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钱的淀粉肠真相
2023-06-05黄泽敏
黄泽敏
“淀粉肠摆摊”这股风很大。
杭州,在韩悦摆摊的十字路口,最多的时候,每条岔路都能碰上一个卖淀粉肠的。
这些淀粉肠摊位的设备不似以往,不是传统的折叠推车和燃气烤肠机,而多是露营车、卡式炉等“非专业”网红烤肠设备。
摊位上的装饰,也让人耳目一新。有的挂上印有摊位名称的布帘,有的自制花样菜单,还有的为淀粉肠裹上不同的“味蕾新衣”—海苔、肉松、芝麻、椰片等。
这一切都在标识摊主的身份—年轻人。
在他们之前,摆摊卖淀粉肠多是中老年人的谋生方式。但现在的淀粉肠摊位上,出现了不少年轻面孔。
摆摊的年轻人变多,摆摊环境似乎也更好了。
2023年4月26日,新修订的《深圳经济特区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出炉,拟于9月1日起实施。多项规定在一定程度上解锁了深圳“路边摊”,“摆地摊”不再被全面禁止。在此前后,多地也出台类似政策。
地摊经济正进一步复苏,而淀粉肠,悄悄占领了年轻摊主们的小摊。5月初,“可以合法摆摊卖烤肠了”的词条,一度冲上热搜。
局中人
毕业后,韩悦在浙江找到一份财务相关的工作。中途,她曾换过一次工作,但卖淀粉肠是她从未有过的想法。
决定摆摊前,她没吃过淀粉肠,对这样的食物也“没有什么概念”。若不是这次准备摆摊,她觉得自己或许不会主动买淀粉肠吃。
淀粉肠具体是在何时闯入年轻人眼中,韩悦也不知道。只是从今年开始,指尖滑过的帖子里,频繁出现淀粉肠摆摊的相关内容。其中,不乏“日入上千”“月入过万”的明示或暗示。
在那些帖子里,有人白天上班,夜晚摆摊。有人毕业后,直接进行淀粉肠摆摊的微创业。还有人辞去收入不菲的工作,只为在路边卖几根肠。
“是不是每天都可以有一点收入?”韩悦有点心动。但她又会马上给自己浇一盆冷水,她担心投入的成本终会“打水漂”。
在对淀粉肠摆摊成本进行了详细统计和分析后,她得出結论:淀粉肠摆摊是门不错的生意,投入成本低,上手速度快。她认为,相较于其他摊位,卖淀粉肠“基本上没有什么门槛”。
冲动,总是驱使行为产生的重要因素。待反应过来时,她已成为局中人。
买来烤肠设备后,韩悦才决定去路边小摊尝尝淀粉肠的味道。入口的淀粉肠,还带有杭州三月初的凉意,热度不够,蘸料也逊色。
她对淀粉肠留下了“没有特别好吃”的初印象。但已经投入了成本,“别人烤得不好吃,并不代表我烤得不好吃”,她说。
为了将淀粉肠口味做得更好,她提前在网上学习如何调制蘸料。在摆摊设备齐全后的当天,她就出摊了。
韩悦摆了一个月摊后,千里之外的林勇也加入了兼职卖淀粉肠的摆摊队伍。
1999年出生的林勇,从事手机相关行业。在他看来,行业正处于淡季,在“内卷”竞争下,挣不了几个钱。但他觉得,摆摊卖淀粉肠会有所不同。
在网络上看到淀粉肠摆摊的内容后,他有了摆摊的想法,随后便进行实地观察。他留意到,家附近的小食街有不少流动摊位,其中不乏淀粉肠。
那条街道并不宽敞,胜在人流量大。道路两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路边摊。每每有车驶来,人流便在鸣笛声中拥向两侧。
不少人在路过淀粉肠摊位时,会驻足买上一根。林勇觉得,主业收入少,不如干副业挣点零钱。没有过多犹豫,4月的一天,林勇开始在家附近的街巷里摆摊。
直到5月2日,他已经出摊十来天。那晚,他着一身黑衣,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站在挂有“中华美食脆皮烤肠”布帘的露营车后。有客人点单时,他总会在询问完客人意向后,就专注于烤盘。
淀粉肠摆摊是门不错的生意,投入成本低,上手速度快。她认为,相较于其他摊位,卖淀粉肠“基本上没有什么门槛”。
下班空闲时,他就在这条街道摆上几个小时。他说,一根肠卖3元,一晚上也能赚个百来块。
五一那天生意很好。林勇花了十来分钟,将露营车拖到人流更大的景区。在那里,淀粉肠能卖到5元一根。人多的时候,他烤得很快,火要开到最大。
那天,他卖了两箱淀粉肠,每箱有122根。
副业界“顶流”
在林勇的摊位上,一根淀粉肠并不总能卖到5元。但3元一根,他也已经赚回本钱。
摆摊不久,韩悦也快速回本了。她的初始投资成本约600元,出摊不到十次,已基本回本。
在她看来,回本的过程也不算困难。
韩悦认为,这门生意“在任何环节都没有什么技术难度”。起初,跟所有新手一样,肠烤焦、签烤断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在出摊过程中,她慢慢摸索出一套自己的经验:油加多点,火关小点,烤签换粗一点。“都是有办法去解决的,而且都很容易解决。”韩悦说。
这些经验之谈,在网络上也不难寻得。不少年轻摊主,将摆摊过程拍摄成短视频,或是在摆摊过程中开启直播,边卖烤肠边直播。如何快速穿烤肠,怎么选烤肠签,测评不同品牌的淀粉肠等视频,也成为摊主们热衷拍摄的主题。
本钱回得快,流量来得也快。
在网络上,一则用针筒穿淀粉肠的七秒钟视频,获得7.5万点赞数、超2000万的播放量。
有人将摆摊卖淀粉肠形容为副业界“顶流”,“一个推车到处走”更是成为不少人的心之所向。不少人,奔着“顶流”高位,正经营或打算入局这份副业。
韩悦也曾意外打开过“顶流”副业的“流量密码”,她将其形容为“意料之外的收获”。在购入摆摊设备后,韩悦在网络上分享了有关淀粉肠摆摊的物料清单,获得了超过预期的流量。
此前,韩悦就有在平台上记录生活的习惯。从2019年至今,她断断续续发布了近50篇笔记,大多数内容都不温不火。多时,也有上万的浏览量,但跟那篇爆火的淀粉腸笔记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篇笔记发布不到两个月,就已经获得超50万的浏览量,近5万的点赞收藏数。
此后,她将每次出摊的经历,都转化成内容。一篇篇笔记,记录了出摊时长、当日收入等。接着,不断有人给她留言,都是些和淀粉肠摆摊有关的咨询。
问题太多,她一个人回不过来。为了更好地传达信息,韩悦建了一个“摆摊交流小群”。
很快,有人找她反映,群满了。她又建了一个,两个……直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小群了。
群友们在其中分享营业情况,交流摆摊经验。也有不少人抱着学习心态入群,吸取经验,做着“备烤”准备。韩悦觉得,这些群更像是和淀粉肠摆摊有关的交流学习平台。在群里对话,不时会让她误以为在进行一场“业务交流”。
大部分待入局的人相信,如此低廉的投入,定会快速回本。这不是幌子,毕竟有不少“前人”的经验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后 路
越来越多人想入局“瓜分蛋糕”。但当他们都进入局中,不少人又发现,“蛋糕”比想象中的小。
“顶流”副业的收入,并没有想象中高。“弄了才知道不赚钱。”林勇说。除去节假日,平日下班摆摊几小时,他能赚个百来块,但也止步于此。
但“日入上百”也靠运气。另一年轻摊主阿涛说,摆摊卖淀粉肠的收入并不稳定。在他下班后出摊的两三个小时里,运气好的时候能卖超过300元,但差的时候只有几十块。
局中之人大多如此。韩悦说,大多数入局的群友都处于入门阶段。僧多粥少,大伙都“生意一般”。她也发现,摆摊卖淀粉肠并“没有想象中赚钱”。
每当卖出一根淀粉肠,多增一位回头客,她便会从中获得有别于财务工作的成就感。
有时,来摊位买淀粉肠的年轻人也会向她透露摆摊的意愿。她会告诉他们,迈出这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难,但“别期待这个东西能赚大钱”。
她曾想法子提高收入,尝试在摆摊卖淀粉肠的同时,售卖冰粉。可效果并不理想,一个下午只卖了一杯。自那以后,冰粉再没出现在摊位上。
现在,韩悦的摊位上只卖淀粉肠。她明白,低廉的成本投入,意味着同等层级的收入。摆摊卖淀粉肠存在局限:“这么点东西,编不出花来,人流量也就这些。”
她说,她遇到的基本上是一次性客户。在这种情况下,收入的高低无关技术,更多是运气,取决于摆摊所选择的地理位置、当天人流量,以及是否会有竞争对手。
在同一条街道遇上同行,摆摊收入也会受到影响。出摊时,韩悦曾遇到同样卖淀粉肠的摊主,将小推车停在她的摊位旁。于是,“价格竞赛”无声展开。平时卖4元一根的淀粉肠,那次只卖了3元。
即便如此,韩悦还是坚持在闲时摆摊卖肠。她不再将其作为赚钱的渠道,而是以“半赚钱半娱乐”的心态对待,并尝试理解地摊市场的规则。
她将摆摊视为一种消遣的方式。下班后去摆摊的日子,会让她觉得生活更加充实。每当卖出一根淀粉肠,多增一位回头客,她便会从中获得有别于财务工作的成就感。
为了回本,有的人选择增加投资成本。
社交平台上,有位摊主在这份副业上投资了超过2000元。她以为这份副业能有不菲的收入,未曾想,摆摊十来天还未回本。她不甘心,持续投资,“感觉像个无底洞一样填不满”。至今,这份副业还没回本,她也身心俱疲。
直面当初想象的破碎,部分人无奈退场。
当初,林勇一次性进了七八箱淀粉肠,所幸现在余量不多。待他将剩下的烤肠都卖完,他可能会改去摆地摊卖调酒。
他打算将卖调酒的摊位摆在小食街街口,那儿半夜吃宵夜的人,兴许会买上几杯。他说,只要一晚上能卖出十来杯,就能挣个几百块。
“成本高,不过很赚钱。”林勇说。
(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