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麦草缘
2023-06-18刘建明
刘建明
八岁那年,家中突遭劫难,父亲的“烧把杖”不小心点燃了整个粮场,全家所有的粮食都被烧光了。春节前的一场暴风雪,更是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家里全靠亲戚邻里的帮衬,你送两袋粮食,他送一车麦草,这才勉强度过了那个凛冽刺骨的寒冬。于是,我和麦草结下了不解之缘。
腊月二十二日那天,父亲和母亲带着我,赶着牛车,去舅爷家拉麦草。返程途中忽然北风大作,冻云低垂。不一会儿,漫天飞雪。刺骨的寒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满天飞旋。狂风肆无忌惮地摇动着老树,削落树上的枯枝残叶,掀翻了村民们的麦草垛……
父亲在后面扶着装满麦草的架子车,母亲一只手拽着牛缰绳,一只手牵着我匆匆往家里赶。年幼的我问母亲:“为什么宁愿这样辛苦,也要把麦草拉回家啊?”母亲低头告诉我:“可别小瞧这些麦草,它能做家里老牛的饲料,也可以用来烧火做饭,人生病了还能用麦草入药。用处可大呢!”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乡野里平凡常见的干麦草,到母亲这里竟成了珍贵的东西。我不再问,只是帮母亲照顾好车上的麦草。
冷风透过薄薄的棉衣直往身上钻,冻得我上下牙不停地磕碰着。雪迎面扑来打在脸上,犹如尖石子刮得我生疼。母亲见状,便把我揽进棉大衣里裹住,搂着我的肩护住我,为我挡下风雪。田间小道总是坑洼不平,和着雪水变得更加泥泞。我和母亲很小心地走着,架子车上的麦草仿佛也知道体谅人,竟然结结实实地没有掉下一根。我抬头瞅着母亲,她的脸冻得通红,嘴唇有些发紫,深邃的目光满是焦灼,眉头紧锁,那梳起的精干的短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身上的红色棉大衣倾向我的一侧,另一侧已然遭受着风雪的肆虐。我想,母亲肯定是冷极了,只是不说罢了。我蜷缩在母亲的棉大衣里,感觉非常温暖。
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麦草间,有一股泥土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回到家,我再次望向母亲,她额头上的汗早把刘海儿浸湿了,已经冻成了冰凌子。眉毛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雾霜,脸和嘴唇都已冻得发紫,两手冻得通红,直僵僵的。我赶紧跑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平日灵巧的双手已冰冷至极,我明显地感觉到母亲在打哆嗦,心里突然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没等我开口,母亲似乎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摸了摸我的头,反过来捏住我的小手,笑着说道:“妈妈皮糙肉厚,冻不透的,放心,啊!等忙完,妈妈回屋暖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快到屋里去,趴在炕上暖一会儿,别着凉了……”
母亲边叮咛边和爸爸匆匆地卸麦草去了,俨然没有顾及自己冻僵的身体。当我从温暖的被窝悠悠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屋外厚厚的积雪里满是深浅不一的脚印,雪里还嵌着小捆儿的麦草,显然是母亲忙里忙外时留下的痕迹。我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回屋暖身子……
时光在走,母亲也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我再也不能躲进母亲的棉大衣里享受温暖。寒风里,我像无家可归的浮萍,不知漂向哪里。我在梦里一次次地吶喊、挣扎,一次又一次泪湿枕巾。
母亲啊,我在梦里又一次躲进了您的棉大衣,可它怎么四面漏风啊!我多想成为架子车上的那堆麦草,再陪您走一次故乡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