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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悖论为视角浅析李清照与狄金森的爱情诗词

2023-06-24胡嘉卿山东师范大学济南250358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夫君狄金森悖论

⊙胡嘉卿[山东师范大学,济南 250358]

李清照为中国南宋时期的婉约派词人,她与赵明诚的爱情故事历来为人所称颂,她的爱情诗词千古流芳。狄金森为美国19世纪的著名女诗人,尽管她终身未嫁,但也有过两段爱情经历,她的诗歌在其离世后得到了广泛传播,流传至今。作为新批评理论的一种修辞手法,悖论是二位诗人创作爱情诗词的常用手段。以悖论为突破口,探究两位诗人爱情诗词的矛盾性与异同点,便是本文研究的焦点所在。

一、新批评理论下的悖论

新批评是20世纪中叶在美国文学中占主导地位的形式主义运动,也是当代英美文学批评中最有影响力的派别之一。新批评强调通过文本细读来研究诗歌等文学作品。这一理论所提出的张力、隐喻、含混与反讽等术语对之后的文学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悖论便是研究诗歌的有力形式。正如布鲁克斯所言:“诗的语言是悖论的语言。”“人要表达真理只能用悖论语言。”悖论是英美新批评派所倡导的诗歌结构原则,它颠覆了文本与现实之间稳定的内部结构,体现了诗歌艺术的丰富性与矛盾性。

二、李清照爱情诗词中的悖论

南宋词人李清照饱尝了婚姻的幸福与酸楚,创作了34首爱情诗词(不含存疑词与词作佚句)。这些诗词可分为五类:婚后幸福生活、婚后离别相思、夫丧漂泊之痛、乱世相依之颂、婚后嗔怪不满。各个类型的诗词数量可参照下图。本文重点研究李清照的前三类爱情诗词。

图一

(一)婚后幸福生活

虽然处于封建婚姻的背景之下,但少女时期的李清照仍然勇敢追求爱情。在《浣溪沙·绣幕芙蓉一笑开》中,“开”字是为悖论,尤为传神。芙蓉是少女的帖饰,本为静止,但因少女一笑,红颜晕开,仿佛连芙蓉也迎风而绽,此时,少女心底被禁锢的爱之苞蕾也开始绽放。少女时而粲然一笑,美丽活泼;时而眼波流转,细腻羞涩;时而凝视花月,苦苦思恋。少女性格多变,巧用了悖论修辞,展露出青春少女芳心初动时的复杂心理。最终,少女“半笺娇恨寄幽怀”,写信抒怀,勇敢追爱,体现了李清照少女时期勇敢大胆的爱情观。

婚后的李清照与夫君赵明诚新婚燕尔,生活甜蜜幸福。在《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中,“泪染轻匀”运用了悖论修辞,与整首词的幸福基调似乎有所矛盾。然而,“泪”乃是露珠,“轻匀”二字哀而不伤,娇而不艳,更显词人对木兰花的同情与爱抚。下一句的“犹带彤霞晓露痕”与之相应,尽展花儿挂着晶莹的露珠,于通红的朝霞下闪耀的清新绚丽之景,彰显出词人的爱花之情与新婚甜蜜之感。

(二)婚后离别相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①纵然李清照与夫君情意绵绵,然而终要分离。二人婚后不久,她的夫君便要“负笈远游”。李清照深闺寂寞,只能写词,聊表相思。

在《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中,词人无人相伴,只能与流水互诉衷肠。“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然则流水何能读懂词人之心?实乃悖论。词人那盼望的心情,无可与语;那凝望的眼神,无人理解。唯有楼前流水,映出她终日倚楼的身影,印下她钟情凝望的眼神,使人更觉孤独之感。《点绛唇·寂寞深闺》中的“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一句借芳草遥望离人归来之悖论,渲染词人望到尽头,惟见“连天芳草”,不见良人踪影的孤寂悲凉之感。《行香子·七夕》中的“草际鸣蛩,惊落梧桐”巧借蛩惊梧桐之悖论,突出夜晚之静,营造凄清之境,抒发词人深深的情思。在《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里,词人借“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中的“上”与“下”之悖论,凸显词人思念夫君,其心笼罩深愁,此情难以排遣。在《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中,词人写下“人比黄花瘦”的千古绝唱。“黄花”即为菊花,是重阳佳节词人思念夫君的载体。人与菊之比较看似矛盾,菊瓣纤长,菊枝瘦细,而斗风傲霜;词人悲秋伤别,消愁无计,确乃人不如菊。菊之“瘦”蕴含词人相思之深,含蓄深沉,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使读者为之潸然。

(三)夫丧漂泊之痛

晚年南渡时,李清照的痛楚不只是丧夫之痛,此时,亡国之恨、孀居之苦、颠沛之痛,皆凝聚于其心头,无法排遣。词人只好将其汇入笔端,以抒心中苦闷。

《武陵春·春晚》中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运用悖论,将愁绪化无形为有形。连舟船都无法承载词人的愁思,词人夫君离世、漂泊流寓的无力之感便跃然纸上了。在《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里,词人写道:“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喜”与“宜”二字,用之甚妙。本是寒日萧索之景,因何“喜”,何来“宜”?其实,茶乃是解酒之物,喜苦茶,更显词人饮酒颇多,愁绪更深;而“瑞脑香”在清寂之处更为袭人,看似“宜”香,实则更显词人经历故国沦丧、流离失所之苦后,于寒日里思念亡夫的凄苦境遇。

“梅”之意象自古便饱受诗人称颂。“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②“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③李清照也经常用“梅”的意象,并巧用悖论,聊表心中苦闷。梅本为美好之花,然而词人却写下“梅花鬓上残”之句以梅花之残破与凋敝,抒发悼念亡夫、家破人亡之苦。笛音将梅心惊破实乃悖论。在《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中,词人以“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悼念亡夫。其相思之情,被梅笛挑起;其悼念之意,被梅心惊动;又因折梅无人共赏,词人只能陷入无法排释的绵绵长恨之中。梅香虽浓烈,何以惊醒梦中人?在《诉衷情》中,词人却因梅而“酒醒熏破春睡”。词人未完成重见故人的美梦,内心怅然若失,只得把梦断之责归于梅香,更显词人无奈苦闷之愁。

三、狄金森爱情诗歌中的悖论

狄金森是美国19世纪善写爱情诗歌的诗人。据统计,在她的1775首诗歌中,爱情诗多达300余首。本文借用新批评理论中的悖论手法,将狄金森的爱情诗歌分为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对矢志不渝的爱情的坚守、对爱情的矛盾与踌躇三个部分并展开论述。

(一)对美好爱情的追求

在狄金森的心中,爱情是美好与珍贵的。诗人曾写道:“有时候用心/难得用灵魂/几乎不用力量/很少人——爱得深。”正因如此,爱情弥足珍贵。诗人对爱情的追求是自愿的,也是自由的。“爱怎么总是错误百出——/那位快乐的小神灵/我们未受胁迫去服务——”纵使爱是错误,然而诗人仍愿不懈追求。诗人对爱情的追求是无怨无悔的。在“束缚如游戏——甜蜜——/囚禁——满意——/判刑——圣礼——/只要咱俩——相遇”中,诗人将相互矛盾的几对词语放在一起,似是违背了常理;然而,有了爱人相遇的前提,便可理解诗人爱情至上、为爱奉献之心了。在诗人的笔下,女性对爱情的追求有时是卑微的。“雏菊悄悄地跟着太阳转”一句似是违背了自然常理,然而,该句的“雏菊”喻指女性,而“太阳”喻指爱人。如此,便可明白,该女性渴慕爱情,却怯于表达,只能“怯生生地坐在他的脚旁”,在默默守护中等候爱情的来临。有时,诗人对爱情的追求犹如暴风雨般热烈。诗人直抒胸臆:“今夜——但愿我能系缆于——/你的心上!”有了爱人的相伴,诗人便不再畏惧,哪怕“夜夜雨骤风狂”,在诗人的眼中,也都是她的“温柔富贵乡”。此时的爱情,堪比狂风暴雨般强烈。

(二)矢志不渝的爱情

“矢志不渝”一词最早出现于《晋书·谢安传》:“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④该词一曰“坚贞”,二曰“永恒”。

何谓坚贞的爱情?在诗人眼中,因为爱,连“坟墓”都成了“小屋”,诗人愿为爱人管家,即使死亡亦无悔。因为爱,诗人即使被“绑住”,也依然会“歌吟”;即使被“驱逐”,“曼陀林”仍可弹出“心里的真情”;即使被“杀”,“灵魂”亦可高扬,“向着天堂放声歌唱”,依然贴于爱人的身旁。一组组相悖的词汇,彰显出爱情的忠贞。无论情形如何,无论受何种威胁,诗人都不会改变爱情的初衷。

狄金森常用时间与生死歌颂爱情的永恒。在诗人眼中,“一时”是“漫长”的,“永久”却是“短暂”的,这无疑与我们对时间的认知相矛盾。然而,在爱情中,一时的欢愉已是永久美好的回忆;与爱人相伴的幸福,是永久割舍不下的情谊,纵使时间长久,然而终是一瞬,爱情中的人永远贪恋更多幸福的时光。在诗人笔下,“爱像生命——只是更加长久/爱像死亡,在坟墓期间”,爱已超出了生与死的界限;“钟爱的人不会死/因为爱是永生,/不,它就是神——/爱人的人不会——死/因为爱把生命/改造成神性。”爱人者与被爱者,因爱实现了永生;“爱——先于生——/后于——死——/创造的开端/大地的范例——”爱创造了生命。诗歌中时间的“长短”与人的“生死”都颠覆了我们传统的认知,书写了爱情永恒的真谛。

(三)对爱情的矛盾与踌躇

狄金森在爱情之路上也有矛盾与踌躇。于她而言,爱情既是“灾星”,又是“恩惠”;“缺少它就是悲哀”,而“拥有它却是伤痛”。爱情的两面性让诗人矛盾不已。诗人笔下的爱情之路上亦有“缓慢吟唱的汽笛”“乖戾的鸟儿”“哭泣的春天”,这与诗歌结尾的“幸福”二字相悖,展现了诗人对于爱情的矛盾心理。因此,诗人也曾“把自己藏在我的花里”,爱人将花佩于胸前,揭示了诗人想要追求爱情却踌躇不前的矛盾心理。

四、李清照与狄金森爱情诗词的异同

受个人经历与中西方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李清照与狄金森的爱情诗词存在着一些差异,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李清照真实地经历了婚姻的起起落落,而狄金森并未真正步入婚姻殿堂,因二人生活经历有所不同,所以李清照的诗词更倾向于爱情的写实,而狄金森则更多是对爱情的想象与憧憬。其次,李清照的爱情诗词包含的情感更为丰富,尤其是南渡后,她的诗词中不仅包含对夫君的悼念之情,还包含家破人亡、漂泊无依的多重愁绪;而狄金森的爱情诗歌主题思想更为单一,且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神学思想对其的影响。最后,李清照的诗词意象选取与悖论意义往往更为委婉含蓄,而狄金森的诗歌则更为大胆直白。

另外,二位诗人的爱情诗词也有一些共同点。第一,李清照与狄金森追求的是精神上的爱情。李清照注重与赵明诚在精神上的契合,狄金森同样追求“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第二,两位诗人都对爱情持有矛盾态度。李清照经历了婚姻的幸福与丧夫的离愁,狄金森同样对爱情既追求又踌躇。第三,无论是在宋代的中国还是在19世纪的美国,爱情诗词的创作都反映了两位诗人的大胆与叛逆精神。可以说,李清照与狄金森都是女性思想解放的先驱。

总之,李清照与狄金森的爱情诗词既有相通之处,也有独特之点。李清照的爱情诗词主要围绕婚后幸福生活、婚后离别相思、夫丧漂泊之痛三大主题;而狄金森的爱情诗歌主要关注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对爱情的坚守、对爱情的矛盾与踌躇三个部分。两位诗人的诗词具有复杂性与矛盾性。因此,以新批评理论的悖论手法为视角,有助于揭开掩饰两位诗人内心情思的神秘面纱,唱响中西方的爱情圣歌。

① 〔北宋〕苏轼:《苏轼词集》,刘石导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77页。

②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王安石诗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版,第312页。

③ 白落梅:《雅宋词客》,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第45页。

④ 〔唐〕房玄龄:《晋书》,北京汇聚文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42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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