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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梁启超认知社会主义的因素述略

2023-06-07汪平秀

嘉应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梁启超思想

汪平秀

(嘉应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梅州 514015)

梁启超是中国近代历史上译介、传播社会主义思想学说的较早者之一,他自1901 年发表《南海康先生传》后二十余年间,共发表了二十几篇关涉、介绍社会主义的文章。时间跨度之长,文章数量之多,充分表明梁启超被社会主义牵扯了较多的时间和精力。梁启超为社会主义传入中国作出了启发性贡献,得到学界的肯定,也遭到当时革命派和后世许多学者的否定,甚至将他斥为“伪社会主义”。[1]229之所以评价不一,与梁启超认识社会主义的目的、过程有关系。大体说来,梁启超经历了从颇有好感、积极引进,到犹豫质疑,再到反对践行的认知历程。他对社会主义认知的这种变化,受诸多因素的影响。论述这些影响因素,有助于我们对梁启超将社会主义引入中国作同情之了解,客观之评价。

一、新民救国的影响

梁启超具有强烈的爱国精神,他跟随康有为参与维新变法,目的在于强国,避免亡国灭种;被迫流亡日本后,为了救国,他提倡“新民”。1902 年,他创刊《新民丛报》,在创刊号上表明办报宗旨:“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2]180其雄文《新民说》明确表达通过改造国民,实现强国御敌,用一节篇幅“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认为“欲实行民族主义于中国,舍新民末由[3];并指出“新民”,即发展和改造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宣传和输入国外新鲜的思想学说。1907 年他在《社会主义论序》中指出,国民具有双重身份,即“国家一分子之资格”和“世界人类一分子之资格”[4],国民应要研究本国的国情,也要研究世界的大势,才具备这两者之资格。为此,梁启超在其主办的报刊杂志如《清议报》《新民丛报》上,大量介绍、引入西方的思想学说到国内,“牖新知”,达到新民救国的目的。

首先,梁启超自己狂补国外各种思想学说。早在维新变法时,京师强学会“译出西书购置颇备”,梁启超“得以余日尽浏览之”。[5]逃亡日本后,面对日本和西方的各种思潮,梁启超表现出极度的饥渴感,自称“学问饥荒”[6]3104,广泛地阅读和学习,思想上前后变得判若两人。“自居东以来,广搜日本书而读之,若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脑质为之改易,思想言论与前若出两人。”[2]123

接着,梁启超主张并竭力“将世界学说为无制限的尽量输入”[6]3101,“得寸则贡寸焉,得尺则贡尺焉”[7]。他自称这是“梁启超式的输入”。[6]3104他向国内介绍、输入的西方思想,涉及政治、经济、宗教、伦理、历史、文学、教育等诸多领域,有卢梭、亚里士多德、达尔文、颉德、康德、伯伦知理等人的学说。他曾用“彼西方美人必能为我家育宁馨儿以亢我宗也”的形象比喻[8],揭示欧美的“泰西文明”滋养中华的“泰东文明”,表达出他的“参西方以救中国”的意图。20 世纪初,在“传播西方哲学的学者中,成果最多,传播倾向最具代表性”的是梁启超。[9]在他输入的各种西方思想学说中,就有社会主义。

梁启超向国内输入社会主义等西方思想学说,其新民救国的目的非常明显。起初他有一点盲目,见到西方思想就大胆引进,有点像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随着他对各种思想学说的深入了解,以及他对本国国情的洞察,他觉得某一思想并不能真正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不能救国,就停止、放弃甚至反对将它引进、传播于国内。对社会主义,梁启超就是如此。

他一度对社会主义颇有好感,向国内积极译介、传播,其原因主要在于“社会主义之目的,在救自由竞争之弊”[10],可以解决贫富差距、劳资矛盾等社会现实问题。后来他综合多种因素,尤其是对中国国情的分析,认为社会主义并不能救中国,就反对在中国推行激进的社会主义,最后他将社会主义思想学说舍弃了。

梁启超放眼全世界,又关注国内政局的变化,觉得西方的富强,主要源于三大思想:民权、自由、进化,于是积极地对孟德斯鸠、颉德、达尔文、卢梭等人的思想深入了解并进行传播。[11]26梁启超不遗余力地向国人介绍他们的生平思想,撰写《法理学大家孟德斯鸠之学说》《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等专论性文章。后来梁启超认识到,建立民族国家尤为重要,因为当下各个国家的竞争,实质是民族国家的竞争,对外竞争若取胜了,其余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包括独立、自由、民权也能实现。于是梁启超集中精力向国人介绍伯伦知理的民族建国学说,撰写《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等文章。他抛弃了许多西方思想,包括社会主义。当他游历美洲时,美洲社会党员以及纽约《社会主义丛报》总撰述哈利逊先后四次拜访他,希望他在中国推行社会主义,但被梁启超拒绝了。梁启超说:“余以中国人现在之程度未足语,于是婉谢之,期以异日而已。”[12]1146

1899 年,梁启超致信孙中山,说:“至于办事宗旨,弟数年来至今未尝稍变,惟务求国之独立而已。若其方略,则随时变通,但可以救我国民者,则倾心助之。”[11]82-83梁启超的思想不时变化,但是他的救国救民之心始终不变。他正是抱着新民救国之心,先向国内引进社会主义,后来又认为社会主义并不是救国良药,就把它放弃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梁启超虽然较早向国内介绍、引进社会主义,但没能深入研究,反而对它存在错误的解读。

二、比附认知的影响

梁启超主要采取比附的方式译介、引进社会主义。比附是当时中国人认识外来思想较常用的一种方式。所谓比附,是将外来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进行比较,认为两者相通,但有时候会牵强。比附方式的长处,是可以排除国人对外来思想的陌生感,容易产生接近之情,便于异国思想在国内的传播;其不足在于,受到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制约了人们恰如其分地认识外来思想,容易产生认识上的偏差或误解。

梁启超最初认识社会主义,是以中国传统的“大同世界”作为思想基础,又与其师康有为提倡“大同”、撰写的《大同书》有密切关系。他1901年在《南海康先生传》中说:“先生之哲学,社会主义派哲学也。”[13]将康有为《大同书》的“大同”哲学思想直接等同于社会主义哲学,并将西方社会主义与中国先秦的大同思想相等同。二十年来,梁启超一直坚持这一观点,后来在《清代学术概论》仍说:“有为著此书(注:《大同书》)……其理想与今世所谓世界主义、社会主义者多合符契,而陈义之高且过之。”[6]3099

梁启超认识社会主义,基本上依靠这种比附认知。他1903 年作《中国之社会主义》,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提到“麦喀士”(今译马克思)的文章。文中他论证社会主义的观点乃中国“固夙有之”,社会主义与“中国古代井田制度”为“同一立脚点”[14],马克思所论述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与中国古代社会地主对农民的剥削相类似。1918 年,他作《欧游心影录》,在“社会主义商榷”一节中将社会主义视为孔子的“均无贫,和无寡”和孟子的“恒产恒心”的说法,比附明显,尽管他表白“并没有丝毫附会”。[15]29841920 年,他作《清代学术概论》,说:“我国对于生计问题之见地,自先秦诸大哲,其理想皆近于今世所谓‘社会主义’。”[6]31081921年,作《墨子学案》,他认为“近代马克思一派说”和“二千年前的墨子正同”。[16]3268他认为,墨子活脱脱就是马克思,“从别方面说,墨子又是个大马克思。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在‘唯物观’的基础上建设出来的;墨子的‘唯物观’比马克思还要极端”。[16]3271

梁启超通过比附认知,认为社会主义是中国所固有的思想,社会主义的一些理论与中国传统思想中的某些观点相同,马克思犹如中国的某位圣贤,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甚至还有超越社会主义的地方。[17]梁启超称赞康有为的大同学说超越了世界主义、社会主义,“陈义之高且过之”。

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比附认知,造成了他对社会主义认识的表面化,使他不能真正认识社会主义的真谛与精髓。在他看来,既然社会主义的某些思想理论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所固有,那么中国进行社会变革,解决社会现实问题,就没必要采用外来的社会主义。由比附造成的偏颇认知,是梁启超后来反对在中国践行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原因之一。

三、国外考察的影响

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不断发生变化,这也与他的国外考察有较大关系。梁启超国外考察,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他亲自去外国游历、生活和考察,如流亡日本、游历美洲、考察欧洲等;二是他广泛阅读外国书籍,关注外国的时事新闻,如俄国十月革命、苏俄搞“革命输出”等事件。

梁启超流亡日本期间,其思想发生了迅疾变化。1889 年第二国际建立以后,世界盛行社会主义思潮,日本也十分流行。以“社会主义研究会”(1898 年成立)和“社会主义协会”(1900 年成立)等组织为中心,日本思想界全面系统地研究社会主义思想理论,1904 年日译本《共产党宣言》出版,科学社会主义传播于日本。加藤弘之的《真政大意》第一次出现了“社会主义”一词,福井准造的《近世社会主义》、村井知至的《社会主义》论述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和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资本主义等观点。梁启超受到日本思想界和当时社会现实两方面的影响,他的文章出现了“社会主义”与“麦喀士”的词语。1902 年10 月2 日,他在《干涉与放任》中说:“社会主义,其必将磅礴于二十世纪也明矣。”[18]3841904 年,他在《新大陆游记》中又说:“深叹社会主义之万不可以已也。”[12]1145他认为,社会主义是将来不可避免发生的革命。1903 年2月,他写成《中国之社会主义》,这是中国近代思想史上较早专论社会主义的一篇文章。

1903 年春,梁启超游历美洲,5 月12 日到达美国纽约,居住了两个多月,后来又访问考察了美国、加拿大的一些城市,对现代欧美资本主义发达的物质文明和贫富悬殊的社会矛盾有了较深刻的体察与认识。他了解到,美国1%的“富族阶级”占有了全美70%的财产,而占人口99%的贫民仅占有30%的财产。这种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现状,使梁启超明白社会主义在欧美产生并存在是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的。他说:“此等情形,即日日刿心怵目……观于此而知社会之一大革命,其终不免矣。”[12]1145他发表文章《二十世纪之巨灵托拉斯》,介绍托拉斯这个“怪物”,分析社会主义产生的原因、本质和作用。他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比以前更深刻了。

游历美洲时,梁启超还会见了美国《社会主义丛报》总撰述哈利逊,以及美洲社会主义党员四次,一次在域多利,一次在纽约,一次在气连拿,一次在笔架雪地。这加深了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认识。社会主义党员,热诚苦心,令人起敬,他们极崇拜马克思;全球社会主义党成员以几何级数增长,社会主义将在十年内成为全球政治界的第一大势力。尽管如此,梁启超却基于其改良主义立场和对国情的判断,不赞成在中国实行社会主义。他拒绝了哈利逊的建议。

1917 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与当时中国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梁启超重新关注、研究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梁启超发现,“俄国过激派政府居然成立,居然过了两年,不管将来结局如何,假定万一推翻,他那精神毕竟不能磨灭。从前多数人嘲笑的空理想却已结结实实成为一种制度。将来历史价值,最少也不在法国大革命之下”。[15]2977他认识到,解决西方矛盾的关键是劳工问题,俄国革命实现的社会主义对于西方社会有极大的借鉴作用。1918年底,梁启超出游欧洲各国,在《欧游心影录》中,他用较多的篇幅来讨论社会主义问题。他赞许俄国革命和列宁,对世界社会主义的发展前景抱有信心,梁启超显然是认可马克思主义和苏维埃社会主义的。在欧洲,他看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民生凋弊,百孔千疮,劳资矛盾极为尖锐,深感西方资本主义的弊病以及西洋文明的破产,承认“欧美今日之经济社会,殆陷于不能不革命之穷境”[19],增强“社会主义之目的,在救自由竞争之弊”的体认。1920 年梁启超回国,在一场演说中,他说中国数十年学资本主义未成是“大幸”,资本主义“已将趋末路,且其积重难返,不能挽救,势必破裂”。[20]1927 年,他还说:“我反对资本主义比共产党还利害。”[21]

但是,梁启超对苏俄搞“革命输出”持有戒惧心理,他对沙俄历来瓜分侵吞中国的野心与行径印象深刻,因此对十月革命后的苏俄保持警惕。1925年,他在《复刘勉己书论对俄问题》中说,苏俄是帝国主义的结晶,是帝国主义的大魔王,“江山易改,品性难移”,对内只是专制,对外只是侵略,“苏俄是灰赤色的国家资本的帝国主义者”。他坚信苏俄“只是‘共产党人’的大成功,却是共产主义的大失败”[22],要警惕苏俄。

通过国外考察,梁启超比一般国人要较早地接触社会主义,他从其他国家的实践中认识到:社会主义顺应世界潮流,是资本主义社会贫富悬殊、劳资矛盾尖锐等社会问题的必然结果;社会主义实质为干涉主义,“二十世纪为干涉主义全胜时代也”。[18]384

四、改良主义的影响

梁启超流亡日本时,思想一度激进,与孙中山等革命派走得较近,但是在康有为干涉下,他一贯的改良思想最终发挥了作用,最终放弃了“破坏主义”“革命排满”的主张,坚持改良主义。他说“吾所绝对赞成者”的,“此种社会主义,即所谓改良主义是也”。[23]175他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也注入了政治改良主义思想。

作为改良主义者,梁启超明白“社会主义,所谓均少数利益于多数之本旨”、“救私人之过富过贫”[23]173,他根据“均平”的方式,将社会主义分成两派:一派是承认现在之社会组织而加以矫正的社会改良主义派,另一派是不承认现在之社会主义组织而加以破坏再谋建设的社会革命主义派,“麦喀、比比儿辈所倡率者属焉”。[23]173他采取的态度是:“社会主义学说,其属于改良主义者,吾固绝对表同情;其关于革命主义者,则吾亦未始不赞美之,而谓其必不可行,即行亦在千数百年之后。”[23]174他称前者为国家社会主义,后者为极端社会主义;主张前者,而反对后者。国家社会主义不触动现有的经济社会组织,只加以矫正,渐次进行,逐步改良进化,明显具有改良主义性质,深得梁启超之心。他1906 年为《新民丛报》所刊吴仲瑶的未定稿《社会主义论》作序,认为在众多的社会主义流派中,只有社会改良主义为最佳。它以极专制之组织,行极平等之精神,除了土地尽归国家不可行之外,铁路、矿务、各种制造等事业,大部分收归国有,是可行的。

早在1903 年游历美洲时,梁启超就视社会主义为“偏激主义”[12]1142,当美洲社会主义者劝他在中国推行社会主义时,他拒绝了。“余谢以进步有等级,不能一蹴而几。”[12]1146后来在1905—1907 年间,他与革命派进行论争,坚决反对暴力革命,认为以革命手段解决中国社会问题,全国将会出现悲惨景象:“原野厌肉,川谷阗血,全国糜烂,靡有孑遗。”[24]并断言外族势力会乘机入侵,招致亡国的局面,“而外力已侵入而蟠其中央……则国亦亿劫不可复矣”。[25]1482他还坚决反对土地国有,“人之言土地国有者,谓渐以收之,仍有所以为偿,而识者犹笑为乌托邦之论,顾未闻有谓宜竞紾之臂而夺之者也”[25]1481,认为革命派如此主张,会煽动赌徒、光棍、大盗、小偷、乞丐、流氓、狱囚等下层民众造反,“其立心之险恶,其操术之卑劣,真不可思议也”[23]176,“其必无成而徒荼毒一方”[25]1481。他甚至说:“虽以匕首揕吾胸,吾犹必大声疾呼曰:敢有言以社会革命(即土地国有制),与他种革命同时并行者,其人即黄帝之逆子,中国之罪人也,虽与四万万人共诛之可也。”[25]1482他认为,社会主义(“马克思一派”)在欧洲可行,在中国却行不通,欧美实行铁路国有有效,中国实行铁路国有却无效,躐等之害由此可见。他甚至认为,极端社会主义“今日之中国不可行,即欧美亦不可,行之其流弊将不可胜言”。[12]114620 世纪20 年代,他主持宪法研究会,仍坚持社会改良主义,反对科学社会主义,即马克思主义,否定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

梁启超虽然试图以社会主义来救治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但是其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立场限制了他对社会主义的正确认识。他大讲社会主义,讲的社会主义明显打上了改良主义的烙印。起初他大力宣扬社会主义,目的在于利用“影响达于全球”的社会主义运动的威力去胁迫清政府实行君主立宪,开辟资产阶级改良的政治道路。“民族主义尚不暇及,何论于社会主义大同思想哉?曰:吾明知不能骤致大同,而实欲立大同之基也。立大同之基何?曰:在迫朝廷改专制政体为立宪政体。”[26]1921 年,他作《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明确表达,中国需要的是资产阶级改良道路,应走实业救国的改良道路,而不是社会主义道路;为了缓和阶级斗争,主张采取分红制度、疾病保险、发养老金、设补习学校等改良措施。由此可见,他的改良主义思想是一以贯之,根深蒂固的。它影响了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深入认识。

五、国情判断的影响

虽然梁启超较早向国人介绍、引进社会主义,但是后来他认为它并不是救国良药,就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传播它。根据他的写作特点,他对认为可以启蒙救国的西方思想,常会以“学案”“学说”“略传”的专题形式向国人系统介绍,但是,对社会主义,他很少采用专论的形式,往往是在论述其他问题时才稍带论及。如他在与革命派论争时,为了阐明“吾以为中国今日有不必行社会革命之理由,有不可行社会革命之理由,有不能行社会革命之理由”[19],才提及社会主义。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产生,根源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贫富悬殊、阶级对立的社会现实;社会主义是很美好的社会,“社会主义自然是现代最有价值的学说”[27]2984,以及社会主义必然成为未来世界的潮流等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是,他认为中国当时不必践行社会主义,因为它无法实现,“故社会主义派之理想必非现在所能见诸实事也”。[28]1587他作出如此判断,除了改良主义起作用外,还因为他没有真正掌握社会主义的真谛和精髓,更重要的在于他对国情的判断偏差所致。

首先,他认为,社会主义的精神内涵其实在中国早已有之,甚至更好,不必乞灵于外国。

其次,他强调,实行社会主义“要顺应本国现时社会的情况”[27]2984,依据国情,不可躐等发展,社会主义要在条件成熟下方能实行。他明确表达,是否采用社会主义,一定要顺应本国国情:“应该采用那一种,采用的程度如何,总要顺应本国现时社会的情况。”[27]2984中国目前缺乏实现社会主义的阶级基础:“吾以为社会主义所以不能实现于今日之中国者,其总原因在于无劳动阶级。”[29]3331劳动阶级即无产阶级。欧洲由工业革命孕育出来的社会主义,是为了矫正工业偏畸发展带来的弊害而产生的;而在中国,没有工业,想要把社会主义悉数搬来应用,“最苦的是搔不着痒处”。[27]2984中国没有工业和劳动阶级,社会主义就没有现实基础,就无从实现,更谈不上践行了。中国资本主义还没有得到发展,劳资矛盾还没有成为主要矛盾甚至还没有劳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实行社会主义,显然是有违于中国国情的。因此他主张,要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让工业生产吸收大量从农业生产中游离出来的人,为社会创造财富,并为他们自己谋生存;要大力发展中国自己的资本家,使其能与外国资本家相抵抗。“借资本阶级以养成劳动阶级,为实现社会主义之预备。”“劳动阶级之发生,恒必与资本阶级相缘。故必有资本阶级,然后有劳动阶级,有劳动阶级,然后社会主义运动有所凭借。”[29]3331

再次,他认为中国现时的政治民主、公民素养均不利于实行社会主义。实行社会主义“当先以政治上有完善可信任之组织为前提”,在民主政治匮乏的国家推行社会主义,只会使国家社会“为蠹国之徒资利用”。[29]3330他还质疑倡导社会主义的人别有企图。他认为以当前的国民素养,最好实行“开明专制”,为此1905 年他专门撰写了《开明专制论》,提倡开明专制,就甭提社会主义了。

最后,他认为,如果照搬外国做法,罔顾中国国情,外国资本家就会主宰中国的实业,控制中国的经济;还要特别警惕苏俄搞“革命输出”,提防沙俄瓜分侵吞中国的野心。中国抵御外国的经济入侵,当务之急是壮大本国的经济实力;中国假若过早实施社会主义,就会使国家富强无法实现,还会使人民失去幸福的保障。正是基于对中国国情的不正确判断,梁启超对美洲社会主义者提出在中国实行社会主义的建议,不为所动,说:“余以其太不达于中国之内情,不能与之深辩。”[12]1146

其实,梁启超对国情的判断,存在严重偏差。他说中国当时没有工业和无产阶级,就不确切。事实上,上海、南通、苏州、无锡等地有由英、美、日和中国资本家开办的纺织、烟草、电气、火柴、玻璃、化学制造以及官办的兵工厂等;武汉有钢铁和造船业;天津有煤矿、纺织等工业;铁路和造船业也有相当的数量。至1919 年,中国产业工人已达二百万之多。这说明,当时中国已有资本主义工业和无产阶级,实行社会主义的阶级基础是存在的。并且,他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即行亦在千数百年之后”,是被历史事实证明不恰当的,中国现在已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当然,他对国情的判断也给人启发,如社会进步有阶段,发展实业很重要,马克思主义要与中国国情相结合等,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总之,梁启超认知、传播社会主义,主要受到新民救国、比附认知、国外考察、改良主义和国情判断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在他对社会主义的认知过程中,新民救国是接受动因,比附认知是引进方式,国外考察是认知途径,改良主义是判断的主宰,国情判断是反对目前践行的依据。这些影响因素,在不同阶段对梁启超起到了不同作用,导致他对社会主义的认知存在颇有好感、积极引进、犹豫质疑、反对践行的多种态度,从而使其具有认知过程的复杂性和观点的多变性的特点。在社会主义传入中国的初始时期,梁启超认知社会主义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也说明社会主义初始传入中国时的复杂状态。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而梁启超不能超越他的时代和他的阶级,既不能准确判断国情,也不能正确认识社会主义,做不到将它们高度契合,因而在对社会主义认知过程中留下了许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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