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里黄河水路与济南莲花

李艾华

舜荷禹莲 莲脉悠远

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舜的生活空间依山傍水。相传山是今千佛山，水是雷泽、黄河水。尧帝嫁舜娥皇女英并禅让，大德之舜，天下归心，大舜是济南的人文象征。水远时迢，“4000年前地球文明最精致之制作”的蛋壳黑陶、城子崖遗址等如时光地标，指向早期文明时代先民定居农业的生活状态，狩猎、采集成为补充食物的必要手段（1）。

大洪水时代治水英雄鲧、禹相继治水行德。禹承尧舜嘱托，帅民众劳身勤苦十三载，栉风沐雨，执耜披蓑；随山刊木，定高山大川；三过家门而不入。传说孔子编序了《尚书》，《尚书·禹贡》记述了传说中的大禹治水，“兖州……浮于济、漯，达于河”“青州……浮于汶，达于济”“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当时，生产力低下农业产出有限，食少不足，摸爬滚打的治水人也会荒野采莲、掘藕充饥。距济南百余公里的泗水尹家城龙山文化、岳石文化遗址，考古发现有莲（2）。

夏代先民以新鲜、上乘水菜祭祀（郭泳著，《中华文明的开端：夏》，2018）（3）。先民农业定居，辅以狩猎、采摘维生，追溯再远一点：距今8000余年前，黄淮流域的贾湖遗址出土有莲藕；距今5000余年前，仰韶文化的郑州大河村遗址，灶台上出土两粒碳化的莲子，还有考古出土的这一时期莲蓬、莲叶状的陶器等，或许，莲文化滥觞、发展始于此。

远古时期的蒲苇菱莲等水生植物，是有机物，易腐烂，很难在地下留存至今。借助现在的考古研究成果，我们可以想象先秦时期黄河流域的湿地沼泽、湖塘浅岸上蒲苇菱莲密布的盛景。夏桀去、殷商（公元前1600-1046年）来，中原地区的殷商文化沿古济水（今黄河）向东拓展、传播。山东大学历史学院大植物遗存研究发现，大辛庄遗址出土有菱角碎块等水生植物遗存（宫玮，《济南大辛庄—刘家庄商代先民食物结构研究》，2016），证明先秦时期，此处水生资源丰富（4）。沧海桑田，到新中国成立初，济南城区东北向的华山、卧牛山往西南直通大明湖的一片“是整个济南地区中最低下的区域，具有水乡风光的北园，就位于这个洼地内”“在大明湖以北至黄台一带，地下水位较高，出现了湿润多水的情境……至于荷花、芦苇，均为本地带随处可见的植物” （山东师范学院地理系，《济南地理》，1959）（5）。到20世纪50年代，距今60余年前，明湖北、黄河南这一片区域，依然是河网密集、菱荷盛开、绿柳垂杨，富有江南景色。

齐风鲁韵 沃土生莲

武王东征封“祝”玉水河畔。玉符河是济南市内最大的入黄河支脉（6）。玉符河湿地青葱，水淹之虞总如影随形，古时先民在此筑高台傍水而居，农耕、采摘、渔猎。“（周）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史记·周本纪》），今济西国家湿地公园东侧有约30000平米的“古城遗址”，“遗址地址与历代文献记载之祝阿故城相符，是济南市商周时期的重要遗址之一”，亦被《中国文物地图集·山东分册》收录（7）。黄帝的花园里迁徙而来的红莲莲子或许是借鸟翅飞翔、以古济水为船来到此地，令人遥想当年《咸池》古乐一曲，帝裔花开，成今济西湿地周边的千亩莲塘。

齐沃土生莲。东周时期，管仲文韬武略，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封谷城（今济南平阴县东阿镇）为管仲采邑。齐桓公一气呵成，沿古济水自北往南，为“四重臣”宁戚、鲍叔牙、高奚、管仲分封采邑，重臣守齐国西陲边关成为一道亮丽风景。“黄金搭档”管仲为相、宁戚为大司田、主管农业，设铁官、制农具，辨土壤肥瘠，兴农业经济。《逸周书·佚文》有“冬食菱藕”的记载（黄怀信等，《逸周书汇校集注》，1995）（8）。《管子·禁藏》：“夫民之所生，衣与食也；食之所生，水与土也”（9）。明·徐光启《农政全书—树艺·蓏部》载“管子曰：五沃之土生莲，故栽宜壮土”（10）。《管子·地员》研究“草木之道““五沃之土”“五臭畴生”有莲，栽藕种莲。跨越3000年，莲在先民的生活及典章记录中始终有一席之地。

两周倜傥八百年。春秋早中期，齐国渐成霸业，同时期鲁国实力未衰；齐、鲁两国在今济南长清、平阴两地交界处交错控制、相互影响的力量此消彼长。此时鲁出圣人，孔子写《春秋》，删定《诗经》，“山有扶苏，隰有荷花”“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这是菱莲烂漫的时代。

周礼余韵袅袅，邿国铜莲烨烨。东夷古国（任相宏分析“应为东夷古國”（11） ，《春秋·襄公十三年》载：“夏，取邿。”）、长清仙人台邿国，努力学习周代贵族礼制，在齐鲁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作为附庸小国，长清仙人台6号墓有王侯所标配的车马器、一对63厘米的高大铜方壶、有钟鸣鼎食，遵从“鼎簋相配”礼制，礼崩乐坏之时又显露僭越特征。这里出土盖顶有外撇花瓣的青铜圆壶、盖豆各2件。对于这一类花瓣造型、具有贵族文化符号的青铜器，有学者以河南博物院“莲鹤方壶”为代表解读为“莲瓣”。在两周“礼乐文化”兴与衰的特定历史背景下，当时的贵族礼器装饰符号，历史洪流中的一朵人文小花——礼器的“花瓣”（或“莲瓣”）纹样，其具象化的造型具有东周时代的审美内涵与精神价值。

秦汉——明清 明湖照影

大秦华夏一统，汉晋歌赋有莲菱，参考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中的“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可以想见在章丘东平陵城，平陵王建楼台亭榭，雕梁画栋中不乏芰荷莲菱。郦道元在《水经注》已记载古大明湖名号，“济水又东北，华不注山，单椒秀泽”。“ 不（跗）谓花蒂也，言此山孤秀如华跗之注于水也”（《山东考古录》引伏深《三齐记》）（12）。

海右名城大唐莲开。唐宋文人墨客对荷花情有独钟，李白、杜甫，“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他们给济南留下的最美的莲荷文化遗产。济南，安下了众多文人的情怀。

藕花深处二安觅莲。婉约词宗李清照“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豪放词主辛弃疾“暑风凉月。爱亭亭无数，绿衣持节。掩冉如羞，参差似妒，拥出芙蓉花发。”黄河岸边有白云湖国家湿地公园，相距不远有李清照故居、辛弃疾故居，恰在两大词宗济南故居的中间位置是章丘龙山城子崖古城。四点连线，恰似一枚绵延数千年的历史、人文、文化内涵深厚的千年蓓蕾、万年新荷，出泥不染、濯涟不妖，荣枯不惧、宠辱不惊。济南，载得住墨客的乡愁。

明湖莲荷，从根藕到荷尖，从新绿、小红到雪打枯叶，从晨曦到月影，美到极致。“莫问荷花开几曲，但知行处有异香”，曾巩任济南知州，兴修水利、疏浚泉流，惠济无数，离任时百姓折桥挽留，曾巩惠济坦坦荡荡，不问荷花开几许。清代刘凤诰任山东学政，“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为济南留下最美的标签。

鸿儒闻韶 “诗”“舞”清涟

礼乐文化始于远古，历经五帝完善于周公。 黄河边，“曲堤镇有先师闻韶台，盖千古遗迹也”（顺治《济阳县志·人物志》），“济阳八景”之首——闻韶台总让人想起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歌教化，颂《诗经》少年齐向孔子及众先贤致敬，诵读“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山有扶苏，隰有荷花”；默念“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相传《韶》乐是大禹主持制作的虞舜之乐，“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论语·八佾》） ；孔子誉禹之德、赞禹之行水：“禹，吾无间然矣！” 。

“善淤、善决、善徙”的黄河曾狂啸如暴龙肆虐一方，令百姓民生维艰；今温柔如慈母养育天下。黄河如龙，龙的传人战洪水，求民生，筑坝固堤、疏水入海；俭德勇毅、平治水土，黄河岸边人民个个是大禹。勤劳作、细耕耘，丰收之时百姓击鼓舞伞，以粗犷豪放的鼓子秧歌庆丰年，展现出农业文明中人与河流、人与大地、人与自然水乳相融的关系。

鼓子秧歌的伞舞道具涂绘吉祥、伞裙如荷；大开大合的伞舞，柔中带刚，刚中见柔，发之于内而形于外，有彩莲绽放、绿荷翻涌的优美姿态。诗乐舞表达人民的情感，《乐记》说 “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山水圣人，诗乐舞同源，恣肆“鼓”舞与尔雅之儒和合。质朴醇厚的黄土地上，动则“鼓”舞豪放若战神骁勇；静则诗书咏颂若稚子小荷。先宗周礼乐顺河而下，与齐鲁文化共生共长；黄河岸边莲伞翻飞、秧歌鼓舞，外在的舞、内在的礼与黄河文化在齐鲁大地融为一体。

奇境妙界 莲味济南

黄天厚土长河，千泉（13）万莲菱蒲。暖色的荷花、暖色的黄河，冷色的莲叶、冷色的泰山苍绿；黄河自平阴姜沟入济、至济阳出，有366里水路。古城济南，时时处处，看得见莲花，闻得见花香，共同铸造了古莲新韵的济南莲文化记忆：平阴管仲五沃之土生莲、长清邿国铜莲烨烨、济西湿地帝裔花开、市区明湖莲花并蒂、花不注芙蓉出水，白云湖畔莲伴二安，闻韶台边鼓子秧歌诗经咏诵伴鸿儒大莲。泰山北麓那些叫藕村、荷村、莲村的绿叶红花，与城区的大莲七朵，莲并蒂，藕并根；《尚书·禹贡》提及的泰莱山脉间的汶水曲折入东平湖，后汇入黄河，山水相依，恰是衬托七莲的硕大荷叶。

古老泉城济南，十区二县，山泉湖河城，巨荷高擎，红花菡萏、绿叶芙蕖；莲蓬莲藕、有实有节、疏通致远、莲脉悠长，造就民风淳朴的莲味济南。

（作者系济南职业学院副教授。本文为山东省教育教学研究课题：专项课题，黄河文化主题职教文博协同育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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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中国国家人文地理》编委会，《中国国家人文地理·济南》，中国地图出版社，2020.8。

（2）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教研室，《泗水尹家城》，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第351页，附录一《山东泗水县尹家城遗址出土动、植物标本鉴定报告》卢浩泉、周才武

（3）郭泳著，《中华文明的开端：夏》，2018（收录于李学勤、郭志坤主编的《细讲中国历史丛书》）

（4） 宫玮：《济南大辛庄-刘家庄商代先民食物结构研究》，[D].山东大学，2016.

（5）山东师范学院地理系编著：《济南地理》，1959年，第24、98、页

（6）济南市玉符河综合治理建设指挥部办公室编，《济南玉符河历史文化概览》，2018年10月

（7）济南市槐荫区人民政府文物古迹 古城遗址 （huaiyin.gov. cn）

（8） 黄怀信，张懋容：《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231页

（9）梁运华校点：《管子》，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52、163页

（10）徐光启：《农政全书—树艺·蓏部》（四库全书本）-卷27。蓏luǒ，植物的果实

（11）长清五峰，消失了的周代古国！_仙人 （sohu.com）

（12）清·顾炎武著，《山东考古录》卷1，第2页

（13）提升软实力，让“魅力泉城”充满精气神——专访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 （weib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