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濡染的童年
2023-06-17张艳军
张艳军
每次小姨來我家,我都会指着脑瓜顶的那个疤,对小姨说:“看,这就是你给我弄的。”听了我的话,小姨的脸上立刻现出疑惑和委屈:“那,那怎么是我弄的呢?”
其实,我只是和小姨开玩笑,我怎么会“记仇”呢?再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时我也就七八岁,小姨比我大七岁,十四五岁的样子。母亲为了多挣些工分,便从外婆家把小姨接来照看我和妹妹;可是,那时的小姨又怎么管得了我这个正处在“讨人嫌”年龄的“野小子”呢?
我家正屋旁边有一个矮棚子,棚子后面有一株桑树,桑树不大,正好高过棚顶。我站在棚顶,伸手就能摘到桑葚。每年春天,桑树上面就会长些零星的桑葚,那些桑葚就像挂在树上的黑星星,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着诱人的光芒,但是,小姨不让我上去摘,怕我摔着。有一天,我趁小姨不注意,偷偷爬墙上去,不承想,我的手却搭在了半块松动的砖上,我一用力,砖头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我头上,疼得我哇哇直叫,而且还流了不少血。这可吓坏了小姨,她赶忙把我带到村里的卫生所,让医生进行了包扎。
其实,那点小疼小痛比起诱人的桑葚来,算不了什么。我是看着、盼着桑葚一天天长大的。它们刚长出来,只有米粒大小,慢慢地长到绿豆粒大,又慢慢地长到黄豆粒大,直到最后长到花生粒大。它们的颜色开始时是湛青碧绿,慢慢地变成了浅红,又慢慢地变成了深红,直到最后变成了黑紫色,当桑葚变成黑紫色时,说明桑葚长熟了。只是每年我都不会等到桑葚成熟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它们摘光。可怜的桑树上面,只剩下并不算稠密的叶子。
那时生活虽然艰苦,但我并未觉得苦,因为有桑葚。就那么一点点甜,便让我觉得生活是美好的。
除了我家的桑树外,村里还有几棵桑树,最大的一棵在赵家。赵家那棵桑树紧挨院墙,树干很粗壮,当时的我一个人是抱不住那棵树的;树冠硕大,枝繁叶茂,一半在墙里,一半伸到墙外。有路过赶着马车的人,他们坐在车上,扬起手中的鞭子,“唰”的一声,桑葚应声而落,所以驾车人一边走一边吃。我们没有鞭子,就算有鞭子,我们也甩不起来。我们试着用木棍捅,但木棍短,我们个头矮,够不着;我们又试着丢石子,但石子小,桑葚也小,我们瞄不准。最后,我们不得不使用土办法—上树。刚子是我们当中有名的“活猴”,他最爱爬墙上树。他的衣服上除了土,就是洞,从来没有干净过,也很少见一块补丁。他的母亲已经懒得给他洗给他补了。只见刚子双手抱住树干,双腿使劲夹住,三下五除二就到了树上,然后,他骑在树杈上,伸手摘桑葚,开始大快朵颐。我们站在树下,望眼欲穿,垂涎三尺,却是无可奈何,急得连蹦带跳,大呼:“刚子,往下扔啊。”刚子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摇晃几下树枝,黑色的桑葚像黑色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在地上乱滚。我们追着赶着捡起来,也顾不上上面沾着草和土,一股脑地塞进嘴里。这棵树上的桑葚又大又甜,跟蜜似的。我们吃够了,直起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扑哧都笑了。原来,我们不管是男是女,嘴巴上都染上了一圈“紫胡子”,一个个全都变成了“小老头”。
上树摘桑葚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除了人在树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还有就是要时刻提防鸟儿的袭击。我们这里有一种鸟,叫“黧鸡儿”(孙犁先生在其散文《黄鹂》中曾有提及),它们在桑树上筑巢,吃树上的桑葚。它们把桑树当成了自己的家,把树上的桑葚当成了自己的食物。对于刚子的贸然出现,它们当然认为这是赤裸裸的侵略,是明目张胆地掠夺。于是,它们站在离刚子不远的树枝上,冲着刚子,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在谩骂,又像是在恐吓。当看到刚子对它们的警告毫无反应,它们竟然忽扇起翅膀,向着刚子扑打过来。我们站在树下,吓得哇哇大叫:“刚子,快趴下。”刚子趴在树杈上,躲过了一劫。然而,几个回合下来,刚子终是抵挡不住,败下阵来,灰溜溜地溜下树来。
那阵子,赵家大院的地上除了我们踩踏出的凌乱的脚印和被践踏的歪斜的小草外,还有一片片紫色的印迹,那是鸟儿们的粪便,斑斑驳驳,像一枚枚紫色的印章,似乎标明这里是它们的地盘,神圣不可侵犯。
小小的桑葚,就像一粒粒小小的快乐种子,根植在我们童年的土壤里,结出的都是幸福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