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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泉 米泉

2023-06-08冯向梅

回族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乌鲁木齐母亲

冯向梅

生在米泉,长在米泉,我是地地道道米泉人,50年来从未远离过这座小城,一路成长,一路欢喜,尽管如今她的芳名已改,但我仍喜欢她的曾用名——米泉。

说起来有点可笑,有次和朋友聊天,我说我家姊妹两个,姐姐是在奇台出生的,小名叫奇花,我是在米泉出生的,还没等我说完,朋友们就异口同声地说:“那你应该叫米花了!”而后大家笑成一团。虽然我不叫米花,却与大米有着不解之缘。从记事起,“米泉”这个名字就留在我的记忆里,“见字如面”,觉得米泉就是有大米吃有泉水喝的地方,常常自豪地对旁人说:“我是米泉人,米泉大米香得很呢。”

米泉,原名乾德,1954年更名為米泉。据《中国地名由来词典》记载:因此地多泉又盛产水稻故名。我2岁多时,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从米泉县城下放到下辖的一个小村子——上梁头村。那是一个盛产大米的小村庄,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母亲一下就喜欢上了那里,兴趣盎然地每日和村妇们一起下地插秧、拔草、收割、碾米。到了秋天,吃到自己种出的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家人,特别是母亲感到无限满足,我也因此喜欢上了大米饭,一天三顿必不可少。

那时候,老实的村民们不知道将多余的大米卖给城里人,更不知道给自己的大米起一个名字,赚更多的钱,因此,我们的主要口粮就是大米,要想吃面只有拿大米去换。一向爱面食的母亲就隔一段时间到城里亲戚家吃一顿拉条子,解一下馋。在乡下的这段时光,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香喷喷的大米饭也一直伴随着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1976年我上小学时,全家搬回了米泉县城,从此吃大米饭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因为城里和乡下刚好相反,面多米少。我是家里老小,母亲最疼我,为了保证我每天都能吃上米饭,她常常给我开小灶,用一个小锅或碗给我一个人蒸些米饭。记得有一次,家里没有米了,倔强的我不顾母亲的解释,拒绝吃饭,结果早晨我晕了过去,母亲赶紧泡了一些馍馍才把我“救”了过来。从此母亲坚决不让我偏食,要求米面搭配,合理膳食。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大米饭。

现在,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贪恋米饭了,母亲也已离我们而去。每每去看望她,我总是在她坟前放一小碗米饭,那可是纯正的米泉大米做成的。我相信母亲会闻到那缕缕米饭清香,也一定会想起我们在乡下的那段幸福时光,更会时时牵挂着我这个叫“米花”的女儿。

米泉现在叫米东区,就像一个人的大名和小名,大名叫得时间久了,小名就会不记得了,只有亲近的人还记得你的小名,因此,老米泉人还是喜欢叫她“米泉”,每每被问“你哪儿的人?”都会响亮地回答“米泉的”。朦胧的儿时记忆中,米泉就有一道梁、一眼泉和一个人……

我家房背后就是山梁,儿时,和小伙伴们常常在梁上玩耍,挖野蒜、摘老鼠瓜,满山追着逮跳兔,女孩们还将梁上唯一的“野花”——一种带刺的开着红色小花的野草,拔上一束插在家里的水瓶里,给单调乏味的农家生活增添一点儿色彩。待我上学时,刚好赶上新学校建成,学校是建在梁上的,离大队较近,但是离我们村就远了,如果走大路,要多花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翻梁走就快多了,但是梁上荒无人烟,而且随处可见坟包,年纪小的根本不敢一个人“独闯”,只有三五成群结伴,或者跟在哥哥姐姐后面翻梁去上学。这是在天晴的时候,遇上下雨,梁上是无法行走的,黄土被雨水冲刷成泥巴汤,这时候只能起早走大路了。至今还依稀记得夏日的夜晚,大人们带着小孩去大队部看露天电影,电影散场后,同村的人就相互叫上结伴抄近路从山梁回家。人多不会害怕,但是月光下的山梁上还是阴森森的,人们边走边说话,还有人小声地哼着歌,似乎是在壮胆。小孩走得慢,又瞌睡,哥哥姐姐就负责背上。一队人走在夜晚的山梁上,让我想起电影里走在山岗上凯旋的游击队员。

一说到“米泉”,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大米和泉水,米泉是有名的水稻之乡,米泉大米声名远扬,所以水就尤为重要,只有没有污染的天然地下水才能种出口味纯正的米泉大米。那时候每个村至少都有一眼机井,我们叫“洋井”,离我家不远的村头就有一眼“洋井”。炎炎夏日,这儿就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打水仗、洗凉水澡,还可以用面粉在井边洗“泡泡糖”,后来知道那就是面筋,但当时这可是农家孩子口中的“泡泡糖”呢。井归井,非泉也。我要说的这眼泉,是在邻村的水稻地里。邻村是我常常去的,因为大哥在那里的学校当老师,我和姐姐就经常被母亲派往那里,给大哥送好吃的。顺着田埂,我和姐姐边走边玩儿,每次必定要到“神泉”停留一阵儿,“神泉”四周都是稻田,它被包围在中间,就像一颗明珠镶嵌在一张绿色的地毯上。我之所以称它为“神泉”,是因为它是天然生成的,汩汩泉水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从不停歇,据说冬天也不结冰,泉水清澈甘甜,流出的泉水被分流到水稻地里。那时候,水稻地里可没有稻田蟹、稻田虾,但却有小鱼,俗称“金片子”,一种鲫鱼。在水渠的进口处如果汪着一湾水,那十有八九会有鱼,赤脚下水,用竹篮捞,从来没有一场空,多少都有几条,大的,小的,有“金片子”,也有“狗鱼子”。

当年我家是下放到村上的,所以和村上的知青也是惺惺相惜。我家西面的一个单间屋就住着一个上海知青,这是母亲主动提出,无偿提供给知青住的。这个上海知青高高的个子,英俊潇洒。村上只有他一个上海知青,说着一口拗口的江苏普通话,和米泉土话沟通起来有困难,所以他几乎没有同伴,总见独来独往的。“大个子”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叫得时间长了,连他的大名都不记得了。听母亲说,“大个子”家在上海,是一个干部子弟,高中毕业后按照政策下乡,被分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家里还有父母和妹妹。“大个子”来村上已经一年多了,还没回过家,第一个冬天就让他领教了西北的寒冷,满手的冻疮让“大个子”偷偷地哭了。记得后来“大个子”得了伤寒,再后来突然有一天“大个子”死了。据说是吃了半截胡萝卜,肠穿孔造成的,这可是伤寒病的大忌啊!邻居们帮忙把“大个子”埋在了山梁上。

去年我回了一趟上梁头村,过去那个灰头土脸的小村子变了模样,泥巴路、土坯房已不见踪影,村里已建起了好几幢楼房,装修得都很气派,村上道路也都硬化,就连过去农村的标志性建筑物——路边的旱厕,都默默“人间蒸发”了,变化之大,让我差点儿找不到我家的旧址了。尽管家已不在,但老邻居还在,朱姨就是我家房后的邻居,看到我回村“省亲”,朱姨一家热情接待了我。朱姨家的小院整洁宽敞,是我这个城里人所向往的。两排红砖房窗明几净,院子东面有一畦菜地,绿油油地种满时令蔬菜。坐在葡萄架下,朱姨笑呵呵地给我介绍:“现在农村再也不是以前的农村了,我们现在和城里一样,通了天然气,烧水做饭取暖都用天然气了,旱厕也变成抽水马桶了……”听着朱姨的讲述,我的思绪不断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切换,相信那道过去光秃秃的山梁一定是绿树葱葱了,那常常出现在梦中的“神泉”也还细水长流。

说到米泉“老物件”,不得不说一下13路公交车,这可是米泉几代人的记忆。

50年前,对于一个农村5岁孩子来说,乌鲁木齐是陌生的、遥远的。

村子离县城约13公里,日常村民们很少去县城,只有在过年或有重大事情的时候才去县城。因为去一趟县城不容易,除了搭队上外出干活的马车或驴车,就只有骑车或徒步去。如果幸运,路上遇到拉煤的汽车,捎你一段路,你就可以在县城多溜达一会儿。村子在米泉县城的北面,县城又在乌鲁木齐的北面,这样从乌鲁木齐一路向北,到米泉县城大概18公里,再到村上还得13公里。第一次听到乌鲁木齐这个名字,我就觉得那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却没想到,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却常常痛苦地往返于乌鲁木齐和村子之间,而米泉縣城就是中转站。

5岁那年,一场意外事故伤了我的眼睛,母亲惊慌失措地坐上队里的马车送我去乌鲁木齐医学院。马车夫是一位老把式,马车快而平稳,但也用了几乎半天的时间,我被摇晃得睡着了。后来听母亲说,幸亏我睡着了,要不我眼睛疼得会哭一路,母亲的心也会碎的。从这以后,隔三岔五,母亲都要带我去乌鲁木齐,去医学院治疗眼睛,不能每次都让队里派马车送我们,再说马车确实有点儿慢。

一大早母亲就带着我出门了,我们先徒步到米泉县城,然后再坐公共汽车去乌鲁木齐。那时候,米泉县城去乌鲁木齐只有13路公共汽车,车身有一圈红色的线条,很醒目,远远就能看到。可能车辆少的原因,发车间隔有点长,造成坐车的人积压下来,车站上人们三五成堆,焦急地候车。13路车一进站,还没停稳,本来平静的人群就突然骚动起来,蜂拥着跟着车向前跑,直到车辆停下车门打开。人群堵在车门口,力气大的年轻人挤到前面,用手扒着车门框,脚一蹬就上去了,外围的人恨不能踩着前面的人飞过去,老人、妇女、孩子则被推推搡搡地挤出了人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场“恶战”。人喊的声音、孩子的哭声,偶尔还有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售票员声嘶力竭的喊声“不要挤,排队”,淹没在这混声中。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到了。我站在母亲身旁,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脸恐惧地央求母亲:“我们不坐车,我们走路吧。”母亲边呵斥我,边拉着我往车门口蹭。人们挤车主要是为了抢座位,路程长,能坐着当然是好的,但是对我和母亲来说,能挤上车安全到达就是我们的目标。

母亲说有一次从乌鲁木齐往回走,13路公共汽车照例很挤,我被疯狂的人群推倒后大哭,怎么都不肯去挤车,母亲没办法,只好牵着我顶着烈日顺着乌奇公路往米泉方向走。那时候少不更事,步行18公里路是怎样一个概念,完全不懂,更没有考虑到母亲的感受,要知道母亲忙碌了一上午,已经疲惫不堪,更何况我走不动了,母亲还得背着我。母亲边走边回头张望,我知道她是在寻找便车,好不容易过来一辆拉煤的货车停下来拉上了我们。后来,米泉13路车更换成了“大通道”,就是两辆公共汽车用黑色的帆布连接起来,一趟车可以装下之前2倍的乘客,极大地解决了乘车难的问题。

再后来,米泉13路变成了613路,有了区间车,还延长了路线,从城东至城西,形成环线,半个小时就能从米泉到乌鲁木齐。2020年8月,8辆新能源公交车正式投放到613线路上,据悉,截至2022年,乌鲁木齐市已投用800辆新能源公交车,助力乘客安全、经济、低碳、绿色出行,我儿时挤车的“噩梦”已不复存在。

我们一家返城回到米泉县城后,就住在后街上。这是老米泉城北一条东西走向的普通街道——北街,小名叫后街。我在后街生活了十几年,快乐的童年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如今,这条承载着小城40多年历史的老街可是要大变样了。

当年的后街有些荒凉,斑驳的石子路基本上就是农村和城镇的分界线,街道以南是城镇,房屋也大都是单位住房,整齐划一;街道以北则是农村,是古牧地镇的一个行政村——西工村。我家是个例外,虽属于城镇户口,却住在路北边的一个两廊出水的砖房里,这几间砖房在周围一片低矮的土坯房里显得很扎眼。这里是父亲单位的库房,也是我们临时的家,不大的小院既是公房又是私宅。紧挨着我家的是一个马号,一个挺大的院子,里面住着一户马姓人家,看管着十几匹马,这是政府的公共财产,每天都能看到马师傅牵着马去离后街不远的老龙河饮水。那时候,我们这些学生都有向学校上交肥料的任务,一到冬天,这十几匹马就成了我们的聚宝盆。它们在空旷的后街散步,我们则拎着粪筐跟在后面,它们在后街溜达一次,我们就各有不菲的收获,可以比其他同学早些完成任务。

后街以三道坝路口为界,以东称东后街,以西称西后街。上世纪80年代初,整条街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做生意的,都是住家户。行人很少,车辆更少,最热闹的地方要数我的母校——西工小学。学校在西后街,离我家200多米,刚搬来城里,母亲怕我找不到路,就让我在这里上学。学生大部分都是村里的孩子,校舍条件较差,记得都上二年级了,课桌还是土墩子上搭的一张木板,而板凳则需要每天自己携带。小时候精力无穷,我从不午睡,早早就抱着板凳来到学校的院墙下和小伙伴们玩耍。那时候我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后街那片巴掌大的地方,那里仿佛是我的一个小世外桃源。

大概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仿佛一夜之间,后街红火起来了,原先破旧的临街平房开始紧俏了,多半被主人出租出去,变成粮油店、小商店、建材店……没几年,后街就成了米泉建材一条街,街道两边铺面一家挨一家。使它繁华的其实还不是这些铺面,而是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那时米泉中心市场、丰源市场和苏州一条街紧挨着后街,拉着新鲜蔬菜来集市售卖的商贩必须把三轮车停在后街上,喜欢买农民自产自销菜蔬的城里人也在这儿逛着,于是后街就拥挤起来、热闹起来了。由于道路窄,加之路边有停车的,有摆摊的,后街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堵街”。后来进行整治,将后街设为单行道,商户被统一安置到几个市场里,街面上也没那么喧嚣了,只在每年的3月到6月,后街会热闹一番,因为这个时间段,路边允许摆摊卖菜苗、树苗、花苗。

我初中毕业后,家就从东后街搬到了西后街,住上了楼房。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就能将后街一览无余,每天清晨都被商贩的叫卖声吵醒。我常常向母亲抱怨太吵,母亲总笑着说:“那是你还没有尝到住在后街的甜头儿,做饭的时候,缺几根香菜,三两步出门就拿回来了。”住久了,母亲已经和这些菜农、商贩都熟络了,经常彼此关照。有时下雨,母亲会帮他们收菜,或者允许他们把卖不完的菜放在我家的地下室。

记忆最深的要数后街的那个馕坊了,那里住着阿孜古丽一家,他家是在古丽2岁多的时候搬来这里的。他们买了临街的一间土坯房,一家人勤劳朴实,父母就靠打馕为生,他家馕饼价廉物美,生意很火,周围的人都喜欢聚在那儿聊天。母亲喜欢吃古丽家的葱花馕,隔三岔五就买几个,逛街回来也常常在那儿歇脚,和古丽的母亲家长里短地聊天。

直到父母过世我出嫁,我才彻底离开后街,但后街就像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时不时会想起她,有时还会特意散步去那里看看。

后来,米泉不仅改了名,还整了容。米东区开启了大规模旧城改造,后街成了重点改造区,听说已经拆除了好多房子。我心里惦记着这位老朋友,终得一日闲,我在深秋的傍晚来到后街。后街安静了许多,车少,人更少了,大部分路边店面都已人去屋空,有的已经被推倒,有的则被围起来,准备拆除。两边楼房拆除后,站在后街向北望去,可以望到很远,视野开阔了。继续往前走,一台挖掘机正在作业,隆隆的声音让我的心抖动了一下,那里正是当年我家住的地方,此时已是残垣断壁了。再往前走,突然看到了古丽家的那个馕坑,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后街改造后,模样大变,一条景观河穿街而过,马路扩建,两边的楼房整齐划一,一个崭新的后街出现在米东人的面前,就连毗邻后街的旧市场也改造成了网红打卡地——贡米巷,这让后街蕴含了浓厚的文化气息。我期待着、想象着后街未来的模样,相信她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会自动储存美好事物并永久保存。再过10年、20年,一代人或者几代人,“米泉”这个名字或许只能在文字里找到,她会淡出人们的视野,直至被遗忘,但相信她会永远珍藏在每一个米泉人的心里,谨以此文记之,米泉那山、那水、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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