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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视域下的《雨,沙沙沙》

2023-06-14和志华

青年文学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沙沙沙白日梦王安忆

和志华

《雨,沙沙沙》并非王安忆的第一篇作品,王安忆却将其视为自己的“处女作”。王安忆将她的短篇小说创作历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雨,沙沙沙》开始,这也是我整个文学生涯的开端”,可见这篇小说的重要性。小说主要讲述了雯雯在雨夜中与小伙子的相遇,这次相遇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她发痴似的一遍遍回想。小说的第一句话是“天,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是一层序幕,一个开关,王安忆为雯雯创造了一个雨中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家庭之内琐碎的日常生活分割开来,模糊朦胧,是雯雯的白日梦,表现着雯雯对爱情、理想、美好人性的追求与向往。小说中两个主要的人物形象—雯雯和哥哥,分别代表着作者不同的人格结构。雯雯是王安忆本我人格的体现,哥哥是则是她自我人格的体现。哥哥与雯雯的分歧显现出王安忆对理想和现实的思考,最终理想还是战胜了残酷的现实,蓝色的澄澈的灯光,象征雯雯会听从内心的指示,去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正如王安忆自己所评价的,《雨,沙沙沙》粗糙、鲁莽,却自有一股活力,生机盎然,雯雯为文坛带来了清新优美的气息。《雨,沙沙沙》也是王安忆的白日之梦,在雨中的世界里,在雯雯身上,王安忆寄托了她的追求和希望,表现出对现实的不满和诘问。20世纪80年代,消费主义逐渐侵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用物质来衡量人生的价值;但王安忆始终用诗意的眼光看待生活,依然以她真诚、天真的笔触开创一重空间来安放灵魂,显现出理想主义的光辉。

一、雯雯的白日梦:雨中的世界

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指出,儿童在游戏中创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或者用自己满意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了那些属于他们世界的事物。随着儿童慢慢长大,成年后,他们以幻想取代游戏,创造“白日梦”。“白日梦”与愿望直接相关。弗洛伊德认为,一个幸福的人是从来不会去幻想的,“只有那些愿望难以满足的人才去幻想。幻想的动力是尚未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個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补偿”(《作家与白日梦》)。在《雨,沙沙沙》中,雯雯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孩子。她曾经拥有美好的爱情,却被户口和生计问题砸了个粉碎,但她依然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在她看来,爱情是比白云和红帆更美好的事物,是一幅画、一首歌,是至高无上、无边无际、不可或缺的美。爱情绝不是信号枪式的,经人介绍,彼此做好起跑准备,枪声一响就接触、了解、结婚。所以,当老艾给她介绍男朋友时,她并不热切,犹豫了三个月,老艾终于按捺不住又劝说雯雯,在晚上交接班的时候拉住她讲那个男孩子的生平,听完之后,雯雯跑出厂房,错过了末班车,却在雨中遇到了那个热心的小伙子。

巴赫金认为:“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被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于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巴赫金全集》第三卷)在《雨,沙沙沙》中,以“雨”为标志,将时空一分为二,一个是家庭之内,一个是家庭之外—雯雯下班到回家的那一段路程,即雨中的世界。在家庭世界当中,雯雯被琐碎、单调的日常所包围,这里充斥着柴米油盐和家人的唠叨,庸常又现实。而家庭之外—雨中的世界,是与日常生活相对立的诗意的存在。“道路时空体主要是在偶然的邂逅场所。在道路中的一个时间和空间点上,有许多各色人物的空间路途和时间进程,交错相遇,这里有一切阶级、身份、信仰、民族、年龄的代表。”(《巴赫金全集》第三卷)雯雯错过了末班车,在回家路上的雨夜中与小伙子偶然相。刚开始的雯雯充满怀疑和戒备心,当小伙子提出自己可以载她回家时,雯雯坚定拒绝;但雨越下越大,他一再热切邀请,雯雯还是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却依旧紧张而警觉,一路上想着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会不会有歹心。事实证明,雯雯的担忧是多余的,小伙子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她,甚至将自己的雨披给雯雯穿上挡雨,雯雯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当他再次问起住址的时候,雯雯不假思索地告诉了他。雨蒙蒙的天地变作橙黄色了,橙黄色的光渗透了人的心。雯雯感到一片温和的暖意,她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的,雨中的世界是超越日常生活的存在,朦胧而诗意,是理想世界的象征,是雯雯的白日之梦。这个世界里存放着雯雯对爱情、对理想、对美好人性的追求,在这里“一切戒备都是多余”,这里是温存的。她始终相信梦会实现,即便如同幻影不可捉摸,却切实存在,是生活的意义。

此次相遇之后,雯雯就发了痴,她期待着与小伙子的再次相遇。在相似的雨夜,她踌躇犹豫,故意错过末班车,有他的雨夜照亮了所有没有他的雨夜,他的缺席成了更为触目的在场。即便这次没有等到,她也仍然幻想着下一次,下一次真正的雨夜,能够再次与那个告诉她“只要你遇上难处,比如下雨,没车了,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的青年相遇,她把信任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

二、雯雯与哥哥:本我与自我的斗争

《雨,沙沙沙》中塑造了两个主要的人物形象—雯雯和哥哥。雯雯是王安忆本我人格的体现,哥哥是则是作者自我人格的体现,哥哥与雯雯之间的矛盾和分歧表现出王安忆对现实与理想的深刻思考。

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认为,完整的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组成。本我,是人格结构的第一部分,完全是无意识的,是人的生物本能,是人的一切行为动力的源泉,是欲望的储存库,寻求满足和快感,遵循“快乐原则”。自我,是人格结构的第二部分,是有意识的、更为理性的存在,不完全受内心欲望的控制,而要考虑行为的后果,要考虑现实条件,暂且允许内心不愉快的存在,以避免痛苦,达到平衡,遵循“现实原则”。

雯雯代表着王安忆的本我,她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渴求。对雯雯而言,爱情是至高无上的美,她追寻的爱情是自然的、本真的、激情而缺乏理性的,“雯雯全身心地投入了这爱情,她是沉醉的,忘记一切的。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雯雯万万没有想到,爱情因为户口、生计的问题被砸了个粉碎,如此脆弱,如此残忍。所以,她也短暂地失望过,灰心过,“心中那画呀、歌呀,全没了,只剩下一片荒漠”。但是,即便受到伤害,雯雯仍然对爱情抱有幻想,不想要那种信号枪式的爱情,拒绝了他人介绍的男朋友。哥哥则是王安忆自我人格的体现,哥哥是1970届海洋生物系的大学生,学过一年专业,曾经是有理想、有抱负、有冲劲儿的青年,但如今生活已经磨平他的棱角,他放弃了自己的追求,被分配到中学做了一名音乐老师,从事的职业与自己的专业隔着千山万水。他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整日穿着嫂嫂的围裙,围在厨房,耽于柴米油盐当中。“现在,他常常发愁没有好海味来发挥他的烹调术,这也许他过去的爱好和专业,留下来的残余之残余了。”曾经做过的关于海的梦,最终都消逝,进了油锅。

哥哥与雯雯的分歧与争吵代表着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对立,同时也是王安忆自我与本我人格之间的斗争。面对雯雯对美好爱情的幻想,哥哥不断地嘲讽,“船只进港,在吴淞口要受检查,来历不明进不来上海港。王子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布票白糖肥皂豆制品”,意在提醒雯雯面对现实。雯雯对上门的小严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正在厨房炒生鱼片的哥哥就马上冲进房间,质问雯雯,说雯雯疯了。雯雯终于无法忍受,忍不住发火,回呛他失去了自己的梦想,哥哥被呛住,但也随即反驳,“这就是生活,生活!而你是青天白日做大梦”,“你不能为那朦胧缥缈的幻想耽误了生活,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

在理想与现实、欲望与理性、本我与自我之间,王安忆选择了前者,面对阻碍和未来的不确定性,雯雯选择了听从自己的内心,并未轻易地向现实妥协,她挣开了哥哥的手。“生活中是有很多乐趣,一定也包括着梦想的权利。雯雯别的都不要,只要它。尽管她为它痛苦过,可她还是要,执意地要。”“梦会实现的。”最终,雯雯还是抱着自己的幻想,内心充满期待地走进了那纯净的天蓝色的世界,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雯雯是王安忆理想主义的化身,在残酷的现实之中,即便头破血流,也仍然听从自己的内心召唤,坚定地走自己选择的路。

哥哥和雯雯的分歧和争吵是王安忆对个人、自我,以及命运的独特思考,通过两个人的不同选择,凸显了理想的可贵与美好,在平庸的现实生活中,唯有理想才能照亮生活。

三、王安忆的白日梦:《雨,沙沙沙》

文学是作家的白日梦,《雨,沙沙沙》也是王安忆的白日之梦。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写道:“他创造了一个他很当真的幻想世界—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他以极大的热情创造的世界—同时他又严格地将其与现实世界区分开来。”《雨。沙沙沙》中,无论是雨中的世界,还是雯雯形象的塑造都表现了王安忆的价值取向,她通过文学创作,创造了一个幻想中的世界,表现了她对现实的关切和批判。

《雨,沙沙沙》发表于1980年第6期的《北京文艺》,此时的王安忆已经敏锐地感受并捕捉到了现实问题,书写了20世纪80年代消费主义对社会产生的不利影响,人们把物质财富的丰富和物质生活的享受与生活的价值和意义联系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然崩塌。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将雯雯与上海的时髦姑娘进行了对比。上海的时髦姑娘们裝扮入时,拿着印着孔雀图案的折叠伞,伞上还印着孔雀羽毛的花样,有的已经在卷发上斜扣着绒线帽了,一同从农村回上海的同学,都迅速地烫起头发,穿上了高跟鞋。相比之下,雯雯是土气的、格格不入的,但雯雯是自如的,“雯雯不在乎,泰然地站在‘孔雀姑娘身边,一点儿都不回避这鲜明的对比”。

消费主义已经侵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甚至影响了人们的日常交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再纯粹,雯雯在遇到小伙子的时候对小伙子充满了戒备和怀疑。当两人看到马路上橙黄色的路灯时,小伙子看着路灯问雯雯“喜欢吗”,雯雯反问“谁能不喜欢”,小伙子回答“不喜欢的可多了,现在的人都爱钱。钱能买吃的,买穿的,多美啊!”这反映出所处当时社会的人对金钱的追逐和崇拜。雯雯归家之后仍旧有对小伙子的怀疑,“现在的人可狡猾了。他们付出,就是为了加倍地捞回。那双眼睛,看上去倒是十分磊落,可谁敢保证?”她还经常趴在窗口观望小伙子有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徘徊。

在当时的社会中,人们都追求物质生活的享受,理想、爱情、灵魂等这些精神上的追求似乎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王安忆表现出了对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抗拒,“梦会实现。就像前面那橙黄色的灯。看上去,朦朦胧胧、不可捉摸,就好像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幻影。然而它确实存在着,闪着亮,发着光,把黑沉沉的夜,照成美丽的橙黄色,等人走过去,就投下长长的影子。假如没有它,世界会成什么样?假如没有那些对事业的追求,对爱情的梦想,对人与人友爱相帮的向往,生活又会成什么样?”这反问不仅是雯雯之问,还是王安忆之问,更是世人之问,这问题被时代所规定,却又突破了时代的束缚,成为对普遍人生的考问。正是因为对现实的不满,王安忆才创作出雯雯的形象。他们说她土气,她并不承认;他们打击她的幻想,她也并不在意,仍旧坚持。雯雯是一个异类,与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却寄托着王安忆对现世的期望,表现出作家本人对理想、对美好人性的追求与向往。

王蒙指出:“王安忆是用自己的坦诚和独特的目光去看生活的。从她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对生活的温柔的、不能不说有些天真的幻想,她对自己的幻想,对青年人的热情的遭际,对一切冷暖炎凉的敏感。”(《王蒙文集》)但在破碎、物质的现世当中,这“天真的幻想”才是珍贵的,王安忆用天真的幻想辟出了一重梦境、一重空间来安放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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