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治《快雨堂题跋》辑刻考述与校补
2023-06-11王佑贵
王佑贵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号梦楼,善诗文,工书法,亦能画。姚鼐《丹徒王君墓志铭》谓其“自少以文章、书法称以天下”“海内求君书者,岁有馈”“君少尝渡海至琉球,琉球人传宝其翰墨”,以及“高宗南巡,至钱塘僧寺,见君书碑,大赏爱之”,整体评价是“其诗与书,尤能尽古今之变,而自成体”。1[清]姚鼐,《中宪大夫云南临安府知府丹徒王君墓志铭并序》,载张寅彭编,《王文治诗文集》附录一,刘奕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第776—777 页。作为知交好友,这个评价也算是公允。姚氏评价后为《清史稿》《清史列传》等转引。《清史稿》易辞为“十二岁能诗,即工书”,并引梁绍壬语“浓墨宰相,淡墨探花”和包世臣对姚鼐与王文治书法地位的影响之事,此后成为定评。2[清]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五百三,中华书局,1998年,第四册,第3554 页。《清史列传》则评王文治“书法尤秀逸,得董其昌神髓”,并说“梁同书自谓不如也”。3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七十二,中华书局,1987年,第18 册,第5899 页。前者引用时人评述,叙述平和,至后人褒赞之意更加凸出。《(嘉庆)丹徒县志》引万廷兰《四君传》,对王文治书法只说“作字法晋人,颇得风格”4[清]贵中孚、[清]万承纪修,《(嘉庆)丹徒县志》附传,清嘉庆十年刻本,叶二正。,评价不算太高;《(光绪)丹徒县志》则言王文治“书法则如米元章、董香光,嗣统二王,天下士共推无异论者”5[清]何绍章、[清]冯寿镜修,《(光绪)丹徒县志》卷三十三,清光绪五年刻本,叶三十八正。,明显已视为乡贤,大加褒扬。这些或许是官方对王文治书法的大致评价。
后人研究王文治书学,《快雨堂题跋》是核心材料。众所周知,王文治生前身后只有诗集刊刻,未见文集行世。王平《王文治著作版本考》虽据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初编》引《梦楼文集》认为“可见曾有文集问世”,6王平,《探花风雅梦楼诗:王文治研究》,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243 页。这或许如汪承谊《快雨堂题跋》后题识所言,此书乃是稿草收集而成,并未编纂与刊刻。好在汪氏于道光年间厘定王文治书画等题跋为八卷,并刊刻成今日所见《快雨堂题跋》。作为乾嘉时期著名的书法家、碑帖鉴赏家的王文治,其题跋的碑帖书画甚多,即使今日所见,仍有重要史料价值的题跋置《快雨堂题跋》之外。当然,有些题跋虽然《快雨堂题跋》中有,但异词颇多。关于《快雨堂题跋》的辑刻、校补情况尚未有专门的讨论。故不揣谫陋,草成此文,或能为更好地研究王文治提供一些帮助。
一 辑刻的底本及过程
王文治《快雨堂题跋》,八卷,清道光辛卯(1831)汪承谊7汪承谊,字桐孙,汪榖长子。曾编刊《琴砚斋汉铜印谱》。汪榖,清代乾嘉时期收藏家,生平参见清人冯金伯的《墨香居画识》卷九、盛叔清的《清代画史增编》卷二十以及李方《皇清书史》等。容庚在《丛帖目》中叙曰:“汪榖,字琴田,号心农,安徽休宁人。富收藏,精鉴赏,偶写兰竹,笔法妍雅,题诗亦得楚骚风致。筑别业于苏州,与王文治友善。嘉庆中卒。”(容庚,《丛帖目》卷十二,香港中华书局,1986年,第1025 页)辑刊。此为初刊之本,他本之母本。
关于《快雨堂题跋》,特别是编辑底本及校勘情况,除了本书的李兆洛《序》和书后汪承谊自己的题识以及书中汪氏按语外,似乎并无更多的材料。其中李兆洛书前《序》言:“梦楼太守以能书名海内,心农中书以收藏甲吴下,遂相契厚。中书所收藏,太守必加墨焉。中书令子桐孙,裒集成帙,并搜太守他所评识,辑而刊之为《梦楼题跋》。”8[清]梁同书、[清]王文治,《频罗庵题跋 快雨堂题跋》,李松朋点校,上海书画出版社,2020年,第131 页。李氏之言有两点需注意:一是所辑既有王文治题汪榖自藏,还有汪承谊从别处搜集的题跋;二是此书初名或是“梦楼题跋”。今核读八卷题跋之对象,确实多为汪氏家藏,但也不乏其他藏家如灵岩山人毕沅、竹痴山人毕泷、松下清斋陆恭、药洲陈淮、纯斋刘锡嘏、梅塍汪十庾、春皋蒋池上书堂、竹坪汪恭等人的藏品。至于书名,自然以刊刻为准,况李氏所言未必确是书名,抑或以字号称呼而已。
作为本书的主持者汪承谊,在书后识语中对本书的辑刻情况叙述的更清楚些。移录如下:
梦楼先生以乾隆庚戌(1790)与先君子定交,其后往来吴门,寓绿天对雨庐最久。所存手稿二十册,大约晚年著述皆在焉。先生《快雨堂诗》早经刊布,而书名冠当代,鉴赏之识卓绝一时,收藏家得其片言,辄为增色。本朝顾亭林、朱竹垞、王虚舟、钱竹汀、翁覃溪、王兰泉诸名辈,精于考覈,各有成书,与欧、赵、董、洪抗衡千古。张得天司寇著《天瓶斋题跋》,独绍容台一脉,羌无故实,妙谛时拈。先生寔克继之,抒写性灵,兼及交游雅故,情文所致,穆如清风,真艺林所快睹者。稿本涂乙过甚,字形往往不可识别,窃就他卷帧中手迹比较,厘为八卷,付诸劂氏。其序、记、志、铭诸制,凡百余首,则更俟异日缮成全集,庶先执之志,藉以稍慰焉。道光辛卯春,后学汪承谊谨识。9同注7,卷八,第251 页。
从上可知,汪家藏有二十册王文治晚年手稿。王氏虽著述颇丰,身前却只有诗词结集刊刻,所以汪承谊才有编纂其文集的计划。鉴于王氏书法影响巨大,赏鉴能力突出,汪氏认为王文治的书画题跋与清代诸名家的题跋一样,都是承续欧阳修、赵明诚以来的题跋传统,具有重要价值,故先行编纂题跋,并期冀达到与张照《天瓶斋题跋》一样的效果。由于王氏稿本涂乙较多,字迹难识,所以参考了一些手迹进行校对,并未刻意去搜集其他的王氏题跋。即以自藏二十册手稿为底本,选取其中书画及其他一些重要题跋厘定为八卷,以一些卷帧中手迹覆校刊刻而成。这与李氏《序》中所言略有不同。关于汪家二十册王文治手稿的情况,研究者多以《快雨堂诗帖》后汪榖题识来解释,其云:
梦楼先生诗,刊播海内久矣。余自乾隆庚戌获交先生于吴门,以后数相过从。谈艺之余,兼味禅悦。每烧烛深坐,至丙夜不倦。或别去三数月,辄深怀念。凡题赠见寄之作,零缣寸楮,积久遂伙。其深情挚谊,具见于毫素之间。曾遴高手,为随时勒石。今先生已归道山,向笛嵇琴,能无枨触?因检箧中所存未上石者,汇刻成帙。其诗半见先生集中。快雨堂者,先生丹徒所居之题额也。10同注7,卷六,第215 页。
此题在《快雨堂题跋》卷六“自临乐毅论”条后汪谊按语中加以转引。从叙述来看,王文治“题赠见寄”之作,当不至于如汪承谊所说的那般潦草,应该有一部分是王文治寓居汪家时留下的稿草。汪榖刊刻《快雨堂诗帖》的时间是嘉庆丙寅(十一年,1806)11容庚将“个人三”误记为“嘉庆元年”,或误丙寅为丙辰所致。参见容庚,《丛帖目》卷十五,第1329 页。,此时王文治已谢世四年。所以李氏《序》中所及两点,汪氏的记述很清楚:《快雨堂题跋》八卷是从汪家珍藏的王氏二十册稿本中编纂而成,以家藏书画上的手迹作了部分校对,并非直接从书画上抄录编纂而成。至于书名,或是仿张照《天瓶斋题跋》例,取王氏在丹徒所居书斋之名而非以“梦楼”字号命名。
以上是汪承谊刊刻《快雨堂题跋》的基本情况。今日看来,幸亏有汪氏此举,否则如其他未来得及刊刻的文集一样,只能作后世畅想了。甚至是刊刻成帖的诗稿,“其诗半见先生集中”,那另一半未见集中的诗也只能让后来者苦苦寻觅。12王平在《王文治著作版本考》中云:“嘉庆十一年(1806)汪榖试研斋刻本《快雨堂诗帖》四卷(未见)。”并作按语“既云半见先生集中,则另半比属集外佚作”(载其《探花风雅梦楼诗:王文治研究》,第242 页)。《王文治诗文集》前言有“其实《快雨堂题跋》到底流传下来了,最遗憾的是,王文治的友人汪榖曾在嘉庆十一年在苏州据其手稿刊成《快雨堂诗帖》四卷,其中半数诗歌是集中未收之诗,这部书笔者就至今未能访知其收藏信息,不知它是否还存在于天壤之间”的慨叹(载张寅彭编,《王文治诗文集》,第21—22 页)。《快雨堂诗帖》应是法帖,而非刊刻的诗集。容庚则论“快雨堂诗帖二卷”,而非四卷,且记录为“嘉庆元年(1796),汪榖刻。帖名行书”,并非嘉庆十一年所刻。不知是记述有误还是两刻(元年、十一年或是丙寅、丙辰之误)(容庚,《丛帖目》卷十五,第1329 页。)此帖收入《容庚藏帖》,为“山舟、梦楼两先生唱和诗”。
至于全书体例,前六卷为书法类,卷七、卷八为绘画类,其中卷八后五条为杂类。整体以时间先后为序。此外,《快雨堂题跋》计有汪承谊按语三十六条,涉及本书编纂的有数条,其中《快雨堂题跋》卷三有《唐拓李元秀碑》王氏题两则,内容是:
董文敏鸿堂所刻,乃跋语中所谓全文可读者。不见此帖,乌知彼本之为宋刻?甚矣鉴古之难也。
董公初见宋刻本,已定为唐拓,且云赵集贤犹在门外。余见之,亦诧为得未曾有。及观此帖,竿头更进矣。马之骏仲良题云:“金铁森翔,烟云出没。”真能状此碑之妙。13同注7,卷三,第167 页。
此题跋后有汪承谊按语:“‘金铁森翔’八字,前《化度寺跋》中以为香光语,盖董自袭用马氏耳,非先生笔误也。”卷二《化度寺碑》王文治原话是:“昔董文敏见宋刻《李秀》《云麾》,叹为希有,刻之《鸿堂》。后重见唐刻,又题云‘云霞变灭,金铁森翔’,而不复追论前碑之伪。”14同注7,卷二,第156 页。从王氏的记述来看,他看到的显然是两种《李元秀碑》拓本,一个宋拓,即董其昌题所谓“全文可读”并刻入《戏鸿堂法帖》的本子;一个是唐拓,即题有“云霞变灭,金铁森翔”的本子。这两个本子存在着单本、合装、割裂的变化,加之长期在私人手中珍藏,所以这两本《李元秀碑》后的题跋情况有点复杂。以目前所知,此两本中的唐拓本今藏私人处(2021年匡时秋拍拍品),即莫是龙“宝墨斋本”;宋拓本则藏于广州某单位。唐拓本是真宋本。从拍卖图录公布的资料来看,首开有王文治题签“唐拓云麾将军李元秀。试研斋藏。文治识”和马之骏题“金铁森翔,云霞变灭。丙辰十月,新野马之骏”。又有马之骏、董其昌、陆梦龙、钱大昕、孙尔准、吴荣光、梁章钜、姚元之、李彦章等跋,但并没有王文治的两则题跋。而由上文所录王氏题跋内容看,“此(本)帖”所指应该是唐拓本。从王文治题签看,这本唐拓本似乎是松下斋之物,王文治题跋收入是理所当然,但汪氏按语显然是没有看到这本中的马之骏与董其昌题跋。另一个问题是,在民国十三年文明书局刊印的珂罗版《唐拓云麾李秀碑(辛仿苏藏本)》中,共有王文治题跋九则,不知是否存于广州某单位藏本上。从这九则题跋内容来看,所题有两本:一是陆恭的藏本,共有两则提到,都作于乾隆庚戌十月十七日15一则有明确的时间,另一则款署“同日有记”。;一是蒋春臯藏本,《快雨堂题跋》卷三的二则有录16墨迹作三则,第二则从“董公初见”至“竿头更进矣”,第三则无“马之骏仲良题云‘金铁森翔,烟云出没’”句,而是以“此八字,真能名状此碑之妙”一行小字题于马氏跋右侧,下钤“王氏禹卿”朱文方印。这与今天所见墨迹中马氏的题字和王文治的题签在一起,显然有异。。本文无意厘清两本《李元秀碑》的题跋,加之民国影刊碑帖时有题跋移接拼凑现象,只是以此进一步说明《快雨堂题跋》的底本是来源于王氏稿本,汪氏以部分的碑帖墨迹作了校对。
今所见汪氏刻道光辛卯本,框高24 厘米,宽16 厘米,半叶九行,行二十字,左右双边,八卷四册。汪氏题识为隶书。17参见上海国际商品拍卖有限公司2006年拍品,为潘志万题签并跋本。
二 校本与今本整理的校勘
如上文所说,《快雨堂题跋》的底本是王文治草稿,只有少部分以墨迹作了校对。古人的书画题跋,特别是在一些重要的作品上的题跋,多是先拟草稿,再书于卷册。某些题跋云“藁草”,常指诗文非定稿而已。《快雨堂题跋》是从稿本编纂而成,可视为王文治未刊稿,而碑帖书画中所见的墨迹,可算是王文治已“发表”,在没有正式刊本前,可作为作者的定稿看待。倘使《快雨堂题跋》是自己或门人、子辈编定的文集,如王澍《竹云题跋》甚至《虚舟题跋》,则版本问题就会相对少些。如《虚舟题跋》卷六《唐颜真卿多宝塔碑》,其题跋墨迹有小玲珑山馆旧藏本,二者只有几个字异形而已。正因如此,确定《快雨堂题跋》编纂的稿本与定本就显得更为重要。据此,汪氏作了“手迹比较”的部分可以算是定稿,其他部分则存在着版本校勘的必要。当然,此处重点讨论的是汪氏原刊本与墨迹之间的校勘,而不是后来诸印本或钞本如国家图书馆藏徐乃昌积学斋钞本(有何绍基批注)、广智书局民国初年排印本以及近年整理各本与原刻本的差异。倘若重新编纂一部精善的《快雨堂题跋》,应该尽量地以墨迹校勘汪氏本。
为何特别提及汪氏光绪辛卯本和墨迹之间校勘,其实这也是汪氏本人编纂的体例之一。如《越州石氏小楷》题跋,《快雪堂题跋》卷二分三则,今存墨迹18今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宋拓晋唐楷法》,共收十一种。其中晋帖五种有王文治题签“晋帖五种。越州石氏本。试研斋藏。文治题签”。同。核校文本,除“拓”作“帖”、“尝”误“赏”、“处”作“所”三处异词或是手民之误,其余内容完全一致。此帖原为试研斋藏品,汪氏应该是校核过。但汪氏还是删除了后面的落款及补题的一段文字。19在第三则题下有双行小字补题:“《停云》《洛神赋》似从他本所摹,而此石则是元宴斋本所摹入者,今元宴斋本亦自难得。”删除落款,这是编纂题跋类文本惯例,而墨迹的落款确实是重要的信息。通过三则的落款,知此题是王文治于嘉庆庚辰年(1820)在试砚斋三日之内为汪氏同一本碑帖所作的三题。但也有如现藏于日本三井纪念文库的《孟法师碑》和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多宝塔碑》二本碑帖上的王文治题跋,与《快雪堂题跋》卷三相比较,二者皆存在异词颇多、甚至有大段文字不同的情况。这两本,前者是应汪十庾题,后者是为汪志伊作,显然汪承谊都没有用墨迹对校。就此可以理解为,自家所藏《越州石氏小楷》对校方便,而他家藏本哪怕是族亲好友藏品也不易得见,况且王文治所题跋的这些碑帖当年已是珍秘之物,更别说《快雨堂题跋》编纂距题跋之日已过数十年,很多碑帖早已另易他主了。所以可以大致推断,汪氏编纂《快雨堂题跋》时能用于校对的墨迹并不会很多,主要是家藏之本。
至笔者撰此文时止,虽有同道已作此努力20如李松朋点校本用墨迹校者七处,其他未见。,但对题跋墨迹的使用依然有限。今日各种出版物和网站公布了很多以前秘不示人的碑帖、书画、善本等,不少题跋清晰可校。现实的问题是校对者需具备较强的文献、书法、文史方面的能力,首要是识别真伪,其次是识字断句,再次是考辨源流21一些碑帖的题跋是从别处移花接木,甚至一些民国出版的碑帖也有从别的本子上移来题跋的情况。。对题跋文本的校对,既属于古籍校对范畴,也与普通的版本之间的校雠有所不同:它还是一个整理的过程。如《快雨堂题跋》卷四的《张樗寮华严经真迹》22同注7,卷四,第180 页。与今藏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墨迹相校异词几无,但首句“出入于有唐欧、褚诸家”后,还少了“者至深邃也。古之名家不惟善学古人之所以学古人。子美诗云‘转益多师是汝师’,非得学古甚深三昧者不能道此语”这段重要的话语以及后面的“雷锋如见芷塘,务以此跋示之。同日记”补记。至于此册中的王氏几处批注,则是另一个问题。
近今整理之本,多以广智书局本为底本,如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书画全书》本、江苏人民出版社《王文治诗文集》本、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艺文丛刊》本等。上海书画出版社《频萝庵题跋 快雨堂题跋》以原刊本为底本整理,且编者也注意款识信息的价值、文本与墨迹的出入、同一名作不同拓本存在题跋不一致等。前两点上文已经提及,略述第三点。如上文提及的卷三《唐拓李元秀碑》,王文治题跋既有蒋春臯藏本,也有陆恭藏本,还涉及其他藏本,现所见有九则之多,而文本只有两则(实则三则,误作两则)。同卷的《多宝塔碑》是汪稼门志伊藏本,王文治同时还题跋过汪氏试研斋藏本、同里章淮树藏本,而此本因汪榖没有核校导致文本与墨迹异词较多。此外如卷二《旧拓智永千文》所题为试研斋藏品,而上海图书馆藏牛鉴旧藏《智永真草千字文》本上的题跋则是另一则。卷三《欧阳书三种》与同卷的《宋拓醴泉铭》两条、《虞恭公碑》一条和卷二《化度寺碑》五条关系紧密,却又有所不同。这涉及故宫博物院藏毕沅旧藏《宋拓醴泉铭》、上海图书馆藏“四欧堂本”和毕沅旧藏本《虞恭公碑》、国家图书馆藏试研斋旧藏《虞恭公碑》、北山堂藏《醴泉铭》和今存的几个翻刻《化度寺碑》拓本的王文治题跋。虽然可以根据题跋中提及的藏家对号入座,但是也有未曾言及藏家或此藏家所藏不止一本的情况,都给文本与墨迹的校勘工作带来困难。此外还需留意文本中所删去的署款的重要性,因为墨迹中王文治一般会留下日期。
总之,《快雨堂题跋》文本和墨迹的校勘,对于更好地利用题跋来研究王文治书画思想和他与周边收藏者之间的社会关系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三 辑佚
稿本、定本和校本问题明确后,第二个问题就是辑佚。卷五《董临米天马赋》后汪氏按语云:“先生所跋香光书,不下数百种,此录仅十之一耳。惜手稿半佚,莫窥全豹,然一滴水可知大海味矣。先生寓吴门时,壁间悬香光像,日夕致礼。谊今岁始摹先生《杜撰参和图》,与随园、瓯北两先生小像,并装池之。非敢云瓣香在南丰,亦柳子厚《先友记》之义尔。”23同注7,卷五,第199 页。卷六《自临开皇兰亭》后汪氏按语云:“先君子刻《试研斋》《快雨堂帖》外,其他尚多。”24同注7,卷六,第216 页。这能看出,因各种原因,汪氏辑刊《快雨堂题跋》只是家藏稿本的一部分,王文治还有不少的题跋可辑佚。对于这一点,汪承谊也注意到了,如卷五《祝允明宫词》条后汪氏题识中就补充了其家藏祝允明《古诗十九首》卷中的王文治题跋:“余年十三时,见停云馆此帖,即知爱此书,今五十余年矣,始见真迹。且又藏吾友心农居士之家,何幸如之”25同注7,卷五,第187 页。,下一条《祝允明书册》也抄录了王文治题袁渔洲藏祝允明《怀学记》一段。
王文治题跋的辑佚,主要集中在书画、碑帖上。因为王文治在当时的书画声名甚著,加之与周边知名藏家关系甚好,所题多是珍品书画和善本碑帖。下文略述条目并列举一二:
一、法书题跋类。王文治所处的乾嘉时期宋元以前法书多由内府收藏,故而他所能目见并题跋者较少,《快雨堂题跋》收入《褚临兰亭真迹》《黄素黄庭经临本真迹》《鹡鸰颂真迹》《怀素千文真迹》《唐人书律藏经真迹》等,并以“真迹”命名。笔者所见尚有东京国立博物馆高岛氏寄藏苏舜钦《草书五绝》、张即之《楷书华严经册》、鲜于枢《十诗五札卷》各一则。如苏舜钦《草书五绝》:
苏子美书世不多见,其奇妙乃至于此,渴笔处犹可想古人飞白之韵。嘉庆庚申(1800)观于池上书堂,文治。
至于明清诸家墨迹尤其是董其昌和清三代书家的作品题跋,应该有更多。
二、碑帖题跋类。或因王文治的帖学观点,晋帖、唐碑、宋元法书的古拓本是王文治的集中题跋对象,罕见篆隶新拓之题跋。碑帖拓本是最适合题跋的载体,因此也是辑佚的重点。笔者目见的即有国家图书馆藏《宋拓虞恭公碑》二则、《宋拓颜柳白米四家法帖》二则、《宋拓道因法师碑》二则;上海图书馆藏《宋拓虞恭公碑》《智永真草千字文》;香港中文大学北山堂藏《宋拓王右军草书帖》二则;民国影印本章攀桂旧藏《宋拓多宝塔碑》二则;民国有正书局影《唐拓李元秀碑》六则,等等。如国家图书馆藏《宋拓虞恭公碑》二则:
余尝跋宋拓虞恭公碑,以为书之为道,有骨有肉有血。石刻之妙者,能传骨肉兼能传血,唯唐刻能之。然亦必拓手偶得之。灵岩山人一日出宋拓欧书三种见示,一醴泉,一化度,一此碑,皆世间稀有之物。而妙能传血者,唯化度与此本为。然覃溪跋中,所谓墨气不十分浓湿,正此本能传血处。质之山人亦首肯云。乾隆癸丑(1793)暮春之初,王文治记。
覃溪先生论断,虚舟评跋,极为公允。文治又记。
三、绘画题跋类。王文治偶涉绘事,所留作品不多。虽“潘画王题”成为艺林佳话,但更多的是王文治为了宣扬好友潘莲巢的画。《快雨堂题跋》卷八也收录了一些他题时人画作的题跋,包括题潘莲巢几条,但王文治画作题跋较分散,且诸多韵文已收入其诗集中。笔者所见有故宫博物院藏文徵明《沧溪图》、王翚《竹涧流泉图》;山东博物馆藏《陈药洲先生苍茫独立图》;云南省博物馆藏文彭《仿石田翁山水图》;上海博物馆藏高凤翰《山水图册》;私人藏唐寅《虚亭林下图》、陆灿《为穆大展绘摄山玩松图卷》等,如陆灿《为穆大展绘摄山玩松图卷》:
栖霞寺前松万株,涛声夜撼江云孤。却来策杖登山叟,清比苍髯老大夫。题为大展学长兄,梦楼王文治。
四、自作书画类。自作书画,款识除外,有题识者不多,《快雨堂题跋》卷六手录自书题跋十条,其中临书占六条,其他几条是如《金刚经》《桃花源记》等长篇巨制。所以此类辑佚重点是在其临古作品上,这类题跋也颇能体现其书学思想,更具文献价值。笔者所见如拓本自书《焦山唱和诗》后的长篇巨制类题识:
名山之与名人,常相待者也。窃谓地之待人,尤切于人之待地。盖地则亘古长存,人则一时难得。即得其人矣,而无大贤出而为之领袖,则散而不聚。有大贤出矣,而无同类之人适然邂逅、从而附和之,則盛举又或难成,此地之待人为尤切也。吾郡焦山,本以人著。然自汉山得之,岂非兹山之幸也?夫作诗者凡十四家,诗七十八首,已刻《邗上题襟集》中。复属余书而勒诸石,殆将与兹山共相磨灭焉。乾隆六十年(1795),岁在乙卯秋日,文治书並跋。
四 小结
王文治《快雨堂题跋》,因为不是其生前编纂或身后他人从文集中辑录,而是友朋之子在其殁后数十年依据家藏残稿编纂而成,且所用墨迹校核受限,所以体例虽完备,但内容并不能算作精善之本。但因王文治本人无文集传世,直到今日也没有文集编纂成书,这使得《快雨堂题跋》在研究王文治尤其是他的书法思想方面以及他周边的书画碑帖鉴藏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对《快雨堂题跋》编纂的底本、刊刻的校本和后世校勘、辑佚等问题的分析,或能为点校一部更为精善的《快雨堂题跋》提供帮助,为更好地研究王文治及相关问题提供更全面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