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89个娃闯出彩云之南：风吹麦浪粼粼，脚踮芭蕾翩翩

或之

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砚山县有个那夺村。2021年，村里“在猪肉店起舞的9岁芭蕾女孩”小云儿火了。她登上了央视舞台，她的故事被纪录片《小小少年》拍了出来！

小云儿身边还有无数踏着美丽舞步的“小彩云”，而他们背后，是“关阿巴”和“张阿美”——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教师关於和舞蹈编创张萍夫妻。

他们跨越近3000公里的距离，倾其所有，发起公益行动“彩云计划”，把89个贫困孩子送进艺术院校，以舞蹈为途径，给孩子们一个灿烂人生。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雪花纷飞，北京银装素裹。一片雪花从窗前划过，像是关於心底里的一丝思念。又是年底，张萍打来视频电话说：“今年还是不能回京过春节，你代我好好陪陪爸妈。”妻子背后是穿着练功服“叽叽喳喳”的孩子，一起冲他喊阿巴……

第四个年头了，他除了寒暑假到云南和妻子一起教孩子们跳舞，其他时间都是“异地恋”。这个春节毫不例外又是天各一方。他留在北京照顾年迈的父母，张萍在云南教“彩云”们跳舞。

微信上来了信息，是杨方傲。他说：“阿巴，我回云南了，明年开学回北京我到家里看您。”

杨方傲是彩云计划第一个考到北京985大学的孩子。当年杨方傲去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的消息无异于一颗“原子弹”，沸腾了整个砚山县，也打破了农村孩子跳舞无用论。于关於和张萍来说，杨方傲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救赎”了他们夫妻，给步履维艰的彩云计划打了一剂强心针。

2016年夏末，在北京从事舞蹈编创工作的张萍回砚山县老家探亲，翻看朋友圈时，一张照片让她心里一颤。几个彝族小女孩光脚站在一堵土墙下，神情羞怯，头发凌乱，眼神却异常明亮。孩子们常年赤脚，脚被一层一层的泥土包裹，像穿着“泥鞋”。通过朋友得知，这张照片是在砚山县者腊乡那夺村拍的。张萍把照片发给了在北京的关於。

45岁的关於时任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党支部副书记。和张萍一样，他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多年来他在河北省保定市附近做尝试，免费教农村孩子跳舞。

张萍在电话里说，想去那夺村看看，帮帮这些孩子，哪怕教他们跳跳舞，讲讲那夺村以外的故事。那张照片关於只看了一眼就做出决定：去那夺。

关於坐飞机赶到云南，那夺村距离砚山县城并不远，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可这一个半小时囊括了国道、省道、乡道，最后，狭窄颠簸的村道只能走牛车，夫妻俩弃车徒步走进村子。

那夺村，彝语意思是“藏在大山背后的水田”，张萍穿了高筒靴，还是沾了两脚泥。房子是黄土墙，从门户里探头探脑地露出一个个好奇的小脑袋瓜。张萍招呼孩子们，问他们：爸爸妈妈呢？孩子们说，爸爸妈妈去外地打工了。还有几个孩子是孤儿。张萍眼圈红红的，鼻子酸酸的。

关於和张萍在村子里慢悠悠地转。那夺村很封闭，穷到连菜都吃不起，家里那点梯田只能种玉米、稻子和辣椒；那夺村很美，悠远深邃的蓝天，大朵的白云舒卷，梯田层层叠叠，村旁、山腰的毛竹林发出“哗啦啦”天籁般的声响；那夺村的人很淳朴，看到他们两个陌生人，无不热情地招呼：“中午来家里吃饭啊。”这不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吗？这不就是庄子说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吗？

那段时间，关於和张萍在那夺村走访，教孩子们跳舞。这里虽然经济落后，却是艺术宝库，封闭的大山让孩子们身上保留着最初的纯真。他们俩萌生了一个想法，在这里建一个公益舞蹈学校，让孩子们通过艺术改变自己的命运。

此刻，彩云计划就这样诞生了。夫妻俩准备着手招生。

孩子们聚拢在他们身边好奇地问：“你们来寨子干啥？”“教你们跳舞。”张萍为孩子们跳了一段民族舞蹈，问他们：“想学吗？”孩子们疑惑地问：“我们学了舞蹈能干吗？”张萍想了想说：“学好舞蹈能去北京。”

家长们听说孩子们学舞蹈就能去北京，找到张萍，戒备地问：“是真的吗？”张萍本意是学好舞蹈就有机会去北京，可家长和孩子理解的是，只要跟着这两位老师学舞蹈就能去北京。在“去北京”这一巨大的诱惑下，孩子们欢呼雀跃，几个家长也答应孩子跟着嬢嬢（阿姨）学跳舞！一旁的关於冲张萍使眼色，希望她把误会和家长解释清楚，张萍却没有看他，气得关於眼珠子要瞪出来了。

关於和张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为什么要承诺带孩子去北京？张萍说：“这里和保定开放程度不一样，家长不让孩子学跳舞，他们觉得跳舞是不务正业。我们目前最要緊的是得到家长的信任，哪怕他们理解错了，也得将错就错，让他们相信我们是靠谱的人，在做靠谱的事。”关於压住火气说：“你考虑费用了吗？”张萍知道，这些年他们在做公益上花费不菲，没有多少积蓄。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要么放弃彩云计划，要么带着孩子们去北京圆梦。

最后，两人意见还是达成一致，一手实施彩云计划，一手准备带孩子们去北京的事宜。

子非鱼焉知鱼之苦乐

每逢寒暑假，关於和张萍就来那夺村教孩子们跳舞。没有把杆，没有镜子，连教室也没有。他们就和村民一起，砍了山竹做把杆，以河塘的水面为镜，以红土地为舞台，在山野的幕布下起舞。艺术家是感性的，关於夫妻把这称作艺术的浪漫。

不在云南时，张萍会“遥控”志愿者教孩子们跳舞。彩云计划所有的经费都来源于关於夫妻的收入，朋友作为志愿者加入彩云计划时，他们不但给不了报酬，还要志愿者自己想办法来那夺，自带教学器具加上自备“粮草”。

经过一年的筹备，2017年寒假，张萍飞到云南，准备带领那夺村组织的12个孩子去北京。飞机票太贵，他们就托人买了团体火车票。可这时，有家长说：“我们又不认识你俩，你们把孩子卖了怎么办？”张萍和村主任协调，让村主任跟着一起去。村主任又请者腊乡乡长也跟着去。

孩子们没有坐过汽车，上车就晕车呕吐。汽车上吐，火车上吐，一路吐到北京。张萍不停地给在北京的关於打电话，说孩子们吐得她要崩溃了。关於着急地问：“不是还有村主任和乡长吗？”张萍四下看看，别说让两人帮忙，她还得不时地找他们俩人。

历尽艰难到了北京。孩子们对张萍说：“我们想去看天安门。”关於夫妻带着14个人“浩浩荡荡”来到天安门广场，没有出过大山的孩子被气势宏伟的天安门广场震撼了。“我们想在这里跳支舞！”孩子们说。关於有点担心，天安门前不能聚众。他还没提醒，孩子们已经脱下棉衣，准备跳舞了。

这些孩子不是在表演，他们的服装也不是演出服，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唱着对北京的热爱，用最朴实的舞蹈表达着对天安门的向往。关於看到警察过来了，想制止孩子们，却发现警察眼睛里的善意，他微笑着看孩子们跳舞，还帮忙维持秩序……

北京艺术界的朋友们听闻关於夫妇从云南带了12个孩子来北京，想尽一份地主之谊。他们给孩子们安排了观看达芬奇特展、学油画、学钢琴等各种活动。孩子们表现出的艺术感受力让关於惊叹。他确信，学艺术，这些孩子不比大城市的孩子差。孩子们还参加了关於朋友的高管年会，表演的舞蹈和民族歌曲把年会推向了高潮。

北京之行，关於和张萍取得了那夺村家长的信任。村民们逐渐带着孩子来报名学跳舞。彩云计划来者不拒，只要孩子们报名就收，所有费用全免。他们夫妻也成了那夺村第73户村民，过年时可以分一刀村里的猪肉，这是何等殊荣。

夫妻俩分工明确，关於主外，张萍主内。张萍负责教孩子们跳舞，关於负责招生，去昆明各艺术学院洽谈孩子们的输出事项。

关於找到云南省昆明艺术学院，对院领导介绍了彩云计划：“我们想让贫困孩子通过跳舞走出大山，您看，招生时能不能给我们的孩子留一些名额！”院领导研究决定，给彩云计划留50个招生名额。

院领导得知关於从条件优渥的北京跑到闭塞贫穷的砚山做公益，感慨万千。他眼圈有点红，说：“关老师，您做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彩云计划需要我帮忙，一定鼎力相助！”

孩子们有了出口，招生却又屡屡碰壁。夫妻俩到者腊乡各中小学和校长谈招生。校长们挥手说：“我们不学什么跳舞，走走走！”

吃了几次“闭门羹”，关於的轴劲上来了，他搬张桌子放到学校对面，摆上了“地摊儿”。终于，有开明的壮族村寨学校校长支持他，为招生举行了一场家长会。可谁知，来的家长除了爷爷奶奶就是哥哥姐姐，而且在教室坐一下就悄悄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乡里，他们要去集市上卖粮食。

有个村主任帮关於组织了一次招生会。关於讲了一大通，家长无动于衷。村主任咳嗽一声说：“乡亲们，人家几千里路跑过来不要一分钱，为咱们孩子找出路，你们怕什么？”不知道村主任哪句话触动了老乡，终于有人找关於咨询、报名了。

这时候，小云儿在妈妈的带领下来那夺村找张老师了。张萍看了小云儿跳的舞后，按捺不住惊喜，她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

关於开始为小云儿寻找展示的机会。当中央电视台《向幸福出发》节目组向彩云计划伸来橄榄枝时，张萍编舞，关於教学，亲自为小云儿设计服装、买道具。小云儿登上了央视舞台！她被两位老师用力托举起来，飞进了昆明艺术学院。

此后，彩云计划依然磕磕绊绊地进行着。

其间，在彩云计划做志愿者的老师们因各种原因，来了又走。孩子们也会因为回家几天就被家长送去打工。张萍陷入深思。她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告诉关於：“我想辞职，去那夺村，踏踏实实做一件事，把彩云计划落到实处。”关於有几分钟的沉默，然后说：“你想好了？”“想好了！”

“那你就去做吧，我全力配合！”

2019年，张萍辞去北京的舞蹈编创工作，飞往那夺村。朋友们知道后劝关於：“你们这么折腾，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关於真诚地说：“你说的不对，我们不是坚持，我们是享受，这个过程不仅是对艺术的追求，更是对‘小彩云们的人生负责任。”

一蓑烟雨任平生

辞职后的张萍只身来到砚山县，她要在那夺村创建砚山县彩云计划公益志愿服务中心，在砚山县开设砚山彩艺文化艺术培训学校。这是她和关於的“根据地”，也是每位“彩云”的归宿。她要打通当地舞蹈教育的闭环，让孩子们毕业回来能就业，把舞蹈教育传承下去。

可他们早为彩云计划花光了积蓄，哪还有钱！

两人分头想办法。张萍父母拿出盖房子的钱支持女儿的事业。知道关於张罗着贷款建校，关爸关妈拿出一张卡给他，里面是两位老人的养老钱。

关於和张萍商量，那夺村的孩子们是万万不能收费的，要么砚山县城的艺术学校招生收点费吧！张萍知道，丈夫这是山穷水尽了。他们不光要维持孩子们的学费和生活费，随着越来越多的“彩云”走出大山，飞向各艺术院校，每人每月至少600元的生活费也要他们负担。

有几次，彩云计划到了进行不下去的边缘，关於就厚着脸皮去化缘，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到处找人资助。最终，他们决定招收一部分收费学生。他们按照其他艺术学校一课时300元的十分之一收费，但是家长还是“还价”，打完折，26.5元。

这有零有整的课时费笑坏了家长，也乐得关於哈哈笑。他说：“就这样吧，也算是彩云特色。”

孩子们知道，两位老师的付出都是为了他们能走出大山，他们心存感恩。孩子们不再叫张萍嬢嬢，管她叫阿美（妈妈），管关於叫阿巴（爸爸）。

张萍是8月14日生日，正好在暑假里，关於能陪着她在云南一起过。2020年生日那天，孩子们央求关於：“阿巴，我们给你和阿美举行一次婚礼吧！”孩子们牵着关於的手来到山坡上，把采来的一大束野花放到他怀里说：“阿巴，向阿美求婚！”

关於看着站在花丛中冲自己笑的张萍，单膝跪地说：“张萍，嫁给我吧！”孩子们欢呼着把他俩簇拥在中间，手里的鲜花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中，夫妻俩和孩子们跳着闹着，笑声在山谷回荡。

孩子们还给阿美做了长寿面，没有做过面条的小家伙把那碗面做得“难以下咽”，张萍和关於还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这碗面，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過了寒暑假，关於回北京工作。但是他牵挂着妻子。随着彩云计划不断推进，张萍忙得一塌糊涂。有一晚，他给妻子打电话，张萍说马上要去一个乡镇洽谈招生。他着急地说：“这么晚了，你对路况不熟，黑灯瞎火开车太危险，明天再去！”张萍嗔怪道：“啰啰唆唆，像个老头子，我会注意的，挂了。”

关於很害怕，砚山县的山路让他胆寒。那次他和张萍接学生，在一个45度斜坡拐弯时，一个俯冲，车差点冲进旁边的悬崖。幸亏是当地司机，如果是他或者张萍开车，那彩云计划已经结束了。

那晚，他不停地给张萍发微信、打电话，直到张萍安全回到那夺村。

招生困难、资金短缺等一系列问题，持续困扰着关於和张萍。巨大的压力下，他们需要一场胜利抚慰心灵。2021年，杨方傲考上中央民族大学。他的家长极力邀请夫妻俩参加谢师宴。这么多年，关於第一次违反不参加谢师宴的规定，他们去了。

到了杨方傲家，夫妻俩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全村男女老少都穿着节日盛装，围着他们唱歌。吃饭时，几位壮族老妈妈再次换了服装，端着酒杯来到关於和张萍面前，她们边唱歌边敬两位老师酒。那天，关於喝醉了。这场谢师宴来得太是时候了，熨帖了他长期揪着的心。杨方傲的成功，他看到了，砚山县、文山州、云南省的人都看到了！

一批批“小彩云”展翅高飞，也把彩云计划的名字播撒到全国各地。新加坡一位富商对彩云计划感慨万千，他说：“需要帮忙告诉我，我们一起把彩云计划进行下去。”几位美国大学生专门来那夺村调研彩云计划，把关於和张萍的公益事业作为学术研究。影视演员孙俪也给孩子们捐赠了精致漂亮的民族服装。一起演出时，章子怡更是来到“小彩云”们的化妆间，主动求合影。

如今，已经有89个孩子从彩云计划飞到各大艺术院校学习。第一批“彩云”们也回到那夺村，回到阿巴阿美身边当起舞蹈老师，反哺彩云计划。

这天，关於和张萍漫步在那夺村长满竹子的山路上。关於停下脚步问：“什么是最好的舞蹈、最好的艺术、最好的文化？”张萍想了想说：“我们现在从事的事业，就是答案。”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