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屏剧的媒介化叙事逻辑研究
2023-06-25刘煜
摘要:随着移动竖屏媒介对日常生活的高强度渗透,竖屏剧已经成为当下人们最为常见的媒介消费品之一。从横屏到竖屏的转换,不仅是技术规格的转变,还是媒介叙事深度转型的契机。竖屏剧的叙事逻辑彰显了深度的媒介化逻辑,即竖屏媒介的具身操作方式决定了竖屏剧偏爱近距离镜头的形式逻辑,特写、近景镜头独有的镜头表现方式在此处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施展与发挥。竖屏媒介的应用场景决定了竖屏剧快节奏的语义逻辑,为了在碎片化的空间内尽可能地征用和挤占碎片化的时间,快剧情、快节奏、快对白、快互动的语义方式成为竖屏剧另一个值得注目的媒介化叙事逻辑。竖屏媒介的文化倾向决定了竖屏剧所打造的“网感现实主义”的叙事范式。“网感现实主义”以网络化剧集特有的艺术方式来表达和诠释本应严肃和深沉的现实主义故事,既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现实主义叙事的厚重感,又提升了网络艺术的内容范式。当然,竖屏剧的媒介化叙事逻辑亦有其弊端,因此需要积极正向的引导策略予以辅助,这包括制作方应树立清晰的精品剧意识,平台方应夯实把关意识,而相关监管部门则需要完善制度。在多方共同努力下,这种由移动竖屏媒介承载和制约的新型剧集方可在思想文化领域发挥其应有的积极作用。
关键词:竖屏剧;媒介化;媒介叙事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9-00-03
0 引言
竖屏网络剧(简称“竖屏剧”)是指以手机、平板电脑等竖屏媒介为载体加以展演的网络剧集形式,是网络剧与短视频融合的产物。自2018年起,竖屏剧开始在国内互联网上试水播出。凭借《生活对我下手了》《翻红吧!硬核少女》《导演对我下手了》等早期作品所积累的口碑与流量,如今的竖屏剧得以进入资本化运作轨道,特别是在专业影视团队的高水准技艺加持下,已经成为新媒体用户视听内容消费的主要途径。竖屏剧的走红,不仅是新媒体改变日常生活的有力注脚,而且高度印证了媒介技术在推动影视艺术创新中所内生的巨大潜力:横屏到竖屏的切换不仅寓意视听体验的求新与突破,而且是媒介界面对影视作品转换叙事理念的呼唤与期待。竖屏这一新的媒介物质性为网络剧的叙事形变带来了三种新的逻辑:一是形式逻辑,即竖屏剧借助何种独特的视听符号形式来传达意义;二是语义逻辑,即特定符号形式如何在竖屏剧的名义下被组织起来;三是范式逻辑,即竖屏剧何以抵达一种新的网络化的叙事范型。
1 形式逻辑:以近景镜头营造代入感
从基于人体工学的产品设计将纵向长方形这一适宜单手持握的形状确定为移动设备的固有外观以来,垂直排布的竖向屏幕就被视作移动时代最常见的界面形态。质言之,独特的屏幕制式使以其为载体的视听作品长于对纵深空间的表现,而短于对横展空间的操演,强于让观众凝目在特定主体上,而弱于对移动轨迹与宽阔场景的铺陈。“相对狭窄的视野却能够更好地突出主体人物,通过刻画人物的表情、动作、衣着等细节来增强视觉冲击力,调动观众的情绪,具有重人物、重细节、重互动等特点。”[1]
这意味着我们很难在竖屏所组织的叙事空间内继续沿用以横屏为基础的视听语言体系,因为它需要关注和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依托狭长而纵深的透视空间来展演立体的人物形象与深邃的情节线索。面对竖屏界面内置的物质性询唤,最擅长在方寸荧屏中凸显主体的特写与近景镜头得到了最大化的施展空间,引导着人们对竖屏剧怀有深度而非宽度层面的影视美学期待。比如《生活对我下手了》这部最常被人提及的精品竖屏剧,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由青年演员李嘉琦、刘背实等人所扮演的主人公以不同的角色出现在不同的单集故事里,将现代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有趣和烦恼的事情加以影视化和艺术化的表达与诠释,在第一季48个令人捧腹的故事单元中将剧情完整展示出来。就因数表现方式来看,以其中的第一集为例,在组成2分多钟片长的50多个镜头中,仅有3个为全景镜头,其余皆为特写与近景镜头。在如此密集的近距离镜头所构成的丰富细节中,观众得以获知完整、丰富的人物设定与情节延展。
竖屏剧对特写和近景镜头的偏爱,固然源自移动媒介以具身方式与用户展开交互时所显露出的媒介物质性,但也由此触发竖屏剧最为重要的叙事美学特征之一,即竖屏剧用户极强的代入感与参与性。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爱浦斯坦曾指出,出色的特写镜头往往可以让“演出与观众之间不存在任何隔阂”。的确,通过近距离镜头的呈现,竖屏剧画面中的细节张力被最大限度强化,其结果是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具体化”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于是观众不仅是在看竖屏剧,还是透过特写与近景的镜头语言暗示而受邀加入竖屏剧中,以凝视的方式将自身情感投射到剧中影像,与剧中人物达成深度共情。
2 语义逻辑:“流动场景”的快节奏适应
完成了符号创新的竖屏剧必然会对将符号组织起来以生成意义的语言方式提出相应的要求与挑战,而这就触及竖屏剧的语义问题,即竖屏剧的符号编码问题。事实上,竖屏劇语义逻辑的测定与其符号形式的确立都源自竖屏媒介所生发的媒介物质性,只不过符号形式主要取决于人机交互时的具身方式,而语义逻辑则更多依赖人机互动时的场景设置,后者所构筑的交往形式是人们语言经验最主要的生成方式之一。
正如学者刘涛所阐述的,基于媒介物质性的特殊视角,不同的媒介技术既有专属于自己的特殊的界面形态,又依靠特殊的界面形态规制媒介和使用者之间的对话方式。于是究其本质,媒介所呈现的界面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信息屏幕,而是一个吸引交流的窗口。在这种窗口形态的召唤下,特定的传播关系被搭建起来,而媒介物质性则在更深的维度定义了传播规则。
“界面本身的物质逻辑及其存在方式揭示了媒介与人的相遇方式,同时也决定了传播场景本身的‘生产方式’。”[2]具言之,竖屏移动设备作为媒介所营构的最为普遍和常见的场景,就是在一个个过渡的、短暂的、偶然的碎片时空之上建构起的“流动场景”。特别是在万事万物都被媒介化的当下,在工作、学习、娱乐等日常生活的一切缝隙中,人们总是乐于进入由竖屏媒介所构筑的“独处式”的“流动场景”中,在其中畅快地搜索信息、浏览新闻、自由交流,于是微博、微小说、微电影等一系列微型文本凭借“流动场景”填充物的身份进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深层领域。如今走红的竖屏剧,亦不过是微时代人们碎片化生存的另一个佐证。
如上文所述,竖屏移动媒介的具身性决定了纵向矩形这种特殊的界面形态可以选择手指滑动的方式作为竖屏媒介上浏览信息的主要方式,而手指“刷”手机往往只有短暂的时间,这是由时间决定的媒介使用习惯,也体现在了竖屏剧的诠释中,定位了“竖屏视频传播快、观看快、互动快的特点,令线上传播进入300秒视频的新体验期”[3]。在这样的交往空间中,竖屏剧必须选择早期网络剧选用的快节奏语义策略,减少探索性和反思性的内容,倚重戏剧性和情节性的内容,使用户可以在短暂的碎片时间内以较低的阅读门槛获取最优的视听与情感体验。因此我们会看到,现阶段在网络平台播送的竖屏剧多以小单元的方式展现,时长至多只有数分钟,单集故事较为完整。因此,与电影、电视媒体上播放的连续剧不同的是,“目前的竖屏剧承载的内容往往不追求电影般的沉浸代入感或是影视剧的信息量,而是走‘快、直、爽’路线吸引观众注意力”[4]。
现有竖屏剧大多保持在单集2~4分钟的时长,情节高度凝练,剧情推动完全依赖人物互动,环境因素本应具备的情节推动力则被舍弃。甚至在这种快节奏的语义策略下,以往某些需要投以更多篇幅的关键性背景信息和人物内心变化,在竖屏剧中往往也只能以旁白解说的方式迅速带过。镜头语言也多以简短化、直陈式和快速度的微型叙事风格为主。可以预见,随着竖屏媒介对碎片化时空的持续占有,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快节奏、低深度的语义策略仍将是竖屏剧组织意义的主要方式。
3 范式逻辑:“网感现实主义”叙事的兴起
关于竖屏剧的思考,之所以有必要上升到叙事学的探讨维度,除了竖屏媒介催生的独特叙事符号形式和语言逻辑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派生了一种全新的叙事范式——“网感化的现实主义叙事”,即将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以迎合互联网思维与欣赏习惯的方式加以讲述的叙事范式。“网感”自带的互联网基因天生具有对一切经典范式的解构冲动与消解潜力,以其为基底的现实主义叙事势必是融合了多种艺术范式之后带有探索性、前沿性的叙事理念,高度有机的杂糅性是这种现实主义叙事方式的理想化特征之一。在竖屏媒介技术属性与网络文艺精品化之社会期待的共同作用下,竖屏剧自兴起之时就对现实题材的“网感化”诠释报以较大的热情,也正是在以“网感现实主义”为基础的叙事理念之上,竖屏剧的叙事问题上升为一个深刻的媒介文化命题。
“网感现实主义”的杂糅性在竖屏剧里集中体现为两点。一是以类型杂糅的方式来中和现实议题的严肃性,比如芒果TV出品的竖屏剧《对方正在输入》,以“悬疑+女性”的类型融合方式展现“出行安全”“隐私安全”“商品安全”等7个现实议题,在悬疑剧特有的跌宕起伏线索之上,完成了对女性相关现实问题的讲述与升华。除此以外,近年来在网络文艺中得到市场验证的“甜宠”“校园”“青春”等类型亦被竖屏剧挪用以展现现实主义话题,提升了剧集本身的艺术吸引力。
二是以轻松诙谐的叙事风格冲淡现实议题的深刻性,现实题材内容的竖屏化生产不可避免地要削弱现实主题本身的沉重基调,以此贴合快节奏生活下年轻观众的碎片化需求。因此,竖屏剧在展示现实题材时,要格外重视利用轻松诙谐的叙事风格,如年轻化的对白、时尚化的置景以及出人意料的情节,来提升作品本身的观赏性。比如竖屏剧《姐姐的进击》,以轻松明快的节奏风格讲述了女主“夏天”与其好友“莫莫”并肩创业、打怪升级的奇趣故事,诙谐幽默的讲述策略也使用户的关注重心投射在女主不屈不挠的性格上,从而削弱了女主突遭家变所带来的悲剧色彩。这也是近年来网络文艺拒绝过度煽情、营构轻松“网感”氛围的成功尝试。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31亿,较2021年12月增长5586万,占网民整体的96.5%;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12亿,占网民整体的94.8%[5]。短视频的勃兴及短视频艺术的成熟都足见在移动媒体时代,竖屏媒介大有作为。而竖屏剧作为当下最主要的媒介消费品之一,未来将有巨大的发展潜力。“从长远角度看,尽管竖屏剧在拍摄和制作过程中仍面临诸多问题,但这些终将随着技术的升级和实践经验的不断累积而逐步得到解决。”[6]移动媒体的盛行将激发竖屏剧巨大的发展潜力,甚至在引导社会价值观层面亦将发挥无可比拟的优势。
4 竖屏剧发展引导策略
需要注意的是,移动竖屏媒介所带来的新的影视艺术范式虽然适应甚至迎合了时下碎片化的生活节奏,这具体体现为其在碎片化的生活空间里充实乃至挤占着移动竖屏媒介用户的碎片时间,但如果任由竖屏剧基于媒介自身的逻辑并辅以资本运作机制发展下去,那么必然会带来新形式的文化和社会危机。为此,要在尊重竖屏媒介物质性给予的叙事可供性的同时,以恰当的策略对竖屏剧的发展作出积极正向的引导,以此确保竖屏剧本应具有的思想与文化价值。鉴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几条有助于竖屏剧健康发展的具体策略。
第一,竖屏剧制作方应树立坚定的精品意识,自觉抵制低俗化的艺术追求。竖屏剧作为短视频和网络剧相互融合的产物,发展至今已经结束野蛮生长的阶段,如何在尊重竖屏剧媒介叙事逻辑的同时,为其注入深刻且有益的思想内涵,是当下竖屏剧制作方的使命。
第二,竖屏剧发行平台应强化把关意识和把关能力。竖屏剧的传播离不开互联网平台的发力,为此,平台应在审核和把关竖屏剧质量方面发挥应有的作用。这需要平台自身拥有完善的把关标准和把关机制。
第三,相关监管部门要进一步完善法律法规,特别是针对如竖屏剧一样依托新媒體出现的新艺术形式,以制度保障良好运行是竖屏剧在思想领域向上迈进的有效方式。
5 结语
作为在媒介化时代应时而生的艺术形式,竖屏剧叙事逻辑的各个环节无不受到技术本身的牵引与规制,并在一个个具体的作品中显露出其不可剥离的媒介化底色。在实践中,只有正确对待竖屏剧的媒介化底色,着力思考契合竖屏技术内在需求的叙事因素,才能完整系统地建构好竖屏剧应有的叙事体系,继而为我国影视艺术的繁荣发展贡献力量。
参考文献:
[1] 文卫华,林小平.竖屏视频的审美特征与创作趋向[J].中国电视,2021(1):9-13.
[2] 刘涛.新媒体竖屏叙事的“版面”语言及其语图关系[J].现代出版,2021(5):25-35.
[3] 黄竞天. 5G赋能:竖屏剧突破限制的新机遇[J].电视研究,2020(8):29-31.
[4] 曹三省,龚明威. 5G与媒体融合时代下出版业IP开发模式的创新发展[J].现代出版,2020(6):50-53.
[5] 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3-03-02.
[6] 程前,赵振宇.竖屏剧的视觉美学及其局限性探究[J].中国电视,2021(1):14-18.
作者简介:刘煜(1991—),男,甘肃天水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文化传播、影视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