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国产少数民族动画中的生态意识与审美意蕴探析

2023-05-31米高峰陈传志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生态意识

米高峰 陈传志

摘 要:国产少数民族动画作为传递和宣扬民族传统生态思想的重要媒介,在叙事文本与情感表达中,赓续了各民族内在的生存智慧与生态人文素养,在艺术塑造与审美意蕴中呈现了鲜明的民族生态价值观。从叙事视角、创作视角、审美视角三个方面综合审视国产少数民族动画的媒介艺术价值与生态审美内涵,通过探寻其创作题材中的民族生态意识来源,剖析其在动画媒介转化中的民族生态形象呈现,进而挖掘梳理其内在的生态审美意蕴。在国家全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背景下,这对于更好地利用动画媒介,激发受众群体的生态意识自觉与文化自信,铸就新时代生态人文精神具有重要社会价值与现实意义。

关键词:少数民族动画;生态意识;生态形象;生态审美意蕴

中圖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3)03 - 0140 - 13

动画作为大众喜爱的艺术形式是生态保护意识与生态文明思想传播的重要媒介。作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布局,“建设生态文明是关乎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更关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与未来。尤其是近年来新冠疫情的肆虐,更加重了人类对自身生存的深层思考。习近平总书记曾在2020年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上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告诉我们,人与自然是命运共同体。我们要同心协力,抓紧行动,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共建万物和谐的美丽家园。”1在提升与强化大众生态意识与生态人文素养中,动画比其他媒介具有更为深刻的传播力与号召力,特别是青少年作为动画的核心受众群体,更是民族未来的新生主力,利用动画媒介对其进行生态意识引导与生态思维培养,对于生态文明建设的深入实施更具战略意义。

中国动画素有民族化的创作传统,尤其是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少数民族动画作品,不仅在媒介形态与文化内涵中呈现了富有民族化、地域化的艺术风格,其源于民族生存生产、生活习俗的深层艺术表达,也凸显了各民族在地域环境之中所形成的生态人文传统与生态思想智慧。由于历史、经济、环境等综合因素的影响,我国少数民族对地域环境的特殊依赖,积淀了其与自然生态之间淳朴和谐的民俗传统与文化底蕴,形成了植根于民族精神深处的生态价值观念。在动画影像建构与情感表达中,赓续了民族传统的生态人文思想与民俗文化形态。系统梳理少数民族动画中的生态意识来源与生态形象塑造,剖析其内在的生态审美意蕴,对于拉近受众群体,尤其是青少年与民族生态文化场域的距离,激发其内在的民族生态意识自觉与文化自信,铸就新时代生态人文精神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叙事视角:少数民族动画生态审美的文本溯源

作为拥有56个民族的东方大国,少数民族动画在中国动画发展史中具有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辉煌成绩。原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上美厂”)老艺术家金柏松先生曾指出,少数民族题材在中国动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份额,其作品表现着不同的民族心理、风俗习惯、风土人情、地方色彩等,形成了不同艺术风格,它们共同组成了中国动画民族化在其内涵和结构层次上的多样性1。从生态学视角来看,这些内嵌在多元民族身份之中的地域文化,民俗风情、艺术特色等,在动画媒介中也形象地反映了一个民族认识自然,融入自然,并在自然生存中永续繁衍的生态意识、生态习俗与生态传统,如瑶族题材《金耳环与铁锄头》(1956年)、蒙古族题材《木头姑娘》(1958年)、壮族题材《一幅幢锦》(1959年)等许多经典作品,在对民族文化的深度呈现中,也直接或间接地彰显了少数民族内在的生活习惯与生态智慧,深化了中国动画民族性的内涵与外延,展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的生态文化底蕴。

好的动画作品需要优质故事文本的支撑,文本是动画叙事的基础。所以,对少数民族动画的生态审美,需要先从文本溯源开始。少数民族的自然生态意识早已融入动画叙事文本之中,为塑造民族风格与生态审美品质提供了灵感和源泉。纵观中国动画发展史可见,源自各民族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史诗、故事等口头文本,始终是少数民族动画叙事的核心素材来源,如首部彩色木偶动画长片《孔雀公主》(1963年),首部木偶动画系列片《阿凡提的故事》(1980年)等,均是取材于傣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民间传说故事的经典佳作。岳晓英认为,少数民族动画具有鲜明的生态意识,根源在于少数民族与大自然具有长期和谐共处的生活传统,并在动画媒介提炼转化中承载了各民族内在的生态人文特色,塑造了人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处的民族形象2。尤其是具体到每一个民族实体与宇宙自然、生命物种、地域环境之间的有机联系时,少数民族民间口头文本蕴含着人类与万物共生、共存、共荣思想,孕育并发展了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并在民族习惯法和其他生态伦理资源中以各种形式法则或民俗规约要求保护动植物、爱护环境、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1。

美国生态文艺学者洛夫(Glen A·Love)认为,当自然世界不断涌进我们的文艺创作之中,考虑文本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对话与联系,就显得愈来愈紧迫2。动画媒介在民间叙事文本的转化表达中,延承了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意识与生存智慧。少数民族极具特色的神话、史诗、传说、民间故事等,生动呈现了早期族群部落对宇宙自然、生命物种、地域环境的原始认知与精神崇拜,形象地展现了少数民族在自然认知中的生态自我意识,对待生命物种的生态平等意识,以及在地域生存中逐步形成与万物共存的生态共同体意识。此外,随着全球生态问题的日趋严峻性,以及少数民族生存环境的脆弱性,也使得生态保护成为少数民族动画叙事文本中越来越关注的现实话题。无论是从民族文化传统中反思当下社会发展弊端,还是从精神深处寻求民族生存发展的自我救赎,少数民族动画有力传达了各民族追求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生态人文精神,凸显了当代社会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共同体的时代主题。

第一,在自然认知中对生态自我意识的强化。少数民族内部流传着诸多关于宇宙、自然的神话传说故事,它是民间叙事文本中最早展现民族起源、民族生存的口头记忆,也是动画媒介表现中最具想象力与创造力的艺术题材,生动呈现了各民族对宇宙自然世界的原始认知,如天体运动、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在大自然生存历练中,少数民族以形象化的口头经验建构了本民族神话谱系中的风雨雷神、山妖水怪、兽精土魔等角色,这些文本符号既是族群对自然事物或超自然现象的感性认知,也是在地域生存中进行自我认知的形象参照。挪威深层生态学家阿伦·奈斯(Arne Naess)曾提出“生态自我意识”的概念,他认为,“生态自我”是人类在自然生存中的最初阶段所形成的,人与人类共同体之间,以及人与其他自然生物之间的一种生态存在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宇宙自然神话是族群内部对共有生存环境的集体想象,它是族群生态自我意识的早期呈现,也是建构自我身份与宇宙自然关系的最早记录者与传承者。

从民间叙事文本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少数民族在宇宙自然中所形成的自我身份建构与血脉文化传承。在形象化与人格化的天、地、神、人有机联系的神话世界背后,族源身份得以逐渐清晰并在民间口头流传中得到进一步强化,如哈萨克族认为自己是天鹅女神的后代,水族是水神共工的后代,苗族是蝴蝶妈妈的后代等,马克思认为,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形象化3。这种生态自我的神话想象,它也伴随着民间文本的艺术转化,变得更为丰富多彩,而动画又一进步将这种情感想象变为了媒介艺术的具象化。广西电视台依据瑶族神话古歌改编的动画系列片《密洛陀》(2016年),就讲述了女神密洛陀开天辟地,创造日月星辰,并教授人们如何征服和改造自然,引导人类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神圣事迹。上美厂经典动画《火童》(1984年)源于哈尼族火神的传说,哈尼族认为火是庇佑族群生存繁衍的神灵,部落兴旺、族人平安、生活殷实都与火种休戚相关,少年明扎舍身取得火种,用生命为族人取得光明,被后人尊为火神。这些作品都充分体现了少数民族在人类社会初始阶段借助神话传说,以求融入自然或宇宙生态之中,并将对神奇自然力量的敬畏与崇拜,作为民族生态身份与生态自我意识的强化与彰显。

第二,在地域生存中对生态平等意识的追求。处于不同地域生存环境中的族群虽存有不同的生态认知,但又有着共同的,即追求生态平等意识的权利与诉求。在自然生物链中谋求物种生存,是族群融入地球生态圈的唯一路径。任何一个民族的发展史,都是一部在自然生存中筚路蓝缕,玉汝于成的奋斗史。人类与自然历经长期互动、碰撞、斗争、进化之后,其对自然认知也逐渐从神话时代的敬畏崇拜中解脱出来,开始转向在人与自然之间、与具体地域环境之间寻求平等生存空间与权利的内在斗争。在诸多少数民族题材动画作品中,处处可见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宏大叙事改编而来的故事文本,如《长发妹》(1963年)侗族少女长发妹英勇无畏战胜山妖,为陡高山引来甘泉水;《龙牙星》(1981年)苗族青年桑历尽千险,终以颗颗龙牙补天,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红石峰》(1998年)裕固族少年莫拉牺牲自我消灭雪怪,换得族人安乐生活等,这也是少数民族动画最能体现民族精神与民族意志的核心部分。西方生态中心主义学者认为,处于生态系统中的一切物种都有生存、繁衍和充分体现自我存在的权利,这种平等既不是动物权利意义上的平等,也不是其他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狭义平等,而是生态中心意义上的平等1,即在生态系统整体平稳运行规则下的平等。建构一个自由平等、和谐美丽的生活家园是所有民族共有的精神向往与奋斗目标,也是凝聚集体力量与民族意志的重要精神源泉。而生态平等意识,恰与各民族乃至整个人类所追求的生存理想不谋而合。

在征服恶劣自然环境中,在抵抗其他物种或敌对势力侵袭中,英雄,是一个民族最为耀眼的标识,他是不畏牺牲,坚决捍卫民族生存平等权利的意志呈现,也是引领族群自强不息、砥砺前行的精神旗帜。英雄身上的无畏气概、正义精神与大爱情怀,为族群部落的繁衍生息,特别是弱小生命个体的成长,提供了一个相对公正平等的生存空间,是一个民族争取生态平等权利的重要体现。我国少数民族具有极为丰盛的英雄史诗文本,如藏族《格萨尔》、维吾尔族《乌古斯传》、哈萨克族《阿勒帕米斯》、柯尔克孜族《玛纳斯》以及蒙古族《江格尔》等,它们见证了各族劳动人民在地域生存中百折不挠、艰苦奋进中的宏伟征程。其中,苏州天一动画公司的动画电影《英雄江格尔》(2016年)就向受众展现了江格尔率领十二名雄狮大将,降妖除魔,抵抗侵略,共同保卫阿鲁宝木巴部落的壮美故事。蒙古语“宝木巴”是“圣地”的意思,那里四季如春、牛羊遍野,没有灾荒、战乱、疾病,万物自由平等,和谐安乐,是生命个体实现自我价值与生命意义的理想家园。这类作品通过对英雄人物、民族精神的弘扬传诵,将追求平等生存权利的族群意志,贯穿于整个文本的叙事之中,并以“宝木巴”式民族精神家园的构筑,强化生态平等意识在叙事中的具象存在。

第三,在万物共存中对生态共同体意识的探寻。斯大林曾指出,民族是拥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与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存在的人们共同体1。作为一个共同体的存在,民族实体的发展离不开共同地域与共同生活的底层支撑,正是建构在族群与生命物种共生关系之上,民族实体的存在才具备深入发展的物质基础。这种共生关系,在少数民族动画的叙事转化中,便上升为一种天然的生态共同体意识。在少数民族地区,几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着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如关于山川名胜的传说、动植物的传说、地方风物传说等,体现了族群先人对自然万物的丰富情感,这也恰是族群以自我生命形态的艺术想象,去强化其与其他自然物种的情感联系。与民族神话的自然神灵崇拜,英雄人物伟大壮举的叙事内容不同,这些文本的内容形式各异、种类多样,且更接近于民族真实生活。它往往会以生命个体的叙事视角,聚焦物种之间的生存矛盾或利益冲突,并在共同地域的叙事空间中,以一种新的平衡模式回归生态共同体的伦理体系之中。如在《善良的夏吾冬》(1981年)中,维吾尔族少年夏吾冬与大鱼、老鹰、狐狸,在充满贪婪杀戮的异化生存语境下,就以一种共生互助的融入模式,再次缝合物种之间的生存间隙,促成人与自然生态共同体的角色转换。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自然万物彼此之间是休戚相关、互相依存的生态整体与共同体关系,这既是民族形成的外部客观条件,也是强化其社会结构的重要支撑。少数民族大都居住于山清水秀、生机盎然的景色宜人之地,源于大自然的恩赐极为丰厚。各民族发挥自身特有的丰富联想,将自然万物的成长陪伴,融入到民族精神信仰之中,以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载体,强化族群与自然万物的共生关系,并将其植根于民族集体记忆深处。如木偶动画片《孔雀公主》,改编自傣族民间叙事诗《召树屯》,作品将傣族的吉祥之物——孔雀化身为忠贞纯洁的公主,演绎了公主与王子的爱情传奇,延展了人與孔雀结缘共生的美好寓意。在这些关于地域自然物种的传说故事中,少数民族对地域生命物种的原生情感,解构了人类一味与自然对立抗争,并大肆对其征服改造的单向逻辑,升华了各民族在“山水林田湖”中所形成的尊重生命,融入自然的生态共同体意识,实现与自然万物共为生态共同体的整体存在。

第四,现实危机中生态保护意识的强化。近年来,工业化的经济建设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也严重波及少数民族生活地域,生态保护成为少数民族动画反映现实危机的重要题材。适宜的、稳定的、和谐的生态传统,是少数民族生存发展中极为珍贵的物质财富、精神财富与文化财富。原国家环保部在2008年印发的《全国生态脆弱区保护规划纲要》中指出,我国生态脆弱区主要分布在北方干旱半干旱区、南方丘陵区、西南山地区、青藏高原区等八大生态脆弱区,主要有东北林草交错地带、北方农牧交错地带、西北荒漠绿洲交接地带、西南山地农牧交错地带等,而这些地区又恰恰是少数民族聚居的核心地域。族群的传统生存模式与产业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冲突,使得少数民族地域的生态问题在当代经济建设中更为突出,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与重视。在全球生态危机愈发严峻的背景下,以及新冠疫情对人类工业文明模式的冲击,使得立足于民族生存视野中的生态文化传统,在当代社会发展中值得进一步的重视与反思。动画作为一种新兴的综合媒介,在呼吁大众生态保护意识,提升生态人文素养中,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同时,为青少年儿童服务一直是新中国动画事业发展的核心宗旨,无论在青少年人生价值观、自然观、世界观形成,还是在民族生态文化传统、生态人文精神传承,以及生态保护意识的强化中,动画都是不容忽视的媒介载体。

此外,少数民族对自然环境的天然依赖,也促使其在当代动画作品创作中更多关注聚焦地域生态恶化的现状,以反思与批判工业社会粗犷发展的弊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少数民族地域存有大量的珍稀物种资源,而为了经济利益,捕杀贩卖濒危野生动物,乱采滥伐稀有自然资源,盲目过度的生产活动等,所导致的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结构失调的恶性后果,已成为严重影响族群生存的首要威胁。以动画媒介呼吁大众重视生态恶化的现实,宣扬更多以人类自觉行动优化改善自然生态的故事情节,也是当代艺术回归人类生存视角,实现其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反哺于生活的媒介使命。如贵阳熠动漫公司创作的《西岭雪》(2007年)便是根据盗杀藏羚羊的真实案例改编,作品以盗猎者父子与藏羚羊母子之间的伦理情感视角,投射了在血缘亲情与经济利益中挣扎的人性本质。在批判盗猎者沉重罪恶的同时,主人公由盗猎者转向藏羚羊保护者的身份互换,聚焦升华了人类自我救赎的生态意识。而由广西电影集团出品的《白头叶猴之嘉猴壮壮》(2018年)则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头叶猴为原型,描写了在秀丽山川美景之中,嘉猴壮壮带领小动物们保卫森林,赢得“森林使者”称号的奋斗征程,作品将濒危动物以人格化视角,演绎团结奋进,互助友爱的人性光辉,唤醒了受众对自然物种危机与加强地域生态保护的情感回归。

还有一些现实题材作品通过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场景营造,引起大众对少数民族地域生态的珍视与关注。这类作品常以展现民族生活特色与传统文化底蕴为叙事背景,以人与自然关系作为艺术表现内核,深化其民族文化中的生态特色,如中央电视台动画部创作的电视剧《乌兰其其格》(2006年),就以乌兰、其其格一对蒙古族姐妹花与草原动物们快乐成长经历,展现了民族草原生活传统中构建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生态平衡的和谐景象,深描了民族生活习惯之中的生存法则与生态保护意识,加深了大众对草原生活特殊性的认知。而同样以保护藏羚羊为题材的作品,常州宏图动画公司的《小卓玛》(2008年)就以奇幻化的叙事手法,创造了怪物“毒蜘蛛”角色,并将其塑造成为侵害藏羚羊的敌人,而将“小卓玛”所代表的人类内化保护藏羚羊的主体,承担起维护物种平衡,保卫生态家园的先天使命,强化了人类在生态保护中的行动意识与关键角色。

二、创作视角:少数民族动画生态审美的形象塑造

动画,本就是一门融合文学、电影、音乐、美术等多种艺术形态的综合艺术。探源少数民族动画作品中的生态审美意识,旨在从多角度、全方位分析少数民族生态形象塑造的方式方法与价值所在。与实拍影像不同,动画媒介所展现出的视听形象是创作者立足于现实中的自然世界,融汇主观之“意”与客观之“象”的一种概括化、符号化、意象化的艺术表达。虽然,这是一种富有假定性与夸张性的造型符号语言,但并不意味着动画在表现民族真实生活场景中的情感缺位。反而,动画所具有的灵活创作视角与艺术展现空间,在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度提取与创造转化中,呈现出了极具特色的媒介优势。尤其在神话传说、英雄史诗、民间故事等富有民族想象力与情感表现力的作品中,主创群体对动画造型、动画表演与动画音乐等艺术形象的设计创造,借鉴参考了少数民族地域环境特色、民间美术图案、民俗仪式礼仪,以及民歌曲调韵律等传统文化符号。通过提炼概括、艺术加工与意象延展,最大化地还原了各民族在地域生活中所形成的自然生态信仰、民俗生活习惯与追求诗情栖居的生存理想等,成为有机整合民族生态传统与当代媒介艺术的重要载体,铸就了少数民族动画鲜明的生态艺术特色。

第一,动画造型对民族生态元素的视觉转化。少数民族动画的创作素来注重对民间美术资源的吸收借鉴,特别是极具民族特色的壁画、岩画、建筑、雕刻、服饰、纹样等。国内民族学者岑家梧曾指出,族群部落中的人体装饰风格、人兽同体图腾柱、狩猎部族的动物岩画等,都体现出了原始图腾的主题和内涵1。在少数民族群体中,图腾标识或图腾物的选取往往是对族群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的自然物种,它的纹样承载了族群所处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物种特点等地域信息,是对民族生存或自然生态信仰的一种精神传承,成为民间美术图案中的核心元素。如居住在云南大理地区的白族就有龙图腾习俗,龙形、龙纹、龙样成为白族民间彩绘、雕刻、建筑纹样中的重要图案,这与其居住于以洱海为中心的高原湖泊群的地域环境密切相关。水为族群生存提供了条件,也带来了灾患,白族人将龙视作主宰水務的神灵,创作了许多与龙相关的民俗形象与传说故事,上美厂创作的木偶动画短片《雕龙记》(1959年)就以白族“雕木龙战恶龙”的民间故事改编而来,片中几乎完整采用了云南剑川流行的白族木雕龙形象,以精湛的手造技艺传承了白族人对地域自然生态的依赖感、敬畏感与神秘感。

除民间图腾纹样之外,传统服饰也是动画造型设计的重要参考来源。少数民族服饰作为行走中的民族艺术,其色彩、配饰、形制,以及纹样等既是展现民族地域文化元素的重要载体,也是区别民族身份的重要视觉标志。服饰中的纹样形态、形制特色、颜色搭配等多取材于生存地域中的山川河流、飞鸟走兽、奇花异草等,其特有的自然性、地域性与人文性为角色形象增添了浓郁的民族生态文化气息。在贵州遵义奇利动画公司的《苗王传》(2008年)中,主创人员将苗族蜡染工艺作为动画造型技法的创新展现,以手工冰纹与布纹的多重融合,再现了蜡染质地的肌理效果,并以素雅的笔触点缀与自然图案的巧妙转化,在影像画面色调与质感中厚植了苗族人民师法自然,融入自然的纯真情感。而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动画短片《万华镜》(2021年)中,创作者直接将56个民族服饰造型作为影片叙事的核心主线,将各民族的服饰特色、图案造型、形制变化、色彩流动与民族精神气质、文化传统等进行艺术性的黏合与转化,如傣族的孔雀衣、布朗族的插花头饰、独龙族的蝴蝶面纹等,在唯美灵动的画面更迭中,深刻反映了植根于各民族地域生存环境中的民俗文化特色与生态传统。

第二,动画表演对民族生态习俗的情感表达。少数民族动画表演着重体现了各民族自然崇拜、能歌善舞的民俗特色,如前文所提到的动画作品中几乎都有关于民族舞蹈的呈现,如《孔雀公主》中的傣族孔雀舞、《小卓玛》中的藏族卓舞、《苗王传》中的苗族芦笙舞等。国内动画学者聂欣如教授指出,中国动画的表演本来就善于吸收民族戏曲、舞蹈等程式化的动作语言,并以此形成具有中国风格的,以及舞蹈意味的“美”为标志的人物表演系统1。不同民族的舞蹈展示了各民族在不同地域、不同生活中形成的具有各自風格体系的程式化动作语言,它所透示出来的,仍是各民族融入地域生态系统下的传统生活习惯与生存智慧。如蒙古族舞蹈动作常常注重以脚为重心支点,并与肩、臂、腕协调同步展开的动作特点,这种舞蹈特色与其纵马驰骋的草原生活密不可分,且舞蹈中身体后倾的体态,也体现了草原地域辽阔视野的地理生态特点。动画表演对民族舞蹈的借鉴吸收,强化了影像符号对各民族生活习俗的艺术传承,如动画片《小卓玛》中,藏族卓舞圆圈式的舞蹈队形,与众人双臂舒展、腿脚起落等节奏动作特点,既是烘托叙事主题,展现部落祈福自然神灵的情感象征,也呈现了民族成员之间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共同捍卫生态家园的生存价值观。

富有特色的民俗活动也是动画表演体现少数民族生态文化传统的重要内容。生产耕作、岁时节气、婚丧嫁娶、祭祀礼仪等诸多民俗活动起源都与族群追求长久繁衍生息的生存目标息息相关。一个民族的民俗总是与一定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生产劳动是关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大事,与之有关的民间习俗不外乎是希望劳动生产顺利,族人丰衣足食2。长春电影制片厂创作的动画短片《泼水节的传说》(1988年),就源于傣族人新年节庆活动中泼水祝福的民间习俗。水是万物生命之源,傣族人以水为媒,以泼水节来庆祝大自然的恩赐,祈福族群繁衍兴旺,动画媒介对泼水节传说的回溯,以及对节庆场景的艺术塑造,展现了傣族水文化的精神信仰。同样,在《火把节》(1998年)《彩云南》(2009年)《阿凡提之奇缘历险》(2018年)等作品中,彝族火把节、维吾尔族诺鲁孜节等,也成为动画影像叙事中的重要表演内容,它几乎以一种全民狂欢化的艺术氛围,承续了各民族在生存发展中不断调适自我、提升自我,并与地域生态环境实现共生共荣的集体情感与生态习俗。

第三,动画音乐对民族生存理想的诗意呈现。作为少数民族动画影像不可缺少的部分,音乐是烘托作品叙事主题、营造情感氛围、并将视觉形象与听觉体验进行有机统一的重要元素。宏阔深厚的民间音乐土壤孕育了少数民族丰富多样的情感世界,它立足于现实中的物质基础,凝聚民族实体对自然生活的心理感应,并在精神层面上形成富有地域的、自然的、生命的旋律曲调,传递着各民族在生存、生产、生活中所形成的,与天地同源,与自然同根、与万物同心的情感世界与诗意内涵。傣族婉转清亮的山歌,维吾尔族圆润悠扬的木卡姆,蒙古族豪迈奔放的民间说唱、藏族低沉婉转的民间小调等,每一组动听优美的民间旋律背后,都凝聚着一个民族心理情感的丰富变化。在丰富情感的艺术表现中,源于民族真实生活中的传统音乐元素为少数民族形象的塑造带来重要创作灵感,著名作曲家吴应炬先生在动画片《阿凡提》的配乐创作中,就远涉新疆吐鲁番、南疆等地采风,体味维吾尔族民间生活,广泛吸收其民族乐器、音律、节奏等多种特色,创作出了阿凡提系列的首部主题曲《阿凡提之歌》,在欢快流畅的歌声旋律之中,尽显维吾尔族人民积极乐观的精神气质与生活态度。

动画音乐传承了各民族追寻与自然天地融为一体的诗意情感与生存理想。田联韬教授指出,虽然民族生态环境随着历史变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作为民间音乐这种“原生的艺术形态”却仍然传递着民族与地域生态之间的纯朴情感,并在有效地传承、保护乃至活化利用中寻求新的生机1。动画音乐对少数民族民间音乐的借鉴融合,也是一种有效的传承转化形式。各民族特有的音色、曲调、旋律等元素,与动画影像中的民族视觉形象形成情感互动,促成了作品通俗性与趣味性的巧妙融合,凸显了民族生活中的自然风情与审美情调。如在内蒙古安达文化传媒公司的《巴拉根仓传奇》(2011年)主题音乐创作中,音乐人苏伯岱老师在作品旋律中融入了蒙古族雅托克、马头琴等传统乐器音色,并以民间说唱的节奏旋律、欢快悠扬的曲调生动烘托了草原智者巴拉根仓幽默、机智、勇敢的艺术形象。贵州熠动漫公司的《侗寨寻歌》(2011年)也以侗族大歌作为动画叙事主题,将民族生活、民族历史、民族理想,凝聚到多声部的复调音乐与跌宕优美的旋律之中,以“汉人有文传书本,侗家无字传歌声”的民族诗意情感,歌颂与弘扬族群对未来理想生活的不懈追求。

三、审美视角:少数民族动画生态审美的意蕴呈现

我们通过对少数民族动画叙事文本中生态意识的溯源,以及动画影像媒介中的生态形象塑造,可清晰地看到,少数民族动画具有鲜明而深刻的生态审美意蕴。其中,叙事文本中的生态意识是其审美之源,影像中的生态形象是其审美之形,而内嵌在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生态人文思想与生存智慧,则是其生态审美的意蕴所在。传统动画审美视角往往注重民族形式的艺术创作,缺失了对民族文化元素中人与自然之间生态话语内涵的深入剖析。而近年来,国内兴起的生态美学理论,无疑为民族动画美学的理论构型注入了新的生机。生态美学与传统美学的审美形态有所不同,传统美学奉行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主客二分”的审美习惯,过于凸显人类中心主义的审美视角,忽视了在自然审美过程中“天人合一”“民胞物与”“中和位育”的生态伦理关系存在。生态审美,打破了传统“主客二分”的审美界限,以生态整体视角,聚焦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生态关系之美。

曾繁仁教授指出,生态美学是以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为出发点,包含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是一种具有生态纬度的当代存在论审美观1。生态审美的核心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之美,而非具体化、具象化的对象之美。正是在这种和谐关系基础之上,才派生出了人类社会伦理的组织建构与文化传统。对这种生态和谐关系的认知,其实也早已刻在民族传统文化内核之中,它与民族生活、民俗传统、民族信仰等形影不离,并在动画媒介转化与审美形态建构中,深刻呈现出各民族与地域环境之间的依生之美,与自然生命的竞生之美,与万物和谐并存的共生之美,以及多元一体的民族整生之美等,它是民族生态人文精神的当代艺术传承,也是喻示人类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主题。

第一,少数民族动画中的地域依生之美。民族与生存地域的依生之美是少数民族动画生态美的首要条件,更是所有民族艺术美的存在前提。没有生存语境的塑造与支撑,何谈民族艺术之美?任何生命个体的存在,都是生态化的存在,而地域生态空间,则是生命得以生存发展的物质基础,也是其情感意识形态不断外延的必要条件。不同的地域生态直接影响了不同民族的生活特殊性,进而建构了其民族文化、民族情感与民族心理的差异性。德国学者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在他的人类地理学理论中,强调了自然环境对民族文化影响的积极作用。山川河流、森林湖泊、大漠高原、冰川雪峰等,是族群认识自然、尊重自然、顺从自然的意识源泉,也是族群内部文化伦理建构中的情感纽带。《木头姑娘》(1958年)中的蒙古草原,《一幅幢锦》(1959年)中的十万大山,以及《日月潭》(1996年)中的景观符号等,既是构筑动画叙事空间的场景支撑,也承续着族群在地域生存之中不断凝聚积淀的情感底蕴与文化内涵,人与景、物与情、画与意等艺术手法的塑造刻画,在生命与环境之间的依存关系之中得到了尽情释放,建构与强化了民族地域生存中的依生之美。

动画叙事文本中的生态自我意识,与影像媒介中的民族生态元素呈现,都是对地域生存环境的直接映射,也体现了生态文化视角下的民族特色。马克思认为,“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2,这一论述进一步明确了民族文化气质的形成,是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结果,是民族与地域环境深度依存的综合呈现。我国少数民族分布的地区非常广泛,且南北环境差异明显,北方巍峨的山脉、辽阔的草原、无垠的大漠戈壁,与蒙古、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等北方民族强悍勇武、豪迈奔放的精神气质内在呼应,在动画叙事中偏于表现英勇气概、塑造民族英雄形象,如《草原英雄小姐妹》(1965年)《海力布》(1985年)《勇士》(2007年)等,而南方茂密的森林、富饶的盆地、俊秀的山水也促成了傣、侗、苗、彝、白等南方民族含蓄婉转、清静内敛的文化特色,更偏于爱情传说与忠贞情感的叙事主题,如《牧童与公主》(1960年)《蝴蝶泉》(1983年)《达稼和达伦》(2013年)等。可以说,民族艺术美与地域自然美是少数民族动画呈现地域依生之美的一体两面,两者相互融合,互促并进,在生态统一中建构民族动画风格的鲜明标识。

第二,少数民族动画中的生命竞生之美。生命竞生之美,是少数民族内部维系族群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是动画媒介体现民族自立、自强精神内核的审美之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达尔文的进化论敏锐地捕捉到了大自然内在的生存规律。竞生是生态系统内部不同要素与系统之间的相竞而生,势均力敌,动态平衡,从而生成一种以斗争、冲突为主的生态关系,进而生发崇高与壮美的审美内涵1。少数民族在追寻栖息之所的竞生历程之中,并不是毫无节制地对大自然征讨滥杀,而是建构在生态平衡的基础之上。在民族图腾禁忌与民俗规约中,处处可见其竞生却不滥杀生的生存法则,如北方使鹿部落鄂温克族在狩猎中,从不射杀哺乳期的母鹿与幼鹿,南方彝族、纳西族等对白头翁、犀鸟、布谷鸟、米雀、绿斑鸠等具有图腾崇拜与禁忌捕杀的习俗2。《周易·系辞》中讲“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之美在于生命之美,生命之美在于其生機勃发之态,而生机之根又在于生命竞生之中。德国哲学家阿尔贝特·施韦泽(Albert Schweitzer)也指出,美就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3,竞生之美的深层内涵是生命动态之美、生机之美、成长之美的综合呈现。

动画叙事文本中所追寻的生态平等意识,以及生态形象塑造中的民俗生态传统,深层体现了少数民族在自然生存中迸发出的团结一致、奋发图强、英勇抗争的坚强意志,建构了少数民族动画极具民族气魄与自强精神的竞生之美,它是永葆族群繁衍生息的精神支撑,也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内核。竞生是族群在地域生态中立足的根本,各民族的生存发展,无疑是在与其他自然生命竞争抗衡中实现的。在与恶劣自然条件的抗争中,在与凶禽猛兽的生死搏斗中,在与邪恶势力的生存较量中,少数民族纯朴的天地观念与民俗传统,承继了以生命竞生为中心的民族审美心理,彰显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美学精神。在《神马与腰刀》(1996年)中保安族青年尕娃用腰刀斩杀风沙魔王,《灭妖记》中(1999年)瑶族少年杨梅仔为解救亲人力战恶龙,《鹿回头传奇》(2010年)中黎族祖先牺牲自我灭除山猪怪等,艺术家们以贴近民族真实生活的浪漫主义手法,再现了族群绝处逢生时刻。而将民族竞生意志与动画叙事技法巧妙融合,再现了族群在生存繁衍中饱经历练、自我革新,追寻生机与希望的生命竞生之美。

第三,少数民族动画中的自然共生之美。依生、竞生是族群融入自然,改造自然的底部支撑,而与自然共生才是族群可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支撑。我国少数民族聚集地区也往往是自然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为物种多样性提供了天然条件。在生态学者看来,人类虽是自然物种的重要构成,但其他物种的多样性是生态系统稳定存在的重要前提。物种之间和谐共存既是生态圈平稳运行的法则,也是人类可持续生存发展的内在需要。生态伦理学者佘正荣教授指出,和谐是生命之间相互支持、互惠共生以及与环境融为一体所展示出来的美的特性4。《管子·五行》也言“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在民族传统宇宙观、自然观支配下,古人认为“美”产生的前提就是人与天地自然万物的和谐共存,这种“共生之美”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也得到了深刻呈现,那些流传于民间的口头文本,无不处处体现着族群对融入地域生态的孜孜追求,对自然馈赠的感恩与珍视,以及对其他物种的敬畏与亲近。在传统的民俗仪式与自然崇拜中,也体现着族群先人力图沟通天地的精神愿景,以祈得民间诸事皆为顺应天地之意,达到民族与自然共生、共存、共荣的最佳境界。

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一个民族在繁衍生息中追求的生存理想所在,少数民族动画叙事文本中的生态共同体意识,与民族生存理想的诗意化表达,令动画艺术在影像媒介中最大程度地构建一个生态共生的精神家园。如果说生命竞生是族群生存的底层根基,那么自然共生才是族群生存的最终归宿。人只有遵循生态规律而不是违背它破坏它,才能够健康地生成,在生态和谐自由中进入美的王国1。动画以其拟人化与夸张化的艺术手法不仅可以实现对自然物种的生命重塑,而且还可以将人类、动物、植物等形象放置于同一生命维度,实现物种之间的平等对话,如《长发妹》中的老榕树爷爷,《妖树与松鼠》中的小松鼠,《百鸟衣》中的金丝鸟等,在民族口头文本的想象基础上,具象生命符号的动画呈现,进一步唤醒了受众内心深处的自然归属感,强化其与自然共生之美的情感表达与审美意蕴。

第四,少数民族动画中的民族整生之美。从中国动画民族化的宏观视角来看,少数民族动画所体现的地域依生之美、生命竞生之美、自然共生之美等生态审美范式,也是艺术化构建中华民族生态整体的具象存在。曾繁仁教授认为,中国广阔的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地理环境与传统农业社会生产与生活模式,孕育了“天人合一”的亲和自然文化,因而,生态文化是中国古代“族群原初性文化”,即由地域与文化根基产生的“原生性文化”2。原初性、共享性的生态文化,是中华民族在统合凝聚历程中的重要基础,它直接促成了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交融并存的社会整生形态。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它的主流是由许许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单位,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个你来我去、我来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3。在共同生存的语境下,这种整体生成、整体生存、整体生长的文化路径,以多元民族的层次性建构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整生之美。袁鼎生教授指出,整生是最深刻、最集中、最典型的生态规律,是建构民族生态审美场的核心目标4。

民族整生之美是少数民族动画生态美的灵魂所在,它进一步确认和强化了中国动画特有的生态叙事方式、抒情方式、民族生存印记与生态文化意蕴。毕竟,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传承。少数民族一直以来都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民族整生的东方文明视角出发,在中国动画民族化探索中,特伟就首先提出动画必须要有自己民族的特点,在创作中要敢于“标民族之新,立民族之异”5。少数民族动画不仅在造型、表演以及音乐等形式上赓续了民族传统艺术的内在品质,更在集体记忆、情感心理、风俗习惯乃至精神信仰上呈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生态观念的丰富内涵,以及各民族求同存异、多元一体的生态文化体系,避免出现与其他国家动画作品同质化、同类化的审美疲态。如在作品题材类别中,既有表现游牧文化的《马头琴的传说》(1997年)《藏獒多吉》(2011年)《巴图的奇妙旅程》(2014年)等,也有体现渔猎文化的《金镜》(1990年)《龙娃》(2007年)《背扇》(2011年),还有展现农耕文化的《库尔勒香梨》(1998年)《寻找太阳》(2013年)《灯花儿》(2014年)等,都极大丰盛了中国动画的叙事题材与风格特色。

生态智慧,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华中的核心价值,而少数民族丰富的生态文化资源也是国产动画值得深入开掘的巨大宝库。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中也特别强调了保护好、发展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资源的重要意义。少数民族动画构建了具有本土生态人文意识的语言载体,内嵌了民族化风格中的生存智慧与生态精神,激荡着民族生态文化的自觉和自信,也增强了中国传统生态文化对外传播的生命力与影响力。可以说,生态美学视角的介入,使得少数民族生态文化资源禀赋与时代价值,在动画媒介的创造转化中更具发展潜力。在新时代中国动画民族化的传承探索中,立足各民族实体與地域生态之间的纯真情感,展现民族生活、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中的生态内涵与传播意义,重视少数民族生态人文传统的文艺表达与时代审美转向,是中国动画重塑民族风格,也是再次走向世界动画舞台中心,探寻涅槃重生之路的必要途径。

四、结语

动画作为传递和宣扬民族生态智慧与生态理念的文化载体,是促进各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向全球讲好“中国生态故事”的重要媒介。各民族之间的生态互动,以及民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之美,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目标,也是“美丽中国”的核心内涵。当代社会危机中的生态问题主要源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与经济发展的矛盾升级,“要化解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各种矛盾,必须依靠文化的熏陶、教化、激励作用,发挥先进文化凝聚、润滑、整合作用”1。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内在要求。少数民族特有的生存智慧与生态意识,为当下的生态危机乱象提供了借鉴与反思的样本,动画媒介对民族生态传统的传承转化与创新发展,对进一步化解当前大众生态意识薄弱、生态文化迷失、生态素养缺位等诸多问题发挥了重要引导作用,也为青少年的生态美育提供了民族化的审美样本。在未来大众媒介生产中,期待更多民族题材动画作品担负起传承优秀生态文化,铸就新时代生态人文精神的历史使命。

[责任编辑:孟凡华]

猜你喜欢

生态意识
林清玄散文中的生态意识分析
加强大学生生态道德教育推进绿色发展
人对自然的暴力
解析小说《白鲸》的生态意识和德性伦理
浅谈初中语文教学中的生态意识渗透
如何提升公民生态意识
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的生态意识研究
《白噪音》小说中的生态意识分析
论壮族山歌的生态意蕴与民族经济发展
从生态意识视角探讨我国女性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