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商贩”年广久

王仲昀

本文主人公

2023年春节前夕，就在很多人忙着置办年货时，一条讣告传来，勾起不少人的记忆……

1月11日，著名民营企业家、“傻子瓜子”创始人年广久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安徽芜湖逝世，享年84岁。

在物质生活愈发丰富的今天，一个曾经炒瓜子卖瓜子的百万富翁已经不太能引来热度，但年广久的成功并非只是普通企业家发家致富的励志故事。他不识字，却在20世纪70年代的10年间赚了100万元；他3次被抓进监狱，又3次被邓小平点名“保护”，过程被收录进《邓小平文选》。

年广九先生曾总结出“傻子瓜子现象”，在沉浮起落的曲折發展过程中，经过改革开放的洗礼，已逐步形成企业文化，并升华为“傻子精神”。

“年广久不能动”

年广久去世后，人们发现他的命运早已和一位伟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

年广久晚年回忆说：“我这一生都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邓小平。”

一位民营企业家和邓小平的渊源，究竟如何发生？如今在安徽芜湖的傻子瓜子博物馆，进门处有两行显眼的大字：“一个傻子带动了一个城市的崛起，一粒瓜子诠释了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1981年秋天，已经从瓜子生意中尝到甜头的年广久开始雇佣更多人，数量达到12个。在当时，“七下八上”是一条铁定的界线，这主要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作出的著名论断：“雇工到了8个就不是普通的个体经济，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

眼看着年广久雇的人越来越多，社会上开始流传“安徽出了一个叫年广久的资本家”“年广久是剥削分子”等说法。

消息传到安徽省委。安徽省委派人到芜湖调查。次年4月，一份由安徽省委撰写的关于“傻子瓜子”雇工多、社会反响大，认为其走资本主义道路，主张加以限制的调查报告送到了邓小平的案头。

对此，邓小平作出了表态：“不要动，先放一放，看一看。”这是邓小平第一次谈到傻子瓜子。

正是这次被邓小平提及，让安徽芜湖的年广久被更多人了解。当时在一些媒体上，有人将他视为“中国第一商贩”，因为他的待遇让广大私营企业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1984年10月22日，邓小平在中顾委第三次全体会议上，明确提出了对“傻子瓜子”问题的处理方针。他说：“前些时候那个雇工问题，相当震动，大家担心得不得了。我的意见是放两年再看。如果你一动，群众就说政策变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决了一个‘傻子瓜子，会牵动人心不安，没有益处。让‘傻子瓜子经营一段，怕什么？伤害了社会主义吗？”

这是邓小平第二次提到傻子瓜子。此后，关于雇工数量的讨论渐渐消失，年广久的瓜子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等到邓小平第三次提到傻子瓜子，已经是1989年。1989年，当时的芜湖市新芜区人民检察院以挪用公款、贪污罪将年广久逮捕。两年之后，芜湖市中院一审判决年广久犯有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他说道：“农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个‘傻子瓜子问题。当时许多人不舒服，说他赚了一百万，主张动他。我说不能动，一动人们就会说政策变了，得不偿失。”这段话后来被收录进《邓小平文选》第三卷。

没过多久，年广久被宣告无罪释放。出狱后，年广久给邓小平寄去了1公斤“傻子瓜子”和一封感谢信。他在信中写道：“今年年初，您在南巡中讲到了我们傻子瓜子，我们感到好温暖、好激动。您是对全国人民讲的，但对我们更是极大鼓舞。”

半年后，党的十四大正式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无数像年广久这样的“个体户”，迎来了更广阔的机遇。

超越时代的“傻子”

说到从商，年广久有着一段艰苦的经历。年广久是安徽怀远人，生于1940年。他7岁那年跟着父母逃荒到芜湖，在街头捡烟头挣钱，9岁开始帮衬父母摆摊叫卖水果，十几岁就接过水果摊开始持家。

1963年，23岁的年广久卖板栗，因为“投机倒把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出狱后，年广久从一位老师傅那里学到了炒瓜子的手艺，决定自己开始炒瓜子。

年广久把炒好的瓜子分成一个个的小包，带到电影院门口去卖，每包5分钱，非常受欢迎。1980年，傻子瓜子开始在芜湖中山路十九道门摆摊出售，消费者排起长队。

至于为何叫“傻子瓜子”，据说是年广久自从一开始卖瓜子，就会习惯性地为顾客多抓一把，因此被人称之为“傻子”。年广久告诉媒体记者，过去街头小商贩很少有人捧场，他就抓一把免费给客户品尝，“这个是客户给予的，我就接受了。”

1981年底，年广久和儿子租地，建厂房，办起了芜湖第一家私营企业——傻子瓜子厂，并注册了“傻子瓜子”商标。当时有人笑话这个商标太土太傻，不过用今天的眼光看，简单好记，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商业标签。

除了品牌意识，年广久在经营上还有不少超越时代的理念和操作。看到傻子瓜子的名声逐渐响亮，有外地人到芜湖也会排队来买一包，年广久由此提出“凭车票的外地人不排队”“结婚的买十斤不排队”“军人不排队”等一系列营销策略。

1985年，国内开始兴起有奖销售。年广久找准时机，开始了傻子瓜子的有奖促销。他计划印刷奖券150万张，从2月到4月，连搞3个月促销，到5月1日结束，5月10日在芜湖开奖。一等奖是价值2.6万元的小轿车一辆。

年广久为此用了几个月筹备，他到银行争取担保，找媒体做宣传，声势搞得很浩大，顾客看到买瓜子还能抽奖，觉得非常新鲜。

1986年2月5日推出有奖销售的当天，仅芜湖市场的傻子瓜子销售量就有3万公斤；17天后，几十个城市的销售额已有700多万元。3个月时间，纯利润达到了100万元。

但之后的事情就和有奖促销的火热程度一样，超乎了年广久的想象。促销行为被叫停，傻子瓜子自然也未能幸免。一时间，退货如浪潮般向傻子瓜子涌来，加上存货积压，资金周转困难，年广久和一手打造的品牌遭到重创。

不过这些起伏没能打倒这位打小就从市井中走出的商人，之后，年广久依然将傻子瓜子的名声维持了许多年。“傻子瓜子”一度是顾客眼中“高级瓜子”的代名词。

是“暴发户”还是“真大佬”？

有人评价年广久是代表了改革开放时代的著名企业家，也有人认为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暴发户”。

20世纪70年代，靠着卖瓜子，年广久很快就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00万元，十分引人注目。

瓜子大多靠零售，那时钞票的最大面值是10元。年广久说：“我100多万元都用大麻袋装着，天下大雨钱就发霉了，我只能拿出来晒在院子里。我就是晒给别人看。”于是，“年广久晒钱”就成了当时芜湖市民争相传播的话题。放在今天，又是一个上热搜的新闻。

从傻子瓜子出名开始，多年里一直有媒体采访年广久。在报道中，年广久被描述为一个头发蓬乱、留着长长的指甲、戴着大金戒指的商人。

儿子年金宝曾经这样评价父亲：“他当时之所以出名，是靠新闻炒起来的。他个性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作为傻子品牌的拥有者，他很不注意自己的言行，给品牌造成不少负面影响。”

但是也有报道提供了年广久的另一面。直到50多岁，年广久都打着赤膊亲自上阵，在烧得火热的大铁锅前炒瓜子。

2018年，适逢中国改革开放40年。当时全国工商联曾发布《改革开放40年百名杰出民营企业家名单》，年广久以“傻子瓜子创始人”的身份名列其中。

同一年，人们发现已经78岁的年广久仍然会坐在芜湖街头的瓜子店里，慢悠悠地回答年轻的顾客：“都好吃，椒盐味的、话梅味的、原味的，看你口味。”

到底是“暴发户”，还是真正具有超时代眼光的企业家，这一点直到年广久去世依然被讨论。

年广九先生曾总结出“傻子瓜子现象”，在沉浮起落的曲折发展过程中，经过改革开放的洗礼，已逐步形成企业文化，并升华为“傻子精神”。一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拼搏精神；二是奋发图强、勇于创新的开拓精神；三是勤俭节约、精打细算的主人翁精神；四是质量第一、精益求精的负责精神；五是永做社會的“傻子”，甘为孺子牛的奉献精神。

点评

“傻子精神”会继续激励民营经济

●文/蒋光祥

在傻子瓜子几次陷入困境时，年广久曾被邓小平多次提及而闻名全国。年广九开启中国民营经济先河，被誉为“中国第一商贩”和改革开放的“报春花”，成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标志性人物，是新中国成立后数千万民营企业家探索新的商业道路的真实写照。包含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奋发图强、勇于创新内涵的“傻子精神”，引领一时风潮，迄今仍有余响。

因傻子瓜子，“安徽炒货”在国内市场彻底打响了名号。年广九敢为人先、积极创新的“傻子精神”已经融入安徽芜湖这座长江畔小城的血液当中。而百余公里之外的安徽省省会合肥，更是在近些年蓬勃发展。“傻子”年广久虽然走了，但民营经济依旧活跃。

虽然我国民营企业的总体规模和实力当前仍然薄弱，在技术设备、管理水平、人员素质、战略规划、企业文化建设等方面与发达国家民营企业，尤其是一些跨国集团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但民营经济作为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始终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经济基础。民营企业在推动社会发展、改善民生、促进创新、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等各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是这几年疫情防控期间，不少民营企业虽然自身困难重重，但仍然响应号召，勇担社会责任，千方百计保住员工就业，非亲历者不知其难。

一直以来，从中央到地方，多方对于民营企业的发展都相当重视，包括金融手段在内的各种配套支持措施也一直在与时俱进，不断出台。这说明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理念，已经深入人心。但在措施的落地上，尤其是一些拖不得、等不起的事情上，一些地方还存在“雷声大，雨点小”的问题；在资源分配、市场准入、市场管理等环节，民营企业享有与国有企业一视同仁的公平公正待遇上，在一些地方仍然存在不足。

近期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强调，要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坚持“两个毫不动摇”（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保证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

如此，方能实现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本质要求，也是中国式现代化本质要求的“共同富裕”目标。而对于民营经济的发展，传承迄今的“傻子精神”显然还能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