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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馆前的遐想(外一篇)

2023-06-04熊万林

壹读 2023年6期
关键词:永胜傈僳族指路

熊万林

我记得很清楚,我随同丽江傈僳文化研究会的几位老师到片马参观抗英纪念馆,是8月7日的上午。之前,我只是在网络里,零零碎碎看过一些有关这个纪念馆的介绍,并没有系统地了解过这段历史。

解说员带着我们,快速地浏览了整个纪念馆。随后,我们一起参观了与之相邻的驼峰航线纪念馆。参观结束后,大家自由活动,我们有点休息时间。此时,我不假思索地离开队伍,迅速返回抗英纪念馆里,凝视着馆里的几尊浮雕。我感受到,整个纪念馆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力量,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内心。

为了让大家了解我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我先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片马事件的始末。

1910年,英军入侵我国云南怒江州的片马镇。英国从缅甸派遣一支2000人的军队,他们带着2000余匹驮马以及修路工人、赶马工人400多人,到片马驻军。除了军事入侵,英方还多次派代表与清政府交涉,试图将中国的片马、岗房、鱼洞、茨竹、派赖等村寨,划入缅境。当时,清朝并没有在片马驻军,也没有派兵前来抵抗英军。当地有一支土练,人数有500多人,土练的装备,不过是弩弓、大刀、长矛。土把总左孝臣、千总杨体荣率领这支土练英勇抵抗英军,左孝臣在战斗中牺牲。片马管事勒墨夺扒从当地的傈僳族、景颇族、彝族、白族、汉族等村民中,组建起400多人的一支抗英弓弩队,并联合泸水土司的民团100多人,与英军进行多次搏斗,曾将英军一步步逼退至缅甸拖角地区。在抗英弓弩队及周边各民族的激烈反抗下,英国被迫承認片马是中国的领土,为1961年中国收复片马打下了基础。

我知道,在中国抗击外国侵略的斗争史中,这场战争只能算是一场小规模的抗侵略战争。但让我深深为之感动的,是这样的一种抗争精神:在条件非常艰苦的情况下,敢于手持弩弓、大刀、长矛等简陋的武器,冲向配备步枪的敌军与他们交战,誓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战争,在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尽管战争的方式不同,但内在的精神,都是一样的。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抗击外国侵略的战争,大抵如此。

我面前的浮雕,是一幅试图还原战争画面的作品。前面有两人,一个站着挥舞着大刀,大声怒吼;一个人蹲着,架好弩弓做着瞄准的动作。这两个人的后面,半蹲着一个女人,握着一把弩,紧张地看着前方,旁边蹲着一个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只弩箭。

我无心观赏雕塑的美,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几尊浮雕浮想联翩。我仿佛听到了战争中的呐喊声,仿佛看到一群衣裳褴褛的村民在冲锋陷阵,仿佛看到一场战争后地上躺着的几百具冰冷的尸体。我怀着敬畏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浮雕。

走出纪念馆,我呆呆地伫立在纪念馆前的院坝里,静静地想我的心事。我不停地问自己,在传递这份力量的过程中,我能做点什么?

我在心里初步计划着,我先要完成一篇题为《丽江傈僳族在中国革命中的贡献》的学术文章,供《丽江傈僳族志》使用,我想从丽江傈僳族在反封建斗争中的贡献、在抗击英国侵略中的贡献、在抗日战争中的贡献、在解放战争中的贡献等几个方面着手,简单地梳理一下丽江傈僳族在中国革命史中的贡献。其次,我会用日记或散文的方式,记录下我此行的感受、收获。这两篇文章完成后,我也就算不辱使命了。

我要用我手里的笔,把对这种精神的敬畏之情记录下来,告诉我身边的朋友,告诉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以此增强他们的民族自信。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如果我足够幸运,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通过阅读我们的文字能够感受到这份力量。

这个结果,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这次,丽江傈僳族文化研究会组织了12人的一个团队,准备去维西、怒江、昆明、攀枝花、西昌等傈僳族聚集地的图书馆、档案馆查询一些可用的资料,用于完善正在编辑的《丽江傈僳族志》。前几天,我们已经完成丽江图书馆、档案馆和维西县图书馆、档案馆的查询工作,今天到这里,算是我们行程的第三站。我因为之前丽江傈僳族文化研究会在编写《傈僳族大辞典》的过程中,帮助他们写过一些稿件,所以,这次他们邀请我一起去,协助他们查询资料,帮助他们进一步完善《丽江傈僳族志》。

同行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同志。初见他们时,我的内心就很感慨:丽江范围内总人口在十万多的傈僳族同胞,愿意用心来做这件事的,怎么就剩为数不多的一个团队呢?听他们说,他们启动《丽江傈僳族志》的编写工作已经近十年,由于缺乏资金、缺乏人手、缺乏支撑材料的原因,修志的过程非常艰辛,甚至因为特殊的原因停了好几年。

我是新加入的成员,对他们之前已开展的工作了解得并不多,但我知道,他们正在做的工作,也是在传递这种精神、这种力量。

今天,我通过参观抗英纪念馆,感受到了这种力量对人的影响是积极的、强大的,我就有义务将这种精神变成文字,去传递给愿意花点时间读一读我们的文章的人。

因为,在利欲熏心的这个时代,写一本书的人值得敬重,愿意用空闲的时间认真读一本书的人,同样值得敬重。所以,我写这样一篇文章,和这些读者谈谈心,交流一下我的看法,我愿意和他们一起,共同来传承中华民族遗留下来的优秀精神。

我与学术的一些渊源

当我激情澎湃地读了很多文学书,准备试着去写一些文章时,却很意外地闯进了做学术的队伍里。

起初,我个人谈不上喜欢学术,也没有想过自己要做学术。但在调回松坪以后,不经意间写了一些学术性的文章。

第一次让我下定决心做一番研究的,是《水田人指路经》。很小的时候,指路经就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有用心关注过它。因为指路经是一部悼亡经,从小到大只要碰到死人,我们都能听到传承人在念诵它。但我一直没有用心留意过它的内容,因为我听不懂。

直到有一天,从我姐夫那里得到一段指路经的录音,我才算真正接近了它。初听指路经的录音,只是觉得他音律优美,很吸引人,但没有听懂它的内容所表达的意思。

指路经虽然是母语,但也掺杂了很多古语,就像普通汉族人很难读懂古汉语的书籍一样,我们也无法完全听懂以我的母语表达出来的指路经。

后来,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听同村的指路经传承人杨进林翻译的一小段,才猛然发现,指路经值得关注。于是,特意请杨进林讲了一段,终于彻底理解了指路经中的第一个章节所表达的意思。仅仅是弄懂了一个章节,我就被指路经深深地吸引住。后来,我反反复复放来听,有时候听着听着,竟会流下眼淚。

古人被艺术陶醉时,可以三月不知肉味。我比他们愚钝,但还是经常被指路经感动得热泪盈眶。

指路经属于诗歌范畴,五言古律,朗朗上口,一段念诵下来足有一个多小时。我叹服于它的音律之美,更佩服它用诗歌叙述长篇的本领。

听久了,自然就熟悉了。熟悉后发现指路经哪怕是放在现在,仍然有它存在的价值。于是,写了一篇《初探水田人指路经的社会价值》。这篇文章,可以看做是我做学术的开始。

我特别珍爱指路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指路经是我们这个族群仅存的一点文化遗产。除了指路经,我们的文化里,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指路经内容比较丰富,快速诵读一遍,也需要花费八小时左右的时间。《指路经》由九部经组成,分别是《衍生经》《山草经》《麻布经》《棉布经》《梳子经》《棺材经》《地府经》《巨人经》《源流经》。

了解了这些,我更加坚定,指路经本来就应该认真研究。只是,因为语言的隔阂,之前没有人涉足这个领域而已。我有了一个打算,想把指路经翻译成汉语。但这项工作,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哪怕只仅仅译第一部分《衍生经》,都会很困难。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更加迫切需要研究的课题,又耽搁了我对指路经的深入研究。

我是彝族,我的母语归属彝族的西部方言。但是在永胜,同一族群被人为地冠以很多名称。仅在永胜,同一个族群就有水田人、乡谈人、他留人、崀峨人、他谷人、土家人、支里人、纳咱人等8个名称。不但外人搞不清楚这些族群的关系和归属,本族群的人也很少有人说得清自己这个民族的归属。这件事,严重影响了永胜境内3万多彝族同胞的民族自信。而我自己,感触最深。从小到大,很多人问我是什么族,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我的民族归属。只要谈到这个话题,我很自卑。永胜彝族称谓之混乱、族源之模糊,让我们无可适从。

所以,永胜很多彝族同胞有个迫切的愿望,希望了解清楚我们这个族群的来龙去脉。

有了认真读书的机会以后,我有意识地找了很多这方面的书来读,想弄清楚我们这个民族的源流。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把弄清楚我们的族源归属当做自己的使命。

这个民族生了我、养育了我,为这个民族做点事,我义不容辞。特别是因为我平时喜欢阅读,业余时间读了很多书,粗通文墨,书面表达已经不再困难。此时我已经感受到,我已经是做好这个学术课题的最佳人选。

本民族的人群中,也有很多人想做这件事情,但他们读的书很少,很难胜任这项工作,所以只能嘴上说说。因为涉及这方面知识的书籍,都是早期出版的史志书籍,都是一些古书,普通人很难读到,也很难读懂。

这个时候,需要把我读到的一些零碎知识,重新整理成文章,传达给别人。让大家重新认识这个民族,关注这个民族。这件事,就是我的使命!我经常悄悄地告诉自己:“舍我其谁!”

但在做这个课题时,我也走了一些弯路。一开始,我是单纯地研究这个族群开始。我所在的松坪,史志书籍中被称为水田人。但在民间,一部分人也认为是乡谈人。所以一直在争论,没有一个定论。刚开始,我也卷入了这场争论。这段时期,我写了《彝族支系水田人的族源探究》《彝族支系水田人的迁徙史》《彝族支系水田人民族称谓变迁》等文章。

后来,又多读了一些史志方面的书。才发现,我不该拘泥永胜,更不应该拘泥于这些族称的研究上,而应该把对这个族群的研究放在整个西南地区,做深入的研究。顺着这个思路做了些研究,基本的脉络终于搞清楚了。

我要表达的内容很简单:永胜的彝族,由两个共同体组成,即东山、羊坪的诺苏,和分布于其他各乡镇的罗罗。罗罗,是我们这个族群一直沿用的名称,最迟从唐朝时期开始,我们就开始用这个名称。但自元明清直至解放前,这个名称被借用来统称彝族。永胜的罗罗,与分布于大理、楚雄的彝族是同一族群;分布于东山、羊坪的彝族,与分布于大、小凉山的彝族是同一族群。

但是,要论证清楚并不容易。我需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对的。还要有足够的证据,论证和这个说法不一致的观点站不住脚。

明白了自己要表达的观点,我才开始意识到,需要重新定位我的研究范围。这个时候我就感受到,有必要写一本《永胜彝族志》。或者说,我如果不能凭一己之力在短期内完成《永胜彝族志》,但我可以先完成一部分内容,为以后修志做一点基础性的工作。这个目标明确以后,接下来该做什么就清晰多了。我开始拟定写作大纲、做田野调查、采录民间文化。

值得庆幸的是,我刚好完成一部分内容时,就接到写《松坪风物志》的任务,于是我把我的这一部分研究成果,纳入了《松坪风物志》。

几乎是在做这些研究的同时,我读到了余秋雨和周国平的书。他们的书,让我喜欢上了学术。我认真阅读了余秋雨的《中国文脉》和《何谓文化》。他的文笔很好,学术文章可以写得如此潇洒,是我始料不及的。有一段时间,我痴迷于余秋雨写的书。

周国平的书,我认真读了一本《幸福的哲学》。读过以后还是有收获的,因为他写的这些内容,我都认真思考过。而他能用一种朴实的语言,把他的观点表达出来,这种表达方式我很喜欢。

这个时期,经几位老师强烈推荐,我还读了《中国哲学简史》和王阳明的《传习录》。顺着《中国哲学简史》所罗列的书籍,又粗略地读了一遍《四书五经》《道德经》《庄子》等古代典籍。还选择性地读了后期的学者胡适、季羡林的一些文章。在这个时期,所读的都是学术文章。

很庆幸,经过这么读来读去,我对学术,有了新的认识。对待文化,我也变得包容了。这些书让我认识到,学术文章,也同样撑起了中国思想界的一片天。我不再急着抽身回来,我还打算在这些书籍里沉迷一段时间。

读了这些书,还给我另外一个影响,就是我的心态放平了。我不再奢求自己惊天动地地写出多好的作品,而是愿意脚踏实地,把身边熟悉的一些学术课题慢慢写下来,告诉更多的人。

责任编辑:尹晓燕  包成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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