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桃花源——水洞沟

孟浩琛

亮黄色的水洞沟（水洞沟旅游公司供图）

一直以来，作为一个纯粹的理科生，我的脑子里经常充满了方正平直的条条框框，因而总是很难对文学作品里描绘的桃花源式境遇感同身受，而这一切就在我突兀的闯进旧石器考古这个大家庭中的时候改变。真的很幸运第一次参与一个考古工地就来到水洞沟，这个至今仍然时常徘徊在我梦中的桃花源。

可能是小时候观看探索发现或者阅读一些偏严肃文学作品的缘故，在来到水洞沟之前，我对于考古的印象总是阴森森的黑色背景外加深沉的音色，这二者共同构成了童年的某种奇怪阴影。但当我第一次踏足水洞沟土地的时候，这一切都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快的亮黄色和新鲜活泼的嗓音，直到现在我还很奇怪，为什么明明当时还什么都不了解，明明是一个数万年前的古老遗迹，却能给人带来宛如少年人一般的活泼跳动，青年人一般的勇敢热情，就是没有垂垂老矣的古旧感，这里的景致就算是夕阳西下也是那样的热切美好。

而水洞沟梦幻般的一天正是从像青年人一样八九点钟的太阳开始的，在这里，每天从一睁眼就在期待今天会有什么样神奇的冒险，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每一天也是不同的，相同的是流程，而不同的则是经历。在一点一滴的发掘和学习中体验独属于自己的美好回味。我从刚开始一无所知的考古小白，连全站仪都只敢偷偷趁着别人使用的时候请求别人帮忙打点，哪怕被人说怎么挖得这么慢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不会使用这种大家都会用的考古仪器，到后来开开心心地主动站在上面给大家帮忙打点测试。现在想来是蛮有趣的一件事，但从一开始的窘迫到后来的从容，那一点点进步的开心只有自己才体会得最真实。

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这群年轻人

当我与其他专业的朋友聊天的时候，不断有人问我考古发掘的过程会不会很无聊，我总是说，只有体验过后才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美好，看起来是简单的挖土清理收土筛选的过程，但发掘者会在其中体会到不一样的感觉。在水洞沟第一地点发掘的时候，我时常会在发掘的时候突然被远方的天空和脚下的土地所吸引而忘记自己身处一个在他人看来有些艰苦的工作环境中。风沙间的沧海桑田变化，使一切人类伟大的智慧与交流变成了寻常风景，在水洞沟，不是为了发掘这些存在四万年的标本，而是看着这些生生不息澎湃奔涌延续了四万年的传奇生命历程。

因此在水洞沟发掘的时候，我常常走神。柔和的自然光亮从遗址上方的顶棚中悄悄落下，手中铲起土壤和当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仿佛交汇在了一起，在一阵恍惚中似乎都动了起来。在他们的身上，仿佛还能看到当年来这里生存的不同族群，一群又一群地交流着自己的技艺和传承。还有很多的石制品从一个个古人类手中浮现，这些远古时期的雕刻家们在周边忙碌着勤劳而又幸福的狩猎采集生活。在风沙的呼号中耳边也有了声音：呼喊声、打击声、欢笑声、流水声。看着，听着，会觉得自己也被裹卷进去了。倾听着手中那远古石器的声音，眺望着那远古人群的身影，我就像是久在天边的游子终于回到了那梦中的故乡。

而在经历了这样梦幻的白天之后，进入到傍晚才是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光，吃完饭后大家会聚集在小院子里分成小组来思考实践史前人类的日常生存，从架子上选择自己趁手的石料来打制各种或规范或不规范的石制品来逆推遗址中那些来自远古的精美石器是出于什么样的流程手段才能制造出如此令人惊奇的手工制品。那些远古人类智慧的结晶总是突然让观察者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在石器打制完成后还有不同的兴趣小组，比如生火，就分成了钻木取火和打石取火，大家各显神通的寻找原材料和器具，观看各种资料，创造各种方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尽管有成功有失败，但在成功道路上的思考和创造新方法的欣喜才是最大的收获。

夜谈

我也时常在吃完晚饭后和朋友们一起漫步在没有游客的景区之内，聊聊一天的感想，漫谈这个世界上一切有趣的事情，偶尔兴致来了会漫步很远，在平时难以经历的景色中，漫步到太阳落到地平线之后，在高速公路或者旁边能源基地的璀璨灯火中再掉头返回营地。我曾无数次在回想那些奇妙的晚上，我本以为这会与我往年在理工科实验室的暑期一样，是个充满了疲惫的地方，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去思考充满心酸满腹遗憾的过去，不用去思考波云诡谲前路莫测的未来，只需要活在这个当下，和同伴们一起为了哪怕一丁点新鲜的发现开心，为了奥运会乒乓球的失利而共同生气，一切的情绪都在集体的酿造中成为回忆里美好而又醇香的烈酒，想起时抿一口就会让人欣怡的沉醉。

每当发掘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展些比较有意思的活动，比如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古人类食品制作实验，我们力求充分还原当时古人类可能会有的制作环节，首先大家用自己制作的石器对一整只羊进行剥皮分肉，然后就用钻木取火的手段点燃中间预先设置好装满石头圆坑中的柴草堆，等待石头加热完毕后盖沙熄灭火焰，最后把之前分割好的羊肉用荷叶包裹埋入其中，用最原始的持续加热手段做熟我们的食物，这样等待数小时后便可食用，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做出的效果风味却让人难以忘怀。还有月明星稀的晚上，大家会集体躺在景区博物馆旁边的广场上，对照着手机里的星图看星星和偶尔一见的流星雨，看着星星聊着稀奇古怪的梦想，也会在月亮最大的那天抱着全站仪，解锁肉眼看月亮的新体验，没有天文望远镜却也能清晰的看到月亮上斑驳的影像。

每每在眺望着月亮的时候，都会想到李白的那首把酒问月，而在旧石器考古工地便恰恰好能应和这首诗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意境，我们的研究是穿越古今的，现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总在催促我们不断前行，而只有手中美丽的石器和天上永恒的月亮才能给予我们发自内心的宁静，回望人类先祖筚路蓝缕的勇敢探索前行，我们又何必忧心于一时的喜怒哀乐荣辱得失呢？我想，这就是来到水洞沟这个桃源给我最深的感慨，无论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放在以旧石器时代为衡量跨度的时间上都不那么难过了，而无论怎样的一点点努力进步，放在人类技术进步这样的历史长河中也会是难忘的鸿篇巨制。这正是李白在诗中写到的：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每当我回想起在水洞沟的四十天，每一天都是难忘的梦幻回忆，师姐说每个考古人第一次去发掘工作的工地都会是他终身难忘的回忆，但我在还没离开水洞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念了。还记得去年临行前几天傍晚坐在烽火台上想抓住在水洞沟的最后一缕霞光，却恼恨自己不能记住那些天的每一件或美好或平凡的小事。一起上工，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实践，一起游戏，一起徒步，一起打制，一起生火还有一起开车，一起夜谈。在望着夜空中星星的时候，在望着远方灯火的时候，在望着工地外芦苇荡的时候；手中的燧石一点一点的剥离，但是记忆却一点一点加深。也许再也无法和大家一起完美相聚在同一个地方，但在记忆中，合照里，水洞沟这些日子永远都是鲜活的。期待与你的再会，我梦中的桃花源——水洞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