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解“孤独就诊”,做“职业病人家属”
2023-06-12意铭
意铭
“一个人去醫院看病是几级孤独?”网络上曾有一则关于“孤独分级”的热帖。其中,“一个人看病”“一个人做手术”被一些网友视为“终极孤独”。现实生活中,儿女在外工作的空巢老人、独自打拼的单身青年等,生病后却不得不面对这份“孤独”,以及“孤独”之外的难题……
近段时间以来,陪诊服务进入公众视野。陪诊师可以帮患者取号排队、陪就诊、陪检查、陪缴费、代取药、代取结果、代约检查、代问诊转达医嘱等,为患者排忧纾困。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工作?从业人员都是哪些人?多地媒体记者走进陪诊师群体,了解他们的工作状态,听听他们对这个行业未来发展的期待。
促使他们陪诊的,是病人的需求
2022年6月17日,星期五17∶21,南京鼓楼医院五楼专家门诊的候诊区大屏上,叫到了加六号张大姐的名字,孙静立即起身前往风湿免疫科专家诊室。
孙静右手拎着一个大牛皮纸袋,里面是X光片;左手拿着一个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整齐叠着社保卡、病例册和8张看病留下的报告单。这些都属于家在盐城的张大姐。
17∶26,孙静进入诊室,代张大姐问诊。8分钟后,她走出诊室,到四楼交费、到二楼取非医保报销的药、到一楼取医保报销的药,18∶00前结束了所有看病流程。
其实在进入诊室之前,孙静已经在医院里等待了近9个小时,不敢轻易离开,“万一过号了怎么办?”她早晨7∶51就到了医院,8∶00在医院的机器上挂号,然后取号、签到、候诊。
这是孙静这个月第12次到鼓楼医院,6月份以来,她一共跑了27趟医院,接触了25个患者。但这只是她做陪诊师以来再寻常不过的1个月……
孙静做陪诊这行有两年了,“有找我们代问诊的、取药的、取报告的、预约检查的,还有要陪同就诊的,什么样的都有。”
还有人需要做肠胃镜检查等项目,医院规定必须有人陪同。“我经常接到一些年轻人的单子,有些是大学生,还有一些是从外地到南京来上班的。他们可能不好意思让同学、同事陪,就找我们陪。”
更多的是外地客户,有的是因为疫情过不来,有的身体虚弱不方便过来。他们会在当地医院做好检查,请陪诊师到南京医院开药,再寄过去,或者帮忙代问诊。
张守权也做陪诊。他过去在制药公司做医药代理,“我带三四个人,经常要跑医院,对医院非常熟悉。”孙静则是之前在保险行业做销售,经常陪客户到医院看病。刚入行1个月的葛采云,原先是常跑医院的患者,因甲状腺生了场大病,在医院待了大半年,“常到医院,跑着跑着对医院就熟悉了。”真正推动他们进入陪诊这一行的,是病人的需求。
孙静的父亲在老家徐州睢宁,妹妹虽然在当地做老师,但因为要坐班,很多时候走不开,没办法经常陪父亲就诊,“有时候还要我回去才能带他去医院。那时候还没有陪诊这行,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能花点钱让别人代我去做这个事情就好了。”
2021 年,孙静从网上看到有些城市出现了陪诊师,顿时眼前一亮,意识到随着银发时代的来临,未来会有更多的人需要陪诊服务。那些在城市打拼的人,大多上有老下有小,又要面对繁重的工作,家人稍有不舒服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有陪诊师,家属就会从容很多。
张守权因为经常跑医院,看到了很多病人的难处——年轻人上班走不开,老年人自己摸不清。葛采云则是受到病友的启发。她住院的时候认识了很多病友,身体康复后,有些外地病友不方便过来,就让她帮忙约检查,她都热心地答应了,后来找她的病友便渐渐多了。
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从各行各业转行做陪诊工作的。因为感受到了病人的需求,他们在陪诊时就更加用心。
诊的是病,陪的是心
有人来咨询孙静时,她先让他们去熟悉医院的地理位置。“比如今天要去鼓楼医院,要知道从你家怎么走、门诊在哪里、急诊在哪里……”
除此之外,孙静自己也要熟悉医院就诊流程。为了了解医院的就诊情况,孙静曾经在南京鼓楼医院做了1个月的志愿者。
即便这样,第一次接单,孙静还是很紧张。因为每家医院的就诊流程都不一样,所以刚开始陪诊时,她都要先到相应的医院踩个点,记住路线,搞清楚流程。
一次,一名患者请她去南京市中医院取一份检查报告,因为不熟悉医院的地理位置,孙静闹了个笑话,她跑去了省中医院。
事后孙静很自责,患者诊的是病,陪诊师陪的是心,如果不能用心、用情做好细节服务,怎么能让患者放心呢?吸取这次教训后,她便把南京大小医院的位置图都熟记于心。之前做保险销售,她也经常陪客户到医院看病,对各种就诊流程和细节都熟悉。心里有底后,她辞去保险公司的工作,专职做陪诊。
全职做陪诊师的一年多时间里,孙静服务了两百多名客户,一般代预约、代取药等服务收费100元,半天陪诊服务收费200元。孙静说:“这是一份挺好的职业,能帮助别人,还能养活自己。”
闫如愿也是做陪诊的。2022年11月2日,闫如愿要陪六旬老人张先生去医院神经内科和血管外科两个科室就诊。
7时许,吃过早饭的闫如愿出门,开车去接张老。闫如愿说:“通常情况下,我们不接送患者。张老比较特殊,他是外地人,儿女们也都在外地,受疫情影响暂时不方便回老家的张老连续两天出现咬舌头的症状,担心是脑梗。他的女儿联系到我们,希望我们能陪她父亲做个检查,并且希望我们能接送她的父亲。”
半小时后,闫如愿接上张老,陪着他在医院做了颅脑磁共振、彩超等各项检查。闫如愿接待的很多患者是老年人,下单的多是无法陪伴老人就医的子女们,遇到需要检查的项目,他便将检查单上缴费的二维码微信发给陪诊客户的家人。张老的女儿多次通过二维码缴费均无法正常缴费后,闫如愿先代为缴费进行了预约。
陪诊的日子里,每个上午闫如愿都是这样度过的,在医院的各个科室之间来回跑,遇到代问诊或者代取药的客户,有时一个上午要跑两三家医院。“我的微信步数,每天都在1.5万步左右,最忙的一天到了2.5万步。”
葛采云有一个本子,里面手写了不同医院的就诊流程、各科室专家、各类检查的注意事项……她常备一个帆布袋,袋子里装有一次性纸杯、塑料袋、干纸巾、湿纸巾、口罩,“有时候提醒病人带,但是他忘了,我们就要帮他考虑到。”
每一次陪诊,他们都能感觉到患者的无奈与不易。生了病,人们多少都有点脆弱恐慌,有时医生说的话也记不住,这时候,陪诊师就不仅要陪伴患者就诊,还需要安慰患者,帮助他们缓解压力。
期待“孤独就诊”现象越来越少
邓小建今年32岁,以前是一名房地产销经。即将遭遇职场危机和中年焦虑的他,2022年初,在家人的支持下,决定去做陪诊。
邓小建说,自己做陪诊,既是生意,亦是情怀。“我经常看到老人在医院无助的样子,他们就像走进了‘迷宫,不会操作医院的智能设备,不熟悉看病手续和门诊科室……”
“陪诊师不仅要懂医疗常识,要了解医院情况和就医流程,还需要充足的耐心和爱心。有人质疑我们就是‘黄牛‘号贩子‘医托。其实,这是误解。我们不推荐医生,有时候也挂不到号。”邓小建说,陪诊的工作主要是导诊、讲解和陪伴,最大限度地节约患者的时间和精力。
在邓小建看来,陪诊师是一份有温度的职业。
“父亲腿上生疮很久了,一直不清楚病因。他说不痛,但我觉得痛,只是他不说而已。”远在新疆打工的张强找上邓小建,希望陪诊师可以假扮成他的朋友,带在重庆老家生活的父亲去医院看病。
子女远程下单,为让老人放心,陪诊师们常扮演子女的“朋友”。帶老人去看病,陪老人聊天,事后,再把看病结果详细告诉老人子女。
在邓小建的短视频平台上,经常有人评论或私信想成为陪诊师。“他们认为这一行轻松,月入过万。实际上,收入并不像网上传闻的那么高,前期只能赚够生活费,甚至亏钱。”
亏钱为何坚持?“这一行需要一定的沉淀期,我还是很看好这个市场,是未来的一大发展趋势。城乡医疗资源分配不均,人口老龄化加剧,医院智能化建设加快,独居群体增加……这些背景下,就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孙静对工作的要求是要有爱心、耐心、细心和责任心,能做到感同身受,因为这是一份需要慢慢沉淀的事业,要脚踏实地做服务。
一位身在温哥华的客户通过网络平台找到孙静,寻求帮助。客户的母亲平常住在养老院里,需要去外面就医,但是老人没有自理能力。接下这个单子以后,孙静先是去养老院了解老人的病情,再去医院帮老人挂号、预约检查。
这次检查前前后后用了一周多时间。孙静带着救护车接送老人,在医院和另外两位陪诊师一起陪老人做各项检查,取检查报告……这是孙静接过的最有挑战性的一单,她说:“因为每单的背后都是患者的希望和期盼,所以你接了这个单,不管有多困难,一定要想办法完成。”
最让孙静感动的一次陪诊是接待一位外地患者,这位患者在老家查出来身体有癌细胞,便到南京复查。当医生委婉地说出病情后,客户反身抱着孙静放声大哭。孙静没有打断她,任由她宣泄。后来,患者抬起头,擦干了眼泪说:“没事,谢谢你的肩膀,咱们吃饭去。”吃饭的时候她俩聊了很多,孙静知道了她的不容易。好几个月过去了,她们会时常联系,孙静总是给予她鼓励。
看到在自己的帮助下,患者心灵上得到安慰,陪诊师们觉得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我非常喜欢美国医生特鲁多的那句话: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烦恼的事情,做陪诊师,能给患者带去更多的帮助、安慰和陪伴,就是这份职业的意义所在。”孙静说。
眼下,陪诊师这一行业没有硬性标准,准入门槛低,服务价格、流程、服务质量等都没有相关标准。“这一点既是患者担心的,也是我们在意的。”邓小建说,他希望这一市场可以得到更规范的发展,未来陪诊师有准入标准或者资格认证。有陪诊师表示,希望能有一个线上系统,整合相关行业资源,录入有资质的陪诊师,方便陪诊师和消费者操作,提高该职业的社会认可度。
他们更希望,“孤独就诊”的现象越来越少,陪诊师这样的“临时家人”“临时朋友”能走得更远,走得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