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成远行客
2023-06-01王梅芳
王梅芳
一
刘紫媛父母家的保姆被辞退了。
原因是刘紫媛的妈妈不愿意保姆碰她的男人。
刘紫媛闻言，憋不住，笑了起来：“妈啊，就你那男人，奔九了，真有女人要，你就给她。我买个房车带你玩去。你这还吃醋了，哈哈哈。”
老太太眼睛亮了起来：“那正好啊，保姆走了，你把我和你爸爸放房车里拉着，一路看风景，一路照顾我们，多好！我们在家憋这么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气。”
刘紫媛说：“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把保姆撵走了，我才不来呢，我和老董开房车玩去了。”
老太太目光黯淡了下来：“敢情你是拿我老太太打哈哈啊！压根儿没想带我去。反正我觉得保姆在我家，别扭。”
刘紫媛说：“保姆来干活赚钱的，又不是来抢你男人的，你也傻了啊。”
老太太说：“你退休了，我满心欢喜，寻思你来接替保姆。你可好，一下子给我希望浇灭了，你这样对我就是不孝顺。还要开房车玩去，扔下我和你爸爸在家，你也放心。”
刘紫媛说：“我来干保姆的活儿，你是高兴了，我可就把自己的人生活没了。我是你女儿，你不能把我当成保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这事没有商量。”
见老太太不吱声，又说：“我儿媳妇要生小孩了，我和老董时常得去那边照顾啊，你别指望我俩啊。”
老太太没吱声，拉开冰箱门，取了一瓶酸奶进屋看老伴去了。刘紫媛也没跟进去，回家后她跟老董说了老太太吃保姆醋的事，俩人大笑一场，又觉得很悲凉，老妈什么时候变成小孩儿了？
老董说：“你现在退休了，可别像你妈一样，眼睛里只有我啊。”
刘紫媛说：“我变成啥样，你都得受着。”
房车旅行看来是泡汤了，说不准走到哪里，接到老太太电话让你回来。老董说：“房车我们还去看吗？”
刘紫媛说：“看！不吃猪肉，看看猪跑吧。暂时不买，不代表以后也不买。看看心里有数。”
老董说：“你告诉老太太说儿媳妇要生孩子了，是真的吗？”
刘紫媛说：“我妈傻了，你也傻啊，我当借口说给老太太听的，让她灭了叫我干保姆活的念想儿。这老太太，也不知道心疼我，我终于不上班了，一天也没歇着，老太太就给我安排上活了，该不会是我后妈吧。”
老董笑着说：“跟你55年的母女情分，即使是后妈也得认了。快点儿，咱俩看房车去。”
俩人戴了口罩、钥匙，又看了一圈屋里的水、电、煤气，出发了。刘紫媛说：“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在街上闲逛，离开职场的感觉还没适应。同事介绍的车行的朋友，网名叫智多星，不知道是真有智慧，还是瞎叫。”
老董说：“瞎叫的面儿大，这年头，真有智慧的，谁这么说自己？就像钱多的人从来不说自己有钱一样。”
二
俩人进了车行，看了各款的房车，心痒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开走，外出游玩去。看了一圈，智多星一顿热心介绍，老董就在一款双床的房车前挪不动步了，说：“媳妇儿，我觉得你妈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咱俩买了房车，拉着老两口溜达一圈，毕竟你爸爸都82岁了，现在是‘老年痴呆症初期，偶尔犯糊涂，说不定哪天就完全忘了，连你都不认识了。如果哪天俩人都没了，那时候，咱俩再开房车出去，想起你妈要跟你出来的愿望没实现，你肯定后悔，不如咱俩现在就拉他们出去走一圈，让老太太缓缓，再让保姆回来。”
刘紫媛想了想，说：“老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这两个八十多岁的人，你真敢拉到外地去啊，要是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就更麻烦了。”
老董说：“做事儿不能想那么多了，听蝲蝲蛄叫唤，你还不种地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儿也干不了。何况你再不带他们出去，他们真就没有机会外出了。咱俩不走，也得去给你妈家做保姆，老太太刚把保姆撵走，肯定不能同意马上叫回来。你干活干得不开心，跟老太太吵起来也是可以想象到的，不如咱们就带他们出去，咱俩慢慢开，设计好线路，医院是第一考慮的因素。”
刘紫媛说：“行，听你的。”
于是俩人交了订金，回家了。睡了一会儿，起来去看老娘，老太太说：“闺女，快整饭去，我都要饿坏了。”
刘紫媛刚想跟老太太发脾气，被老董拽了一把，示意她别说话，老董说：“正好，妈，你准备一下，下个礼拜，我们的房车就买回来了，我俩拉着你和爸爸去玩儿。你呀，把路上用的东西准备好。”
老太太笑了，她的上牙是整口的假牙，这会儿没带，她说磨上牙床。刘紫媛这才发现，自己的妈妈上嘴唇瘪进去，下嘴唇比上嘴唇长出一段，笑起来也像生气一样。
一周以后，房车提回来了。他们先在城市周边体验了一下一日游，觉得还好，老头、老太太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眼瞅着过了国庆节，东北的天儿就转凉了。
老董说：“咱们拉着你爸妈去南方过冬吧，我再拍点儿照片。”
刘紫媛说：“那就走吧。”
老太太说：“先把两家的采暖报停了，加上保姆走了省下来的开销，这钱能走到南方。”
老董说：“这一万多元呢，开到南方都花不了。”
然后两口子去采购路上所用的东西。
闹着玩儿一样，四个老人就成了远行客。
三
第一站，先到北京，去刘紫媛大哥家，也是试验一下，看看老两口适不适合坐房车长途旅游。乘高铁两个小时的路，老董计划开房车走两天：不走高速，只走便道，沿途走哪儿玩哪儿，还省钱。
老头、老太太特别兴奋，一直趴在车窗户边儿往外看。
刘紫媛偷偷用手机拍下来给老董看，老董说：“不出来不知道，你看看老两口憋啥样了！我觉得这是我最英明的决定。”
刘紫媛心里酸酸的，她从来没想到，老人也有外出的需求。看来人老心不老，这老祖宗总结得到位啊。如今还是老董满足了他们俩，她捏了捏老董的手。
老董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中午，一家人在大凌河边停车，准备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出发。老董和刘紫媛开始做饭，吩咐老两口下车在河边走走。不一会儿，俩人回来，老头抱了一堆干树枝，给女儿做饭用。
刘紫媛说：“这还没到下午，老头怎么就糊涂了？老太太你也不拦着，我们做饭是用液化气罐呢。”
老太太没吱声，老董说：“你爸都这状态了，爱干吗干吗呗，别管那么宽。”
老头说：“我小时候要是捡回这么多柴火，我妈能乐够呛。闺女还不愿意。”
老董说：“老先生真能干，这柴火太有用了，拿过来咱做菜。正好一个炉灶不够用。”
老头一听，马上找来三块大石头，在河滩边砌成了一个简易炉灶，把大勺坐上去，正好。从下面把柴火一点，木材燃烧的香味就弥漫开来。老董在锅上做了土豆炖芸豆，老头坐在石头上一边烧火，一边吸溜着鼻子，说：“这柴火的味道，真香，太久没有闻到了。”
刘紫媛的目光顺着袅袅的炊烟，望到了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她第一次感知到东北的天空，这么有气魄，这样地打动人心。
老董说：“爸，这简单，之后咱们做饭，你还负责捡柴火啊！这多好，还省液化气了。”
老头像孩子一样不停地点头，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妈妈在河边洗衣服的情景。他说，妈妈拿几个大碗，用纱布蒙上碗口，用剪刀在纱布上剪出一元钱硬币那么大的窟窿，碗里放一捏炒面，把碗放在河里缓流的地方，鱼闻到香味就钻进了碗里吃炒面，然后就出不来了。待一会儿，就用钩子把碗勾出来，把鱼倒进盆里，没有大鱼，就是一拃长的川钉子鱼和白漂子鱼。晚上，妈妈会给我们炖一锅鱼汤。
刘紫媛听得眼泪流了下来，原来老爸此时并没有糊涂，这些柴火唤起了他童年的记忆。此刻，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两个男人，在给她和妈妈做菜，老爸在说着自己童年的事儿，刘紫媛觉得这俩人此时既亲近又陌生，好像又懂了一点儿父亲，也懂了一点儿丈夫。可见懂事真不是年龄的事，需要经历，经历需要远行。
这个瞬间定格在她的手机里，那缕炊烟的香味永远飘在生命里。
晚上，房车开到山海关，老董把车开到海边，决定晚上在海边住，房车秒变海景房，俩老人兴奋地直接脱鞋下海，这时候的海水已经凉了，老兩口又手牵手地回到沙滩上，坐下来，看着太阳落到了大海里。
老头说，我们俩也像太阳一样，快掉到海里了。
老太太说，什么时候掉什么时候算，珍惜现在的好时光。
老头搂着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把头靠在老头的肩上，面对大海，潮涨潮落。
刘紫媛跟老董在车里看见了，说，真想让他俩再活500年。
四
第二天，房车开到刘紫媛大哥家，老头居然两天没犯糊涂，把儿子小时候的事，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大哥一听他们俩开房车带老两口要去南方，坚决不同意，怕给老两口扔在路上，老董打开他的手提电脑，给大舅哥看他做的旅行预案：走哪条线路，什么地方有机场、火车站、医院、宾馆，遇到生病的突发状况怎么处理，说得头头是道。
老太太年轻时是中学语文老师，跟儿子说：“黄金入柜，老人入土，这是自然规律，怕什么。竹林七贤的阮籍还没老的时候，就让书童扛一把铁锨跟在后头，告诉书童，死，便埋我，我们怎么还活不过古人啊？姑娘啊，我死哪就埋哪。苏东坡也说，是处青山可埋骨，我就是想到处看看去，死了也够本了。”
说得刘紫媛更坚定了带他们去远方的信念，哥哥只好同意了。
在北京，老头想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看看，女婿和儿子陪同。这是老头的母校，老头是河北人，从这里毕业后到沈阳的119厂做科研工作，就在东北安家落户了，才有了刘紫媛兄妹。
老头跟老董说：“我1959年到东北，正赶上我们厂要研制生产新产品，工艺很复杂，特别是装配和特殊加工工艺，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当时也有前苏联专家，但是不能完全靠他们，而且有些专家对我们并不友好，我们也看出来了。组织上选了五个人，派去前苏联学习，其中就有我。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莫斯科，卧铺，坐了七天七夜，然后，又坐了一天一夜的卧铺到了列宁格勒，就是现在的圣彼得堡。八天的火车，把腿都坐木了！我们到了列宁格勒，我第一次见到青年男女在马路上、广场上拥抱、亲吻。我当时觉得很好笑，这种事情怎么在马路上做呢？他们不是应该回到家里面去吗？”
老头自顾自地说着。三个人来到了大学门口，因为疫情，大学封校，除了学校的人，谁也别想进去。老头进不去校园，只好在大门口拍了照片，拍完站在大门口往里面看。
大舅哥小声地对老董说：“老爷子也算是名校毕业的，2000年退休，现在退休金4600元，他要是不去工厂，随便进了个什么科研院所，也不至于开这么少的工资。”
老董说：“命运和时代使然，摊上啥算啥呗。虽然工资低，老爷子这一辈子挺高兴，也不算怀才不遇。”
大舅哥说：“是啊，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仅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与时代紧密相连。不光老爷子，我们也都是。”
说着，大舅哥拍拍老董的肩膀：“你是少有的明白人，能把老爷子拉出来溜达，你就是活明白了。”
离开北京的时候，老太太给了儿子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你的生日，这里有些钱给你，家里的房子给你妹妹，她照顾我们多。我和你爸来一趟不容易，顺便把这些事儿该办的就办了，免得留麻烦。”
儿子百般推辞，最后还是要了，六十多岁的人，眼圈儿一红，流下了眼泪。
老董笑着说：“你别难过，加我粉丝团，我天天给你直播旅途生活，让你天天能看见老两口。”
儿子抱了一下老董：“啥也不说了，你对我爸妈比我做得好。”
老太太说：“知道反省就好，你的岳父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地对他们。我们这群‘老帮菜，蜡头儿不高了。”
儿媳妇也抱住老太太说：“妈，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拍拍儿媳妇的手，说：“长命百岁！你要好好的，你好就是我好。我儿子、孙子交给你了。”
五
然后，四个人从北京出发，也不着急赶路，沿路走哪儿玩哪儿，老太太见景生情，对课本上教过的中国典故如数家珍，老董说，我们也是跟着课本去旅行。
然后老董让老太太按课本上的典故开讲，老董直播。老董本来是哄老太太玩儿的，没想到，从老太太口中讲出来课本上的诗词歌赋、人文、掌故，加上现场真实的画面，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粉丝数量上涨，很快涨到20多万了。
刚到四川，网红老太太就被游客认出来了，纷纷跟老太太合影留念，这时候，老头儿也会凑过来，跟大家一起合影。
游完了四川，去云南，碰巧遇到了中央電视台的摄制组，电视台的人新闻敏感性强，拍摄了他们一家开着房车旅行、老太太沿途讲解课本典故的故事。然后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了，标题叫做《当你们老了 ，我来做你的家长》，看哭了很多人。
老董说：“媳妇儿，你说咱俩带老人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么多，电视台一拔高，我们俩好像也了不起了。”
刘紫媛说：“我甚至还嫌带着老人是累赘呢。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回，他们俩的微信快爆炸了，电话也快被打爆了，家乡的媒体和电视台都预约他们回来做采访，报纸写专访，电视台拍摄专题片。老董的摄影自媒体也每天涨粉上万，给老太太打赏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商家找上门来，让老太太给直播带货，卖春款的衣服和鞋，甚至还有食品。
他们开房车在外面走了一年，不但没花自己的钱，反倒赚了不少。
大家皆大欢喜，刘紫媛说老董心眼儿好，立刻就有了好报。这些城市、景区，刘紫媛和老董出差的时候，不止来过一次，可是，这次陪老人来，慢慢走，慢慢看，反倒看到了很多没看见过的景色，老董说，这是心静了。
六
房车旅行的最后一站是老头的老家，河北清河县，也是武松的故乡。刘紫媛说：“遥想潘金莲爱上英俊的小叔子，真是人之常情呢。这女人，爱情运不佳。”
老董说：“岁数这么大了，你还谈爱情？”
刘紫媛瞪了老董一眼：“那你这一辈子有没有爱过我？”
老董说：“又来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帮我看路。”
美丽的清河，跟中国任何一个县城一个样。
到了县城，老太太把银行卡交给女婿，说让他帮忙取出这赚来的5万元，老董以为快回家了，老太太要给自己旅行的费用呢，连忙推迟。
老太太说，不是给你的。
俩人蒙了，那你给谁？
老太太说：“老头的哥哥为了供老头念书，自己不念了，爷爷奶奶都是他给送终的，现在想来亏欠他。我们年轻时上班，没办法带孩子，就把紫媛和哥哥送到乡下，在奶奶家长大，那个村里各家的饭，这俩孩子都吃过。那时候谁家都困难，但是，我的俩孩子走谁家吃谁家的，这村里的人都是对我们家有恩的人，以前没条件也没顾上回报人家，现在，你和哥哥也不缺钱，我路上赚的这些钱，都给大伯和村里的人家分了吧，算是你爸爸回报家乡的一份心意。以后我们也不能再回来了，人情不能欠到下辈子。”
老董说：“可以啊，我们家老太太大气啊。有恩必报，我们坚决支持老太太。”
老头听见了，说：“应该的啊！当初我读书的时候，我哥没少帮我！不过，我死了以后还是要回来的，老太太，你跟我回来不？”
老太太说：“不回来，埋这么远，我要是想我妈了咋办？”
紫媛说：“别说那么远的事了，趁爸明白的时候，让他把读书的时候都欠谁家的情，赶紧地说出来，不然一会儿又糊涂了。”
老头说：“现在就想不起来了，进村里，看见房子，看见人我就能想起来。”
紫媛说：“老董，你带老太太去取钱，我在车里陪老头，记得多要几个信封包好发下去。”
老董说：“在车里干吗，下来透透气，到银行大堂里坐着，多好。办完事儿，我们正好吃饭去。”
当晚我们在县里住下，为了能在早晨回村的时候，老头处于清醒状态。
到了村口，老头立刻两眼放光，直喊停车，要下车自己从村口往村里走。少小离家老大回，村里人并不认识这个脚下早已没风，拖着脚走路的老头，只见他径直走向了自家的老宅。
闻声出来的是老头的哥哥和侄子，他们在老宅前面盖了两层小楼，老宅放着没人住。
身体已两头快要扣一头的哥哥，顶着乱蓬蓬的白多于黑的头发，颤颤地挪过来，用河北方言喊一声：“二蛋！真是二蛋回来了。”
老头听见哥哥喊自己的小名，愣了一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声调，自己都快忘了，如今这个年龄给哥哥叫出来，心酸酸的。又看着哥哥被生活的重担和岁月的风霜压成这样，眼泪流了下来。曾经高大健壮的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他，老头才能外出求学，一晃儿哥哥仿佛纸糊似的，有一碰就碎的感觉。老头拽着哥哥的手，只是哭，说不出话来，哥哥反倒没哭，紧紧拽着老头的手，念叨着：“爹和娘、你大嫂早都入土了，我也快了，你回来晚了恐怕就看不见我了。”
正在一家人不知道如何接话时，刘紫媛六十多岁的堂哥走过来，说，赶紧进屋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众人进屋，桌子上早摆好了清河八大碗：烧鸡、鱼、猪肉、炖牛肉、藕夹、豆腐夹、鹅脖、红烧丸子等，但老头和女儿都爱吃炒饼和清河菜豆腐。菜豆腐方言叫插豆腐，菜豆腐实际上是菜粥，有豆腐之实而取了粥之形，过去是乡间百姓的家常便饭，因为粮食不够吃，人们便想法把杂粮掺上菜做出花样来果腹。
老太太说：“之前跟哥哥微信视频，也没见腰弯成这样啊，也没人跟我们说啊。”
哥哥说：“坐着看不出来，这腰也不是一天弯的，不知不觉就这样了，你们不知道，也不用惦记我。”
老太太问：“怎么不见侄孙？”
哥哥顿了一下，说：“属狗的，41岁了，还光棍，在石家庄卖水果，我儿子累断腰筋盖了二层楼给他娶媳妇，可女方看不上这楼，不说他了，喝酒！”
老头问起儿时的小伙伴，哥哥说，除了咱俩，都入土了。
喝酒。
饭后，老头去看老宅子，里面不住人了，放一些农具，火炕也拆了，烟熏火燎的墙上露出一块糊墙的旧报纸，仔细一瞅，还有农业学大寨的字样。老头还想着回来睡火炕，火炕已经没了。
这几十年，农村也半城市化了。刘紫媛陪爸爸村前村后地溜达，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们，老头也不认识别人。
驼背哥哥带他们到麦地祭拜了祖先，给爹和娘的坟头添了土、烧了纸、磕了头。
在哥哥家住了五天，临走那天，老太太把5万元留给没有退休金的哥哥，又让侄子到集市上买来米、面、肉、油，给村里知近的人家送去，收到礼物的村里人给他们的车上塞笨鸡蛋、干蘑菇、水果，直到把车里的空余地方都塞满了。
老董说：“妈，你看，我们来还人情，又把人情拉回来了！”
老太太说：“心意到了就好。这一大圈下来，我和你爸爸都满意了，这要是没有房车，我和你爸爬火车坐汽车的，根本来不了，这真是我没想到的。除了溜达，还实现了很多愿望，更主要的是，我的世界里不仅仅只有你爸爸了，我还得做我的主播，回去再想个话题。我刚才给保姆打电话了，让她准备一下，过一阵子回来照顾我们。”
刘紫媛说：“那不行啊，保姆回来，还得继续动你的男人，咋办？”
老太太说：“这丫头，拿你妈打哈哈。那你儿媳妇的孩子呢？一年多了还没生出来，敢情你家要生‘哪吒啊。”
老头说：“你妈是老母猪吃万年糠，能记万年事儿。”大家一阵笑。
老太太说：“出来一趟，我眼界宽了，心也宽了，不怕有人动我男人了。网上有句话叫什么？你若芬芳，蝴蝶自來，我现在是网红了，谅你爸也离不开我。这回出来一趟啊，我能乐呵两年。”
老董说：“老太太，不用等两年，我每年都拉你俩出来一趟。中国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咱们没去呢，去过的地方，每个季节咱再来一趟。你还直播赚钱哈。”
老太太说：“你别总拉着我们，回去歇歇，你再拉着你的爸妈溜达一圈，让他们也开开眼界。当然，你爸妈不一定能像我一样，旅行还能成网红赚钱！”
老董与刘紫媛相视一笑。说：“拉着老人房车旅游，没有想象那么难。回去歇歇再拉我爸妈出来，咱俩一直是远行客了。”
刘紫媛说：“挺好的，上班的时候静，现在退休了，开始动了。”
老董说：“对，趁能动，我们就动起来。我们回家喽！不管走多远，终究还要回家。老太太，上车，大东北，走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