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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顶上功夫”

2023-06-17越慧贞

安徽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小杨头发小说

越慧贞

初读何荣芳的短篇小说《漂亮的头发》,惊艳于她对女性心理的细腻摹写和小说语言的摇曳多姿。小说中,米朵儿的头发颜色不同于常人,成为她的隐忧,不断侵扰着她的心灵,成为她挥之不去的烦恼。她的生活因为头发而改变,心理压抑、行为失常,最终失去即将结婚的男友。通篇大量的心理叙事,让人以为小说写作的目标是向着心理探索的方向去的,揭示米朵儿是怎样一个个体,或者她这一类人是怎样的群体。谁料,写着写着,米朵儿被何姐一顿忽悠,竟口念“天灵灵地灵灵”地开始鼓捣作法。开篇奠定的基调和风格以及人物性格没有保持到最后,不禁字里行间暴露了其写作的失误。

人物设计的前后逻辑悖反,导致小说人物性格模糊不清。从小是学霸的米朵儿,高中之前并不觉得自己的头发异样。“不谙世事的年纪里,米朵儿还为自己头发的卓尔不群暗暗得意了一阵”,等她感觉到特殊的发色对容貌有所影响时,尚有老师的欣赏,连带同学们也不敢歧视她。懵懂的年纪,懵懂地度过;年纪渐长,她逐渐通过染发、戴假发来改善形象,并为此不惜花费金钱,说明她不是十分被动的个性;她考进报社,编辑副刊,说明她有些文化基础,有一定能力;业余还写网络小说,侧面说明她还有一些想法,不是脑中空空之辈。在几次小杨关注到她的头发事宜时,她都能轻松化解,即使是被发现发色的异样,她也是先“轻描淡写”地透露一半真相,给对方的感觉上一个缓冲。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尤其是读到米朵儿“戴上假发后,米朵儿突然窥见了周围的许多秘密”。对周围人人需要矫饰这种现象的发现:隔壁电视台的女主播不断换发套;超市收银员头上垫着发片;跳广场舞的老头也使用着假发;报社大门口看门老头是一口假牙;同事何姐做过整容;总编穿着内增高皮鞋,“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在这个布满缺陷的世界里,这个人人都有心病的场域中,米朵儿所感到的遗憾,在其他人身上也有着雷同的版本。她不仅聪慧,还很敏锐。这是小说的前半部分中读出的米朵儿人设。小说的后半部分,被何姐诡异的描述和渲染之后,米朵儿心理起了“化学反应”。“恐怖和担忧淤积在心口,米朵儿觉得胸口发胀,步行时胀得尤其厉害,简直连呼吸都很困难。”像变了一个人。及至后面半夜在卫生间“作妖”、面对电脑显示屏产生幻觉,“那女人勾了头,脚尖在地面上写着字。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那女人就突然抬起头来,一脸的血,一缕头发被血粘在鼻子上,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没有鼻子的人”。且不说这里的描述与前文叙述风格和语言味道大相径庭,单说小说人物性格,简直和前面的米朵儿判若两人。而且,晚上不敢与假发同处一室的米朵儿,白天还戴着这顶假发,也未免太不合理了。一个人境遇的改变或突发事件对其心理有所刺激,导致行为失常,也许是可能的,但一个有知识有智商的职场女性,这边还在劝说男朋友适应报社要求改稿子,转头就在同事“不怀好意”的忽悠之下,反应得越来越变态,怎么能令读者信服?更不要说,买高级护肤霜奉送何姐这样的举动,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副刊编辑身上可能发生的行为。窃以为,小说人物的行为走向或性格变化,需要一些充分的原因,才符合产生变化的逻辑,“何姐”这个人物,在小说中起到的作用,显然不符合逻辑。

小杨的消失,是小说精彩的一笔。小杨,一个不被世俗所浸染的人,一个坚持“真相”的人,面对一个充斥着“假象”的世界,是无法融入的。真实与虚假不可调和,那么是真战胜假,还是假同化真,这是一个难解的命题,也是个人艰难的抉择。他的不告而别,是对这个世界“假”的反击,一种宣告。也可以理解为,现实中,无数的人被周遭所绑架,无法挣脱,小杨作为典型人物,一类人的代表,无法解决选择的困境,出走或者逃离,象征问题依然横亘在世间。可是问题又来了。作者设计了一个开放又不开放的结尾,把社会问题探讨的感觉从半空中拉向地面,落脚在米朵儿和小杨的感情上面来了。本来小说中戴着漂亮假发的“米朵儿”和呼唤“彩彩”的小杨之间,一直在真与假的立场上争取对方,争持不出结果,两人无法结合,小说设计小杨不告而别,是绝佳的处理。偏偏画蛇添足,作者预设了三种结局,还是围绕小杨,纠结爱情。就像是飞在天上的哲学的鹏鸟,一个不小心,栽向地面,“啪嗒”一声,变身一个追寻故事的死耗子。更何况,结尾既然选择了让读者猜测,又何必给出提示——三种可能性结局。

作为一个娴熟的写作者,小说叙述的视角与片段切换应该是自然且令人观感舒适的。但文中却有几处不和谐音。“小杨有幸看到米朵儿头发的本色,是在他们同居三年之后。那段时间……”云云。从这一句可知,同居三年之后,已经是回忆。那么开头,很现场地描绘“小杨是来接她上班的”,“谈恋爱两个半月”,是一种当下发生的叙说,两相联系,时间顺序是错乱的,理得不夠清晰明白。就算是现今对小说写法的接受范围之大之广,此小说也不是可以将时间概念自由到可以随意前后的先锋类型。

有一副对联讲理发:“虽是毫末技术,却须顶上功夫。”此联似乎也适合于讲短篇小说。它不因为短小而容易操作,反而被很多作家认为是最难写的小说。学者王威廉说:“好的短篇小说,一定有着生活具象,在这生活具象之外,也一定有着丰富的诗性意味……对于生活的洞见也能借此腾空而起,实现哲学概念抵达不到的丰富性与复杂度。”小说《漂亮的头发》与这丰富性、复杂度擦肩而过,尤其是差一点腾空而起,最终却选择了把“故事”进行到底,自甘低空盘旋,真是遗憾。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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