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不述之事

我一直对艺术类的题材比较感兴趣，尤其是2020年之后，为了躲避现实，阅读了一些艺术家的传记，一方面他们名气极大，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和精神都处于边缘，受到的赞美和批评一样多，其中的矛盾显而易见，他们之中有年少成名者，也有死后才被人知晓的天才。无论他们取得怎么样的成功，其边缘性不改，一些人的形象像楔子一样钉进我的脑中。

而我母亲是一个陶瓷手艺人，她每次踏入工作室时，状态立刻从日常生活的状态切换到极度专注的创作状态，虽然手艺和艺术不尽相同，对于创作思考的要求也完全不同，但那种专注的状态，一直非常吸引我。后来我也采访过一些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希望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和捕捉一个人成长为艺术家的整条脉络，以及艺术家在选定自己的艺术语言和创作方向时潜意识层面的思考。我想用一种更感性的方式搞清楚是什么激起我们在观看作品时产生的心流体验，我们作为看客又如何看待艺术家与作品之间的关系。他们当中许多人非常擅长表述，但是说出的话我却不全然认可，我始终觉得艺术的一部分真义除了在创作者那里，还有另一部分在观看者手中。如何阐述非常重要，解讀和附会也会变成实在的意义，成为这个艺术家的组构部分，绵延成艺术品的生命力。倘若一个人对自己的怪异行为什么也不说，那么奇观化的事物被TA创造出来之后，必然引来怀着各种目的和投射，这其中的波诡云谲十分惹人注目。

我本人肯定不是一个具有艺术家气质或精神的人，所以这些想法很长时间只是在心中徘徊。我收集了一些上世纪六十年代诞生于意大利的名为“贫穷艺术”的艺术流派，顾名思义，这个流派所创造的艺术都十分“贫穷”，反思现代性和机械理性主义，崇尚自然。然后有一天，陆星辰这样一个人物跳入我的脑中，她笨拙迂讷，完全在社会中隐身，也不发一言，只是一个可供追寻的影子，围绕着她的迷雾无法拨开，身份对她毫无约束，对她及其作品的解读永远只是一厢情愿。她本身的行为就具有感染人心的力量，而其最终的成品则带着苦难和艰辛的意味。她的作品或许可以被归为“贫穷艺术”，但也可以不归为艺术门类，反倒像是萨满自然崇拜的产物，就像是阿尔塔米拉洞穴中的壁画，至今我们依然会怀想一万多年前绘画这些壁画的作者，怀想他或者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蘸下颜料，开始创作。写作这篇时，内心一直波涛汹涌，感到莫大的困难，追问的声音不只属于文中的角色，也属于我。

或许它也不能算是好的小说，但述不述之事却会是我日后写作的一个重要方向。

东来，90年代生人。曾获豆瓣征文大赛首奖，PAGEONE文学赏首奖，已出版短篇小说集《大河深处》《奇迹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