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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雨

2023-06-25金曾豪

少年文艺 2023年5期
关键词:白兰花鱼叉黄梅

金曾豪

梅子黄时,江南“入梅”了。

入梅了,江南的晴天就像文章里的标点,占的份额很少。好不容易看见枇杷黄的太阳,那天空往往还有一角灰暗着,淅淅沥沥洒着暖暖的雨,有点死皮赖脸的样子。“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写的就是这一出,叫“太阳雨”。

总要下几场大雨的,连着下几天几夜,气势汹汹的样子,大河小河的水位眼见着就一泱一泱地涨了起来。接着来中雨小雨麻花雨,忽紧忽慢,牵牵连连,洋洋洒洒,绵绵不断,分明是填的宋词《雨霖铃》和《声声慢》。雨终于累了,歇一会儿,空气里却依然弥漫着潮兮兮的雾霭。几乎没有风,整个江南沦陷在巨大的湿气团里,什么东西都是湿漉漉的,满耳朵是水的流动或者滴落的声音。于是,可能发霉的东西都发霉了,可能憋闷的人都憋闷了。于是,人们恨恨地把“黄梅”唤作了“黄霉”。

猜想植物是喜欢这种天气的。在这个季节里,植物们比赛似的跳着长,蹿着长,差一点肉眼都能看得见茎叶的伸展了。今天是一个苞蕾,明天就是一朵花,后天就是一个小果实。那些须蔓,一个晚上能长出三四寸呢;那些黄瓜、豆角,隔一夜就变个模样呢。一块石头,几天不见就栖满了青苔呢;一片泥地,隔几天就成了草坪呢。在霏霏的细雨里,江南整个儿在蓬蓬松松地发育呢。青梅黄了,杨梅红了,芭蕉肥了,枇杷变成金弹子了……人们回心转意了,又把“黄霉”唤作“黄梅”了。

做酱,做乳腐,想法子晾出一竿一竿湿衣裳,主妇们很忙。这时节田里的活也多,叫“做黄梅”。

女孩子留意的是花事。巷口桥头,有人在卖花:“栀子花……白兰花……”是软软的吴地方言,“花”字拖得蛮长,颤颤的,又被细雨淋湿了,满耳朵的滋润。

叫卖两种花,其实只卖白兰花。栀子花的花骨朵有点松散,花瓣薄,白得有点冷,就用花心的一点明黄来点彩。这一点明黄色有洇化的倾向,不久就渲染到了紧靠花心的花瓣。采一束栀子花养在花瓶里,就有了一屋子清雅的香。白兰花白得并不纯粹,厚实,小家碧玉的样子,和栀子花属一个香型,稍稍浓郁些。

卖花的多是少妇,臂弯里挽一只浅浅的平底篮,篮底铺一块湿毛巾,白兰花成对并卧着,有点害羞。一根极细的铜丝把一片叶和两朵花组合起来,还打一个小小的环儿,便于买花人把花扣在衣襟上。把一对白兰花扣在衣扣上,女人心里就挺美的,做事,走路,把幽香丝丝缕缕地播散在黄梅的江南。苗条的少女佩着白兰花,挑一把橘红色的伞打开,有事没事地在雨巷里文文静静地走,希望走成戴望舒笔下的丁香少女。江南人不种丁香,那“丁”字倒有点像打开的伞。

男孩子不肯忧愁,就觉得这长篇小说一般的雨和散文一般的水好玩。

老辈人用的斗笠、蓑衣进博物馆了。套上透明的塑料雨衣,挽起裤腿,穿上高筒靴,就踩着水花走进雨里去。走进雨里也不做什么,就是嫌屋里憋闷,想到处走走。穿过客堂时,小心避开一竿竿的湿衣裳,尤其要避免在裤裆下钻过。遇上沟渠河道,听见蛙鸣,赶紧回家取鱼叉。满世界的水都在流动,都是浑的,三个齿、四个齿的鱼叉并无大用,难找目标。

水渠和小河的交接处,有小小的瀑布。一些恋爱中的鲫鱼由本能驱使,一路逆水而来,想利用瀑布切水而上,急吼吼划动尾鳍,发出“切切”之声。在这里,鱼叉不如“捞海”这种装竹柄的兜网有用。披着宽大的雨衣,握一个捞海守鱼,笨笨的,就像棕熊守着洄游的鳟鱼。这样的守水有点“熊”,得有耐心。男孩子耐不得这个,联手在小河上筑起泥坝来。坝成,找个破脸盆什么的往坝外排水。排出去的水是由竹畚箕、竹篓子接着的,过水不过鱼,没商量。“堰塞湖”里的水位慢慢浅下去,鱼们发觉不妙,在浑水里乱窜,把水搅得愈加浑浊。男孩子们已赤了脚的,小腿上感到鱼在水下滑滑地乱撞—成了,果然水浑好摸魚呢!

筑坝一番忙,摸鱼又手忙脚乱,男孩子早已大汗淋漓。把雨衣脱了,把上衣脱了,听凭大雨小雨打在赤裸的胸背上,抬起手臂抹抹脸,心里喊一声:“痛快啊!”

只要手里拎着一串鱼,浑身泥水地回家也没关系,大人不会怪的。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和男孩子一样痛快的是雨中的蛙。蛙们瞪眼看着赤裸的男孩子,开心得鼓起腮帮子大声叫:“呱呱呱,呱呱呱—痛快啊,痛快啊!”

梅雨时节,唱主角的原来是这帮水淋淋的男孩子和蛙。

发稿/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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