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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能红”现象

2023-06-14王雪

青年文学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丫鬟林黛玉宝玉

王雪

“能红”现象,指的是女性对传统的突破和返归。构成《红楼梦》一书主体人物群的是众多女性,而她们也正是这本书的亮色所在。《红楼梦》一书中展示了不同身份的女性对自我的认知,对婚姻和爱情的追求。这些女性对自身认知存在矛盾性,既有对自我的尊重,又有难以磨灭的奴性。

一、“能红”现象解析

在李渔的小说《十二楼·拂云楼》中提到了一个丫鬟,她的名字叫“能红”,寓意为“桃花能红李能白”。能红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当她认为裴七郎可以托付终身的时候,不惜借助各种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见,这是一个勇敢自信的女人,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当她处于完全可以取代小姐的情况之下,她却甘愿退让,一切以小姐为先,在她的身上又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奴性。可以说,“能红”现象,也就是对传统的突破和返归。

二、姹紫嫣红都是春:《红楼梦》的“能红”现象

《红楼梦》作为一部带有民主倾向的小说,也是一部描写女性悲剧的小说,而这悲剧大多与婚姻和爱情相关,在这悲剧里充满了她们的不屈抗争与争而不得的血泪之声。书中的女性上至贵族小姐下至仆妇婢女,在她们的身上都有对压迫的不满与反抗,但同时囿于时代与个人认知无法突破身上的枷锁,从而悲苦压抑追求自我幸福的意识。笔者试从三个方面加以分析。

(一)贵族小姐身上的传统与反传统

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能红”现象只是讲的丫鬟的特性,在贵族女性身上也存在对自由婚姻、爱情的追求,以及面对现实不得不屈服的矛盾境况。其中,以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为代表人物。

林黛玉,曹雪芹为之设置了一个特殊的身份—绛珠仙子,她生于三生石畔,娇娜可爱,受神瑛侍者甘露滋养,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五内郁结一段缠绵之意。这缠绵之意又何尝不是情根深种的爱情?她降落人世本就是来“还泪”的,也就是以生命和情感报恩。因此,在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便是对爱情的追求,她捧出的是一颗封建社会女子对于爱情的真心,她对宝玉的爱是毫无保留的,我们且看她对爱情的态度。首先,她毫不掩饰对宝玉的情感,她能够直接说出“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我为的是我的心”,在宝玉借用《西厢记》中的曲词进行试探的时候,她用“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来讽刺宝玉不敢为爱情而抗争。第九十六回中,得知宝玉要与宝钗结合的时候,她“迷了本性”,对着同样“迷了本性”的宝玉问出:“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回答:“我为林姑娘病了。”说完二人相对痴笑。这是宝黛“心贴心、心哭心、心换心的刻骨铭心的境界和体验”(王蒙《红楼启示录》),也是黛玉超越时代追求自由平等爱情的极致。其次,她的爱情是专一的,对所有除宝玉之外的男性她所持的都是蔑视的态度。当宝玉把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珍重地送给她时,她掷而不取,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无论这个男人是怎样的身份,在她的眼里都是粪土一样的存在,只有宝玉是独一无二的,可见这份情感的专一深沉。再次,林黛玉与贾宝玉的爱情不是建立在世俗的物质基础之上的,而是建立在两心相知的基础之上的。在第三十二回中,她听到宝玉对史湘云、薛宝钗等说她从来不说仕途经济的话,“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发现二人互认知己,再加上宝玉向她诉说心事,让她“放心”。黛玉心中对宝玉的情感才坚定下来,不复怀疑。而在第八十二回中,她梦到宝玉把胸膛用刀割开给她看,梦境昭示了她的心境,她想要的就是两心相知毫无隔碍的爱情。从这三点可见林黛玉是一个敢于追求爱情、婚姻幸福的女性,在她心中没有权势与富贵的概念,只有情感的需求,为了自己的情感她几次三番地对宝玉使小性子进行试探。

这是一个勇于突破封建婚姻传统的女人,但是在她的身上也存在着对传统的屈服。例如,在感慨自己与宝玉的爱情没有归宿的时候,她想的是“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还无法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藩篱。她追求平等的爱情,但又认为封建的妻妾制度是合理的,面对袭人说出“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可见在黛玉身上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突破传统是一种对爱情渴望的一种本能,而回归传统是现实加之的镣铐。林黛玉的生与死皆因贾宝玉而起,可谓“生生死死为情多”(汤显祖《牡丹亭》)。

再来看大家一直认为是封建社会淑女的典型、贤妻良母标准的薛宝钗,在她的身上是否就只是存在着传统性呢?其实不然,在薛宝钗身上也不经意间让我们看到青春的活力,看到一个深受封建思想禁锢的女性对爱情的向往,对传统的突破。

首先,薛宝钗一直尊奉封建社会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讽刺的是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在大观园中,她是唯一可与林黛玉并肩的女诗人。海棠诗她优于林黛玉,菊花诗仅次于林黛玉。而她偶然所作的《临江仙》也被评为第一,其中的“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充满了一种野望,可见这是一个有着大丈夫气概与才气的女性,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其次,她对贪腐之风也极尽讽刺。她以“螃蟹”为题所作的诗,以老辣的笔锋,尖刻地讽刺了官场中的贪污小人,尤其是那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酣畅淋漓、入木三分地刻画出贾雨村之流钻营官场的蝇营狗苟之丑态。最后,看她对待宝玉的态度,其中不乏怀春女子的柔情。第八回中,宝钗先是说“成日家说你的这玉”,接着还口内念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且念了两遍。试想,以薛宝钗的聪慧,怎不知这两句话与自己的金锁上的话是“一对儿”,还要念出来?她的目的不外乎要引出莺儿的话来,让宝玉看她的金锁,从而在宝玉心中种下“金玉良缘”的种子。我们再看她是如何取下金锁的:“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一个大家闺秀当着男子之面解开排扣,怎当说“珍重芳姿”?其实在她的内心已经对宝玉是有情的了。接着,因元春端午赐礼,独她与宝玉的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越发“远着宝玉”。但是,从她把一样的红麝串堂皇地带出来,“羞笼红麝串”,脸上飞红霞,她内心羞涩的爱慕之意流露无遗。当宝玉和她开玩笑把她比喻为“杨贵妃”的时候,她直接讽刺作为贵妃之弟的宝玉:“我倒像杨妃,只是没有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然后,一向温顺的她还指桑骂槐地把来问她找扇子的丫鬟给骂了。宝钗看到黛玉因为她被宝玉讽刺而“面上有得意之态”,就用“负荆请罪”的典故讽刺宝黛二人。这是宝钗很少的发怒,这可见宝玉在她心中的位置—被心爱之人看轻,那是少女敏感的心无法承受的伤害,因此宝钗无法克制自我,怒火喷涌而出。在宝玉挨打后,她更是真情流露、含羞带怯地说:“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第三十六回中,宝钗代替袭人为宝玉绣那带有“鸳鸯戏水”花样的肚兜,并为其赶蚊子。试想,肚兜是何等私人贴身之物,而“鸳鸯戏水”更是闺阁少女应回避之物;但宝钗未曾回避,還情不自禁地绣起来,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宝钗内心的思慕、爱恋之情,恰如她诗句中所言“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缠绵悠远。因为自己是商人之女的身份,她要想攀上宝二奶奶的宝座,就要树立一个淑女或贤妻良母的形象,因此在生活中犯的病是热病,吃的药是“冷香丸”,可见情与礼、外冷与内热的冲突。

从薛林二人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她们身上既有对传统的反叛,又有对传统的回归屈服的无可奈何。

(二)丫鬟身上的“能红”现象

在封建大家庭里,丫鬟是没有人权的;她们是主子的私有财产,可打可杀,没有人权。可是,大观园中的丫鬟不是如此卑微的存在,她们都有自己可贵的品德。也许她们对主子有所期许,甚至也想通过做姨娘改变自己的处境,可是并没有完全丧失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晴雯的判词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写出了其悲剧人生的一个重要原因—身为女奴却不奴颜媚骨。在第三十一回中,她与宝玉闹“别扭”,大胆地顶撞宝玉,没有把宝玉当作自己的主子去谄媚,而是当作平等的人去对待。在晴雯心底里,恐怕从未认可过自己低谁一等,这或许正是作者着力表现晴雯的“心比天高”之处吧!她所珍惜的只是与宝玉互相尊重和真诚相待。在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晴雯“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用行动捍卫自己的尊严;但在第三十七回中,她发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的直白呐喊时,她针对的是她知道她和袭人皆是贾母为宝玉准备的姨娘人选,对袭人事事争先很是不满。而这一点和临死之时要求宝玉送指甲和贴身小袄都说明在晴雯内心深处是与袭人一样希望成为宝玉的姨娘的,只不过因为不甘奴颜媚骨,才对宝玉不假辞色。

丫鬟当中的另一个代表人物是鸳鸯。鸳鸯看重的决不是地位、金钱,而是自己真正的幸福。这种幸福,就是不甘于陷身于“污臭男性”,保持自己的清白。当鸳鸯在得知贾赦要她做姨娘时,她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她洞察了贾赦之流荒淫无耻的本质,也看清了封建制度下小妾的悲惨,不愿像赵姨娘那样丧失尊严而悲惨地活着;甚至对男性世界绝望了,宁愿不嫁人,宁愿当尼姑也不愿陷入男性的污浊。在那樣以男权为尊的时代发出这样的呐喊,可见鸳鸯虽然身为奴婢,但她人格高贵,没有因自己的地位而甘心受辱。她在绝望中的呼喊,是她刚烈、自尊、凛然不可侵犯的性格的体现;但是,对贾母她又是柔顺卑微的,甘居奴才地位,尽职尽责。

在这些可悲可叹的丫鬟身上我们不仅看到了她们对自身尊严的捍卫,还看到了奴性在她们内心根深蒂固的存在。

(三)失节女性身上的“能红”现象

在《红楼梦》中,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情与痴情可以说丝毫不亚于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她爱柳湘莲甚至是爱到了海枯石烂的地步。尤三姐虽然迫于现实不得不屈服于男权的世界成为贾珍、贾蓉等人的玩物,但她对爱情的追求甚至因情梦破碎而用死证明自己清白的刚烈,无疑令人肃然起敬。她虽受辱却不甘屈服,反而激起了她强烈的反抗和叛逆意识,是特立独行的性情中的奇女子;且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痴情并非无缘由,这建立在她的爱情观上:“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这是尤三姐的肺腑之言,她择偶的标准完全打破了才子佳人小说中“郎才女貌”的旧套,而是“我心里进得去”才是幸福一世。可以说,这种婚姻观在今天仍然有着它的进步意义。另外,还有颇受争议的秦可卿。秦可卿在文中是爬灰的代表,但在作者的笔下是兼有钗黛二人之美的最有魅力之人,在贾母和王熙凤的形容里也是才德兼具之人,可见其个人魅力。她起初因为贾珍之淫威而屈从,之后因知屈辱自尽而亡,临终托梦王熙凤指出贾府之弊端可见其远见。在秦可卿身上,既有贵族女性的虚荣与依附男权的奴性,又有超越同时代男性的才能。

三、《红楼梦》“能红”现象产生的原因

(一)时代环境的影响

《红楼梦》的创作背景是清乾隆末年。这时的清廷统治日渐腐朽,以封建男性为主要组成人员的政治体系衰落的现状,以宗法制为中心的封建家庭内部盛行的并日益严重的腐败风气,导致男性群体的弱化;又因为孝文化的传统影响,不管是帝王还是官僚家庭作为长辈的女性对晚辈的男性群体都有一定的威慑力,从而导致女性意识的强大。这些都给从小就接受封建正统教育的曹雪芹以极大震撼,从而在作品中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

(二)作者思想的影响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贾宝玉之口给予女性极高的评价,他认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女性是天地间最为洁净美好的存在,因此在他的笔下女性是美好的,有着自己的尊严和独立人格。但是,曹雪芹毕竟是清朝人,并没有完全平等的民主观,对女性的同情和尊重仅源自天性中对美的尊崇,因此他笔下的女性或多或少还有着封建的奴性。

曹雪芹用如椽大笔给我们刻画了《红楼梦》中众多的女性形象,她们有的用才华向我们唱出那个时代女性悲剧命运的悲歌,有的用实际行动甚至生命发出对命运的不公、对压迫的反抗的呼声。不管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还是低若草芥的丫鬟,她们都有自己的意识,能够主动地去争取自己的人格独立,即使有的时候缺乏彻底性,并且有一定的奴性和对封建礼教的妥协,无法摆脱时代的烙印,但是她们巾帼不让须眉的才能和勇气,依旧是《红楼梦》一书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让我们感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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