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丧事
2023-06-18刘丹丹
刘丹丹
四伯走了,在阳光明媚的大年初一的清晨。当时,我还在睡梦中,听到后稍有惆怅。惆怅,是感叹生命的渺小。临时的新年行程变化,原来上天是为了让我经历一场丧事,一场关于亲情的人世百态。血缘上的关联,让我第一次经历了一个大家族筹葬办丧的过程。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刚上初中,未曾了然人性的复杂,而四伯的离去,我间接知道了这个家族许多家长里短、是非往事,与年少时一些碎片化的记忆连在一起,无比唏嘘。
四伯唯一的女儿并非亲生,但在四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几年里,也极尽孝道。平时则是父亲照看四伯的饮食起居,端饭送水,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一年又一年。我常说,像我的父亲这样忠厚的人也找不出几个来。四伯生前也未曾受什么病痛折磨,糊涂了便不会烦恼,走时身无牵挂,对他也是一种解脱。四伯的丧事由我哥牵头操持,村里人也都愿意帮衬,整个过程也算顺利。
去年一年,对于人性的体验和见证比较密集,甚至有点儿手忙脚乱。在这个新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并经历真正的死亡和离别。听说,我们这儿办丧都算很简单的了,一场夹杂着旧时规矩和现代仪式的丧事,也有诸多讲究。对我来说,也是一场思想的洗礼。在这个过程中,家族里的至亲长者往往有着决定性意见,其中又有各自人性的私心和考量,旁人后辈自是不好驳面。一场丧葬,确切地说,是做给活人看的。只是,如果人活着没有给予应有的怜顾,人死了再隆重又有什么意义?名声和公理,并非来于口舌之争,而是存于人心的良知。
死亡,是一种告别,每个人都要面对。人死一身轻,只有活着的人为了虚名和体面争个不休。
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村里老一辈人一起商量着筹办丧事。报丧、出殡、入殓、下葬,每个环节该有什么人,又该做些什么,对于年轻一辈,所谓的流程、规矩、忌讳完全是盲区。在乡村,十里八乡总是会有懂丧办事的人,大概,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
大年初三早上七点,天还是暗的,东边隐约可见的光芒告诉我们又是一个晴天。我们来到四伯的院里,身上穿戴的羽绒服和帽子对抗着迎面乱来的寒风。几个堂哥陆陆续续前来,一块孝布以示对长辈的敬意。院儿里有很多干柴木枝,桐树的、杏树的,燃起了一堆火,大家围着烤火,絮叨着各种礼尚往来的安排。仅仅一个安葬,要经过谁家的庄稼地,会弄坏哪家麦苗,哪个人家好说话,哪个人家挑剔,都要提前沟通,并取得同意。一些事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有的需要村里协调,有的需要心意往来。乡村的风土人情,都是为了死者顺利地入土为安。
已故的躯体躺在床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一扇木门隔开,有了阴阳之别。我站在四伯家的门口,忽然心生悲凉。四伯的离去,重新聚合了跟他有关的家族亲人,有些计较,无非是关乎脸面罢了。有时候,亲情,仅仅是个词汇。生如蝼蚁,死若灰烬,我们对死亡的理解,只有直面或走近的时候才会真正产生共情。人很多时候,连死亡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身后事。
遇水成冰的大年初四,是伯父出殡的日子。早晨六点钟起床,大地还在沉睡。请来的厨师专门负责早午饭,支起的一口大锅炖着菜。上午的灵棚前,院门口时不时传来吹唢呐的声音,那些陌生的,甚至个别已记不清名字的堂哥堂姐都来了。四伯这个简朴的小院子从未如此热闹过,这个老旧的青瓦旧屋即将完成它的最后一个使命,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场面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母亲说:“也许这是你四伯选的时间,让这么多人都记住他。”
生命的逝去,总是伴着人生无常的感叹。吃过午饭,经过简化后的丧礼仪式,对我来说仍然费解,但流传下来的习俗,那就跟着做吧。
我们跟在出殡队伍后面,出院绕村,男人在前,女人在后,在一个宽敞的地方停下。对于吹响器,我有印象,而哭灵,则是第一次见,对我的触动难以言说。哭灵者声泪俱下,又哭又唱深情倾诉着,痛不欲生的样子使围观者无不动容。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也莫名难过,感叹生命如此脆弱。耳边的哭泣一直没停,可我哭不出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哭,更不想演戏。女人不能跟着去下葬,于是折返。一天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关于死别,关于人性,关于亲情,每个人都是人生的演员,以什么方式,付出几分真心,则各有不同。荒诞或虚伪,也是人生的一堂课。
对于生死,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活明白,只是习惯了在别人的目光里寻找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实际上,我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别人无关。你的人生,只是他人闲来无事的一捧瓜子,一杯素茶,当别人放下的时候,自己卻着了相。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一团光晕,在我的眼前越变越大,散发出紫色的光芒,非常绚烂。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揉了揉眼睛,然后在梦里确定这是真的。醒来,依旧是梦。这个新年的生死离别太多,母亲常说,人要活得有质量,而不是要活到多少岁才是好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