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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

2023-06-17席地

散文诗(青年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神圣天花板鳄鱼

席地

新年指引

从一个年跳到另一个年,是一瞬间的事。但似乎又很漫长,围绕它会发生很多事情,像长按不停的汽笛般聒噪。我们的故事大抵是按编年体的方式排列的,只有在老去的时候才发生错区、混乱和剪辑。但总有一些关键因子支撑你的思维体系运转,次数多了,难免就成为你的核心记忆资源。也就是我所理解的《喧哗与骚动》的班吉之言。比如“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当,我看见他们在打球。他们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过来,我顺着栅栏朝前走”这样一个开头,多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很多时候,你都可以把即将发生在你身上的离奇之事归结于它。虽然在我身上,生活一直很平稳,生死倒是也经历过,但在肉体上平均分布以后又取得了新的平衡。我们要往高地去,要把人类的旗帜插在更多更高的山冈,指引我们的灵魂像球一样滚动。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新年,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到来了,你又不可能申请跳过这一年。但你可以在结尾加上现实主义——生活性——是一切之源。也可以说出完全相反的话:我来指责他们,比数落他们的程度要深。这就是我对新年的看法,与祝福稍有出入。

风格化指引

一个风格化的写作者如何在新年写出适宜的东西,需要很多外在条件的达成。比如说,一场大雪覆盖了人类所能想象的区域,一场波德莱尔式的象征主义重新抬头。但无论怎么说,都要保持风格,在保持风格的同时又不能牺牲人物的个性。正如鲁迅在九斤老太身上所言的“一代不如一代”,我们如果能够认同一代不如一代,那么,我们就悄悄地接近了那个民国时期有着鲜明特点的裹脚者。我们发出慨叹,似乎是为了挽回什么,但又不全是。文学上有的问题,在现实中,我们大部分都有,即使没有,我们也会为了配合文学的要义而虚构之,仿佛幻觉是为文学而生的。昨天,我写的新年指引有人就提出了异议,说新年没有祝福是不对的。我也不是不需要祝福,而是在现实主义之上还需要排除它。真正有意思的写作,是文字跟随着手指的跳跃而自动形成的内在的逻辑,恰好它们能融为一体,并说出有意外意义的道理,或我们为之遍寻的价值。所以,一个人一旦进入写作的道路,就意味着他的内心要不断地下雪,一场又一场,覆盖着他。

落叶指引

落叶即心灵。一片落叶即一个心灵。我无法准确说出这样说的缘由,但它确实是我的真实意思的表达。落叶其实有些无辜,它本可以不用承担起这样复杂的命运安排。但显然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心灵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至少超越了我们视之为俗物的那些东西。“你有心灵吗?”有时候,我们这样问未必能够得到坚定地回答。我读过的那么多书正在排队反驳我:“你这样问是何居心?”我们总是不乐意被曲解,但曲解是我们常常最先遇到的状态。你如何在曲解中找到那被偏见裹住的旋律,是需要你付出足够的耐心的。就像你在众多的落叶中找到那一片表示愿意属于你的落叶,也不是一件易事。我这样说,没有任何悲观的意思,相反,我表示出了积极的一面。我们和落叶之间的确存在一种看不见的依存关系,你可以否认,但对我们的生活不产生任何影响。类似于穆齐尔在《没有个性的人》中写到,该赞扬这个帝国允许公民保留内心世界,但部分原因是根本不存在内心世界。落叶有内心世界吗?目前,我还不知道如何确定。

神圣的鳄鱼指引

一开始,我不明白马尔克斯为何要将《礼拜二午睡时刻》献给神圣的鳄鱼。后来,我读完这8个故事,也仍然没有明白。经朋友提醒,才知道鳄鱼被非洲南部的班图人部落视作至高无上的圣物。马尔克斯的妻子梅赛德斯有着埃及血统,他给妻子起的绰号就是“神圣的鳄鱼”,所以,是将作品献给自己的妻子的意思。伟大的人物将作品献给自己的妻子是一种惯例,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是这几个故事而不是别的?于是,又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关联之处,甚至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哪怕是牵强附会一点的自圆其说也没有发现。也就是说,最终的结论可能就是单纯的献给,没有附加主人公的命运与之相连。感谢妻子的陪伴,或者更多的是文学之外的意义。文学在这仅有的一行献词中退回到其次,但又不失去其应有的意味。我倒是更加注重这8个故事带给我的那种伤感,每一个都有市面上那么不同的感伤,仿佛他要把伤感写尽一样,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我也盘算着拿什么献给我的妻子,尽管没有那么好的伟大盛名,也不可能给她也取个“神圣的鳄鱼”之类的神兽之名,但呈现基本的文字和基本的感伤的能力还是有的。也许有一天,我也把她写在扉页上,尊为应该献给的那个重要的人。

下车指引

到站了。她可以下车,可以将车窗里的自己一并像行李一样带走。也可以选择不下车,接受司乘人员的问询。甚至也可以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这全看对问询人的感觉,最起码还可以一言不发。早上发生的事,傍晚忘记它,这也很正常。何况现在社会进步了,我们不用记那么多东西,我们都把它们交给云了。不是天上飘着的云,而是像云一样的存储。为了避免在新的地方遇见不必要的麻烦,她又坐回到原来位置的前面一排,总算也是前进了。车子往回开了。多么开心,又有了一段新的旅程。但车厢里禁止性的标语让人不免心生反感,“禁止吸烟”“禁止吐痰”。尽管她是不会吸烟的,更不会在车厢里吐痰,但还是感觉受到了伤害。车子全速开动起来,掠过田野,田野连着田野,仿佛这世界主要是由没完没了的田野构成。她感到有些摇晃,那种喝下星星一样的摇晃。星星在脑海里,正在随波逐流。她有些害怕,本不应该害怕的,但就是有什么触动了她的害怕,而且,它越来越像一团漆黑堆起来的粉末式的黑暗。她只好下了车,这既不是她来的地方,也不是她去的地方。而且这不是一个梦。

天花板指引

房间的天花板很低,伸手可触。可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甚至连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产生过。但今天,因为光的缘故,我产生了摸摸它的想法。我站在房子正中央,也是反复比对之后才选定的。也不能说是绝对的中央,因为房间不太规整,没有现代化的测试仪是无法精确到位的。但好在我的目的是要触摸那些光,对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必太计较。我伸出了左手,一般而言,我是更多使用右手的人,但摸光这种不太经常出现的事还是交给左手为好,至少略微显示了公平。快触碰到光的一刹,我又缩回手。我问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做这样的事是否合适,光会怎么想?”我不能因为它不是和我一样的人就天然具备了抚摸它的资格,这说不通。光不会说话,它只会照耀。那我要怎样才能取得它的同意呢?思考了半天,我也没有找到好的沟通途径。后来转念一想,光照耀我,也没有征得我的同意,那是不是意味着它的照耀已暗含我可以抚摸它的邀约呢?这次,我果断地伸出左手,在天花板上抚摸了它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有遇到阻拦,那些光反过来仍然照在我手上,有点凉。这是冬天的缘故,更因为天花板是不知名的金属的缘故。也不能分析得过于透彻,我们与光的关系还是模糊一点好,这样,有利于我们与光的各自成长。

立体主义指引

我是真的看见它们了,才有这样的感觉:立体主义主要是體积感。我这不是评论,关键是要有自己的角度。一只眼睛是看不见所有的角度的,似乎两只眼睛也不行,似乎复眼也不行。那什么才行呢?这样的反问看起来是不道德的。存在和看见有着巨大的天然沟壑,但你仅仅觉得存在大于看见,那你显然还是个门外汉。就是要看见那个不存在的“看见”,才有意义。但同时你的挣扎也是惊人的,像一个烟斗置于燃烧的新闻之上。有了这句话,你就够了。对立与协调是触发我们产生这种感觉的有力机制,再加上语言,就是一场盛宴。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躺在椅子上高谈阔论,西班牙的海风被法国的浪漫风情锯成了几段,并让它们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一个轮廓被描绘了。再把人随形附入,散落在各个局部,像镇守着那一个局部的灵魂。在这里,你不得不提到非洲的雕塑,从激越到落幕都与它本身无关,也正是基于此,我们才能发现:体积才是致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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