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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融通知识与信仰的思想理路

2023-06-02刘克兵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知识朱熹信仰

[摘 要] 在朱熹的理学思想体系中,获取知识的直接结果是显示并了解心中的“天理”。“理”是知识的对象,知识是在对万事万物的“理”的认知过程中获得并扩充,扩充知识是完善信仰的过程。因此,在朱熹的知识论思想中,知识与信仰有着共同的对象和目标——“理”。正是在这一认识之上,朱熹倡导涵养、居敬与格物致知、穷理内外并进的工夫,即主体通过致知、穷理等外向工夫,达成从知识积累的“众理”到“一理”的上升与飞跃;通过涵养、居敬等内在工夫则在内心对“天理”的信仰保持虔敬态度,也能对主体获取知识创造条件,从而打通了由现实的具体“理”的知识到超越的终极“天理”的信仰道路,实现了从知识到信仰的融通与飞跃。

[关键词] 朱熹;知识;信仰;理

[中图分类号] B244.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1763(2023)01—0034—06

The Ideological and Rational Ways of Integration

Between Knowledge and Belief by Zhu Xi

LIU Ke-bing1,2

(1.School of Histor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China;

2. School of Marxism, Huaihua University, Huaihua 418008,China)

Abstract:In Zhu Xis ideological system, the direct result of acquiring knowledge is to show and understand the principle in the mind. Principle is the object of knowledge. Knowledge is acquired and expanded in the process of recognizing the principle of everything, and expanding knowledge is the process of perfecting beliefs. Therefore, in Zhu Xis epistemology, knowledge and belief have the same target and goal—principle. It is on this understanding that Zhu Xi advocates the work of both inside and outside spiritual exercises of self-cultivation, respect and investigating things, studying the principle exhaustively, that is,by investigating things and studying the principle exhaustively, the subject can rise and leap from all principles of knowledge accumulation to one principle;and keep the belief of heavenly principle a godly attitude inside, also can create conditions for the subject to acquire knowledge; thus, opening up the road from the concrete principle knowledge of reality to the ultimate and transcendence belief-“heavenly principle ”, realizing the integration and leap from knowledge to belief.

Key words: Zhu Xi ; knowledge ; belief; principle

信仰与知识之间联系紧密,“信仰的内涵指向一个目标、一个价值;知识是认识现状、了解人的处境、面对世界”[1]127,一般来说,获得知识会产生一种信仰的力量,信仰则带动知识的发展。在朱熹的理学思想体系中,知识与信仰二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使得朱熹融通知识与信仰成为可能。在知识与信仰的关系中,朱熹认为信仰以知识为基础,知识以信仰为依据。[2]52毫无疑问,以朱熹为代表的宋代理学建构了一个“天理”的信仰,而在朱子的格物致知论中,“理”同样也是知识的对象,知识在对万事万物的“理”的認知过程中获得并扩充,扩充知识是完善信仰的过程。在朱熹的知识论思想中,知识与信仰有着共同的对象与目标——“理”。基于这一认识,朱熹倡导内外并进的工夫,从而实现了知识与信仰的融通。

一 融通的基础:共同目标——“理”

就朱熹的知识论而言,不难发现,他从格物即对外在物理穷尽以致知的角度上,指出了扩充知识的直接目标在于了解儒家的内心之“天理”。按照朱熹的理解与诠释,内心之理与外在之理在内容上、本质上是一致的,因而当人们理会了外在之理后,理便由自在之物转变成为我之物,成为人的知识中的内容。这就表明,获取知识的直接结果是显示并了解心中的“天理”。关于这一点,赵峰在其著作《朱熹的终极关怀》中也有论述,他认为,朱熹知识的最终归宿,是对儒家本体的真切体证,是对“天理”的真知,是儒家信仰确立的标志。[3]169这表明,在朱熹的思想中,无论是知识,还是信仰,都指向了共同的目标——“理”。

朱熹在其知识对象理论中明确主张,知识的目标是获取对具体的外在之“理”的穷格,即必须通过格物穷“理”以获取并扩充知识。外在之理存在于天下万事万物之中,万事万物皆有其理,万事万物之所以各异,在于它们所禀受的理不同,所以才有分殊的众理。知识就是对众理的认识成果。因此,应该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去穷格,从而不断增加对外在之理的认识与把握。离开了外在的具体之“理”,致使缺乏了知识的对象,也将使得知识的获得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不可能。

蕴含了外在之理的万事万物,在朱熹那里不但包括天地、鬼神、山岳、草木虫兽等,“学者须当知夫天如何而能高,地如何而能厚,鬼神如何而为幽显,山岳如何而能融结”[4]607,而且包括了饱含人伦日用之理的儒家经典。所以,朱熹在建立理学的知识论时,非常注重在深入研读和注釋儒家经典之理的基础上获取知识,并将其作为获取知识的主要途径之一。在给当时皇帝的一份奏札里,朱熹说:“盖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5]668在此,他强调为学之道,必须穷理,而穷理所在,又在读书。这其实就是主张通过穷格儒家经典之理获取知识。朱熹之所以重视对儒家经典的穷格,在于经典中饱含了人伦日用之理。从其非常重视的儒家经典《四书》中看,主要就是儒家仁义礼智的内容。这也是朱熹所讲的知识主要还是有关儒家三纲五常的道德知识。随着朱熹把“物”的范围扩大,其知识的性质较前人也有了极大扩展。毕竟,在朱熹看来,知识的目标在于万事万物的外在之“理”中。

朱熹信仰的目标即终极关切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内在的“天理”。我们知道,朱熹在完成人文信仰建构的过程中,论证了“天理”与作为伦理主体的内在心、性的绝对同一,其实显示了朱熹信仰的目标是为内心之理的特质。

早在先秦时期,孟子“尽心知性知天”的提出,强调“心”具有建立道德准则、追求道德完善超越力量的同时,也具有上达“天道”的力量。宋代理学家在人文信仰的建构中,进一步强调了“心”“性”与“天理”的同一,充分肯定伦理主体的自我与“天理”信仰的同一,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天理论本旨。在二程的理学思想体系中,“性”与“理”本质上是同一的。程颐曰:“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6]292程颢曰:“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6]1在二程这里,由于主张性与理一,其实昭示了儒家信仰“天理”的依据在于内在的人性,亦即信仰的目标就是内在之理。南宋理学心学代表人物陆九渊则将“心”与“理”绝对等同起来。他说:

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7]149

盖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7]4-5

在陆九渊看来,“心”与“理”是一种绝对同一的关系。这样一种“至当归一”“不容有二”的“心”,本身也就是“天道”。信仰内在于人心,是对内在之理的关切。

朱熹在建构儒学人文信仰的过程中,将心性理论更是作了全面而深入的阐发。朱熹首先确认了人文信仰“天理”的绝对性,在他眼中,“天理”是一个合绝对主宰与人文法则、宇宙本体与主体精神为一体的终极存在。他进而认为,理为天地万物之本,它通过与气的作用而产生人。与此同时,“理”也落在人心之中,是为性。因此,他主张:“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8]396“性即天理,未有不善者也。”[8]396此外,朱熹还肯定“心”与“理”是一种同一的关系。他说:

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来,便有一理以应之。[4]1372

吾以心与理为一。[4]3934

也就是说,作为人的主体性标志的“心”具有“理”一样的绝对主宰、终极本体的地位,因为“心”与“理”本来就是同一个最高主宰、终极存在。对此,束景南指出:“心本与天本的二元对立通过性(天理)得到了一元统一,理在心中与理在物中具有同一的意义。”[9]10可见,在朱熹的论证下,“天理”的信仰与作为伦理主体的内在的心、性具备了绝对同一性,故而他在完成了儒学人文信仰建构的同时,也揭示了信仰的目标为对内心之“理”的关切。

正因为知识与信仰有着共同的目标——“理”,尽管知识的目标是为万事万物与经典的外在之“理”,是众理;信仰的目标是为内心之“理”,是一理。但我们知道,在朱熹那里,内在之理与外在之理是统一的,这就为他融通知识与信仰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二 融通的方法:内外工夫的双重进路

在朱熹看来,融通知识与信仰的努力方向应该从二者内在的契合点去寻找。不难发现,在朱熹的思想体系中,知识与信仰有着共同的目标以及相互依存性,这为二者之间的统一在某种程度上创造了可能性。为此,朱熹借助知识与信仰二者之间的联系,在达于二者共同目标的工夫论上提出了内外工夫相结合的融通方法。

我们知道,朱熹的工夫论包括内、外两个方面。从内在的工夫讲,它们主要包括涵养、居敬、尊德性、正心等,这些工夫往往表现出对内心所具之理的重视;从外在的工夫讲,它们主要包括致知、格物穷理、道问学、读书等,这些工夫往往表现出对外在万事万物之理的关注。朱熹对格物致知、穷理等外在工夫的强调,包含着对具体知识的学习与积累。而其对涵养、居敬等内在工夫的强调,则包含着对“天理”的信仰的存养、体验与把握。同时,格物穷理等外向工夫以体认终极存在的理为目标,主体能够通过这类外向工夫,即“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知识积累,实现从“众理”到“一理”的上升与飞跃;涵养、居敬等内在工夫则在内心对“天理”的信仰保持虔敬态度,并且获得对其直觉体验与把握以达到心与理一的同时,也能为主体获取知识创造条件。很明显,朱熹在内外工夫的双重进路中融通了知识和信仰。下面,我们具体看看朱熹如何在致知与涵养、穷理与居敬等内外工夫的并进中融通知识与信仰的。

(一)致知与涵养

程颐曾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6]188在这句话中,前半段说了德性修养问题,后半段说了知识的获取问题。但对于“涵养”和“致知”的关系,程颐没有明说。朱熹在同样重视“操存涵养,则不可不紧;进学致知,则不可不宽”[4]300的基础上,明确主张二者应当并进。他说:“程夫子之言曰:‘涵养必以敬,而进学则在致知。此两言者,如车两轮,如鸟两翼,未有废其一而可行可飞者也。”[5]3061在朱熹看来,德性修养的涵养中包含了对天理的体明,致知则与知识是相联系的。他同时认为,涵养与致知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不可偏废。朱熹对二者的同时强调,使得朱熹在致知与涵养并进的工夫中融通了知识与信仰。

在朱熹的格物致知思想中,致知作为格物穷理在认识上的结果,是知识的扩展与充广。朱熹说:“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8]17从知识的主体上讲,致知离不开知识的主体——知觉之“心”的参与和作用,这就是朱熹强调“致知,以心言也”[4]473的原因。从知识的对象上讲,由于致知在格物,所以致知又离不开格物活动对外在万事万物具体之理的穷格。格物致知活动主要在读书、讲习、论辩等具体的事务中进行,只有通过研究和了解具体事物之理,也就是以“格物”的手段去获得知识,才能致知,进而达到全知的阶段。

对于涵养,程颐有句著名的话,即上面提到的“涵养须用敬”,强调的是其作为德行修养工夫的总括。在程颐那里,“涵养”工夫可以直接培养心性本原,即超越的内心体验,在这一内心体验中,自然包含了对信仰的体认与把握。程颐曾指出:“此意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然明。”[6]150在此,程颐明确主张“涵养”久了,就可使“天理自然明”。但如果无涵养,则心中之天理自不能明。《二程粹言》中程颐还有几句话值得我们重视:

或问敬。子曰:“主一之谓敬。”“何谓一?”子曰:“无适之谓一。”“何以能见一而主之?”子曰:“齐庄整敕,其心存焉;涵养纯熟,其理著矣。”[6]1173

程颐的这几句话,说明了涵养到纯熟,就会出现“其理著”的结果,即出现他所建构的“天理”信仰昭著的结果。也就是说,在涵养的德性修养工夫中,包含了对天理的体悟。所以,在程颐看来,涵养工夫是体认、把握理学“天理”信仰的重要途径。

朱熹对程颐的涵养理念有所继承并作了进一步发挥,他首先也把涵养作为修养工夫的总原则。其次,他结合心性论,把涵养特指为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努力,主张涵养工夫既包括“默坐澄心”,未发时的“主敬”涵养,也兼指已发之后的涵养。涵养无间于动静,未发已发都须涵养。“涵养之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是。”[4]365正是在这些认识上,朱熹指出由明而诚以致达到对天理信仰的觉悟过程,在某种意义上也正是通过自我的涵养而实现的。同程颐一样,朱熹认为涵养的最终目的是“本原”,即信仰。朱熹十分赞赏程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一语,反复用此语教导弟子,认为唯如此,才能下学上达至“道”的境界。朱熹说:

此理初无内外本末之间,凡日用间涵泳本原……无非存心养性、变化气质之实事。[5]1959

只是长存此心,知得有这道理光明不昧。方其静坐未接物也,此理固湛然清明;及其遇事而应接也,此理亦随处发见。只要人常提撕省察,念念不忘,存养久之,则是理愈明,虽欲忘之而不可得也。[4]503

在朱熹看来,涵养是与主体“心”的省察、体悟相联系的。因此,在涵养过程中,需要“存心养性”“常提撕省察”,这样才能转换不良的气质,净化后天的习染,以回到本善的起点。在这一德性修养的涵养工夫中,自可“涵泳本原”、使“理愈明”,亦即完全是为了体悟其心中的“天理”。可见,朱熹认为涵养的过程中确实包含了对“天理”信仰的体悟。

在对致知与涵养的限定基础上,朱熹进而指出涵养与致知两种工夫是相互联系、相互促进的。他说:“穷理涵养,要当并进。盖非稍有所知,無以致涵养之功;非深有所存,无以尽义理之奥。正当交相为用,而各致其功耳。”[5]2061-2062作为穷理结果的致知工夫,是德行修养工夫即“涵养”的第一步。在致知而扩充知识的基础上,可使涵养工夫更好,从而体明天理,实现“众理”向“一理”的飞跃;涵养好了,则能使心专一考究义理,从而加速知识的获取,实现把“一理”推扩到“众理”中去。致知与涵养是平行的基本修养工夫,朱熹提倡两者并进,其实就是融通了知识与信仰。

(二)穷理与居敬

穷理与居敬是分别作为致知与涵养工夫的具体途径的。朱熹在很多地方把二者一并提及,如他说:“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进其知。”[5]3625朱熹既主张“穷理”而获取知识,又主张在“居敬”中体认与把握天理,从而也在居敬与穷理工夫的并进中融通了知识与信仰。

关于“穷理”,关、洛之学都有论述。张载以“穷理”为自明而诚的致知工夫;二程则主张以“穷理”的方式去获取具体事物的知识。同样,朱熹也阐述了通过穷理以获取、扩充知识的主张,并对关、洛之学中“穷理”的理论多有继承和发挥。他说:

所谓格物致知,亦曰穷尽物理,使吾之知识无不精切而至到耳。夫天下之物莫不有理,而其精蕴则已具于圣贤之书,故必由是以求之。[5]2811

在朱熹看来,所谓穷理,是格物致知的核心与重要组成部分,是追索知识、实现知识的一种必要方法。他主张穷理就是用心中的固有与已知之理去求未知之理,务使“穷尽得到十分”;穷理既要了解事物的所当然,又要认识事物的所以然。这些穷理的必要步骤,从知识论的角度看,其实是知识的主体——“心”对知识的对象——万事万物具体之“理”的穷格。认知之心通过对众理的知觉与思虑,就能产生知识,所以穷理是知识实现的前提和基础。不难发现,在朱熹的理念中,他很重视通过“穷理”以实现经验知识的“株累而寸积”,这就是朱熹心中的“穷理以进其知”的关切,体现了朱熹对理性精神的高扬。

在以“穷理”实现知识的方法上,朱熹相对应地提出了“居敬”也是把握与体悟信仰的重要途径。在朱熹的思想中,有关涵养的种种修身工夫,包括诚意、正心、尊德性、居敬、操存、内省等,而在这些工夫中,居敬是最主要的。居敬是涵养工夫的根本方法和途径。

“居敬”一词,出自《论语·雍也》,“居敬而行简”,而它成为一种自觉的系统的道德修养方法是由宋代理学家二程首先提出的。二程中又数程颐更为推崇居敬,并将其视为人格理想化的重要实践工夫。“涵养须用敬”便是其名言。在程颐看来,“敬只是持己之道”[6]206,其积极作用在于它能涵养人内心的道德意志与道德情操。至于敬的状态,程颐云:“主一之谓敬。”[6]1173“如何一者,无他,只是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是无非僻之奸。”[6]150在程颐眼中,人心面对纷然的世界,难以抗拒诸般诱惑,外驰逐物,情欲波荡,不知节制,很容易做出不符合天理的行为。为此,人应该警醒决策,精神内敛含藏,意志力集中,主一无适,心无旁骛,这就是“居敬”。如是,居敬持久,“天理自然明”。程颐把存养本体称为主一,而主一的具体内涵则是主于他所建构的“天理”信仰。因此,程颐进一步指出,要达到对“天理”信仰的存守境界,“居敬”是涵养工夫总原则下的主要修养方法。可见,在程颐的理念中,居敬中包含着对天理信仰的把握。

在继承二程尤其是程颐观点的基础上,朱熹发展并创新了“居敬”的各项理论。在二程对“居敬”的限定下,朱熹首先对“敬”作了更详细的义界,作了多方面的阐述:

主一无适之谓敬。[5]2894

敬者,守于此而不易之谓。[4]378

整齊收敛,这身心不敢放纵,便是敬。尝谓“敬”字似甚字?恰似个“畏”字相似。[4]3779

可见,朱熹思想中“敬”的内涵主要包括主一无适、收敛身心、整齐严肃、敬畏等。另外,朱熹还认为“敬”不但是对伦常规范的尊敬——“‘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一主乎此,更无内外精粗之间”[4]371,而且是衡量人伦秩序和社会秩序思想与行为的道德标准——“如今看圣贤千言万语,大事小事,莫不本于敬”[4]367。正因为如此,朱熹认为“‘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4]371。从朱熹对“敬”字的内涵所进行的大量表述看,他的论述显得更为全面和精密。

在对“敬”的含义进行阐释的基础上,朱熹进而指出,由于敬就是人心专一于心中之理,“心是知觉”,“所知觉者是理”[4]219,因此,“敬则万理具在”[4]371,“敬则天理常明”[4]372。“居敬”作为居于“敬”之意,即居于心中天理之明觉流行状态,其对象就是心中之理。道德明觉在于对心中天理的自悟,即通过“居敬”的方式自接通达心中之理,使之日见分明。在这里,“天理”作为一种存在于人的心灵之中的超越性存在,作为道德实践主体的内在主宰力量,必须依赖、借助于人的居敬工夫才能够体悟到。朱熹在《敬斋箴》中所谈到的对天理的崇拜与敬畏状况就道明了这一点:“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5]3996反之,则信仰无从把握与体悟。朱熹说:“伊洛垂训,以持敬为先,此要切之语。若不于此处立得根本,即读书应事、思惟计度,徒成纷扰,卒无归宿之地。”[5]2875这样,朱熹肯定了“居敬”的过程中包含了对信仰的体悟。另外,在朱熹看来,在“居敬”的状态下,一定会自觉或不自觉透出某种对天理的无条件信赖和畏服,从而达到对天理信仰的把握。也就是说,“上达”至“天理”的信仰是以涵养持敬的工夫为背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需要认识主体着意刻求觉悟。他说:“今以觉求心,以觉用心,纷拏迫切,恐其为病不但揠苗而已。不若日用之间以敬为主而勿忘焉,则自然本心不昧,随物感通,不待致觉而无不觉矣。”[5]2060-2061此外,在豁然贯通思想中,朱熹也流露出以居敬为把握与体悟信仰的重要途径之意。就他看来,要达至信仰,必须经过一个跳跃即“豁然贯通”的过程。要完成这一关键性的跳跃,理性思辨无能为力,必须靠悟性体验,而悟性体验实质上主要是涵养中居敬的工夫。

在朱熹的思想学说中,穷理与居敬也是相互联系的。朱熹曾说:“学者工夫,唯在居敬、穷理二事。此二事互相发。能穷理,则居敬工夫日益进;能居敬,则穷理工夫日益密。”[4]301在他看来,穷理与居敬应当并进。因为穷理为居敬提供了知识内容,居敬为穷理准备了主体条件。不穷理,则居敬之心必虚;无居敬,则穷理所获之知必偏。在二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中,朱熹又认为“持敬是穷理之本”[4]301。他还说:

伊川又言:“涵养须是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又言:“入道莫如敬,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考之圣贤之言,如此类者亦众,是知圣门之学别无要妙,彻头彻尾只是个“敬”字而已。又承苦于妄念而有意于释氏之学,此正是元不曾实下持敬工夫之故。若能持敬以穷理,则天理自明、人欲自消,而彼之邪妄将不攻而自破矣。[5]1873

在朱熹的心目中,穷理与居敬工夫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居敬”是“穷理”的真正动力,它为知识的获取创造了条件。对此,吴震总结道:“朱熹的‘居敬工夫乃是贯穿‘穷理致知与‘反躬实践两大领域的,换言之,‘敬乃是贯穿于知识活动和道德活动的共同要求。”[10]226

由朱熹关于穷理与居敬的内涵与联系的理论可见,他不但强调穷理的工夫,而且强调居敬的工夫。其穷理以获知的工夫,最终可以达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的境界,从而实现“众理”向“一理”的飞跃;其居敬工夫则因心的主一无适可以为知识的获取创造条件,又因居敬工夫中包含了对“天理”信仰的体悟,从而使居敬的工夫能够加速由“一理”向“众理”的具体显现。穷理与居敬工夫相互联系,朱熹因此提倡两者互发并进,其实也是融通了知识与信仰。

三 结 语

儒学信仰的本质是人文信仰。朱熹在继承二程所谓“天者,理也”的思想,把“理”提高到中国古代思想中“天”所应有的本体地位之同时,亦提出“性即理也”,把人性的内容与“理”的完全同一起来,从而完成了儒学“天理”人文信仰的建构。此外,在格物理论中,朱熹通过对格物穷理的强调,又十分重视知识。他从“理一分殊”理论中融合了本体信仰之理与普通事物之理的理一,同时又从“格物致知”论规定了获取普通事物之理知识的途径,最后到“穷理尽性”以达儒家“天理”信仰的理性与内在超越取向。如此一来,朱熹其实在知识与信仰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十分密切的联系。这一点,使得朱熹在解决了先秦至宋代儒学信仰与知识分裂矛盾的同时,亦为其融通知识与信仰提供了可能。对于儒家人文信仰的价值,朱汉民指出:“由于儒家信仰的‘天道既是宇宙天地的客观法则,体现为一种理性认知的对象; 又是一个对某种终极实体的象征符号,是人的精神信仰的对象。”[11]127在朱熹看来,一方面,信仰以知识为基础。人一旦对万物存在的根据之知识有所理解,就对自身的存在价值和终极信仰也会有所了解。另一方面,知识以信仰为依据。所以朱熹又总是主张在涵养天理的信仰纯熟后,在此基础上再去格物致知,以获取知识。知识与信仰二者之间的这种不可分割的联系,使得朱熹融通知识与信仰成为可能。

朱熹进而发现,知识与信仰有着共同的目标——“理”。正是在这一认识之上,他倡导内外并进的工夫。朱熹对格物致知、穷理等外在工夫的強调,包含着对具体知识的学习与积累。而其对涵养、居敬等内在工夫的强调,则包含着对“天理”的信仰的存养、体验与把握。同时,格物穷理等外向工夫以体认终极存在的理为目标,主体能够通过这类外向工夫,即“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知识积累,实现从“众理”到“一理”的上升与飞跃;涵养、居敬等内在工夫则在内心对“天理”的信仰保持虔敬态度,并且获得对其直觉体验与把握以达到心与理一的同时,也能为主体获取知识创造条件。由于朱熹认为在涵养等内在工夫的过程中包含对信仰的体验和把握,故而他的这种努力方式其实把知识的获取与对信仰的体验无时无刻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很明显,朱熹在思想理论的构建过程中,打通了由现实的具体理的知识到超越的终极“天理”的信仰道路,从而实现了从知识到信仰的融通与飞跃。这一点,诚如陈来所指出:“朱熹的格物致知思想直接关系到一切理学体系的着眼点——为学之方,又是他全部哲学的一个最终归宿。”[12]328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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