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香椿
2023-05-31安宁
安宁
庭院里的香椿嫩芽冒满枝头的时候,母亲选个喜庆的日子,将它们一一采摘下来,择洗干净,一部分现吃,做经典的香椿芽炒鸡蛋,一部分则用盐腌起来。
炒鸡蛋的香椿芽是带着露水香气的,我最喜欢将脸扎到一盆新鲜的香椿芽里去,陶醉在那好闻的香气中。香椿芽的香是让人流口水的,但它们并不像槐花似的那么张扬——隔着好远呢,就闻到了。你非得将鼻子贴在嫩芽上,才能闻到那可以将人的心肺都清洗过滤的香味。院子里有梧桐、山楂等树,春风一过,香椿在角落里,便自动收敛了沁人的香气,只安静地在夜色里浮着。
但香椿芽炒鸡蛋只能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如果想要长久,当然还是腌制。腌制后的香椿芽,变成了黑绿色,看上去蔫蔫的,但是夹在煎饼里,人朝门槛上一坐,一边喷香地吃着,一边看院子里叽叽喳喳跑来跑去的鸡,和墙头上飞来飞去的鸟,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有些慵懒,眯眼倚在门框上,想,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
有时候鸡们会一路小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捡拾地上的煎饼碎渣。蚂蚁们早就下手了,拖着一块我牙缝里漏下来的香椿芽,努力地往树洞里去;无奈中间横插过来一只公鸡,轻而易举地就啄了那块“肥肉”去,恨得一群蚂蚁牙痒痒,只得再寻找新的猎物。
中午吃面条的时候,母亲图省事,就热水加醋和香油,泡一小碗剁碎了的腌制香椿芽,等到面条熟了,用凉水一浸,而后捞出来,将香椿芽和浸出香味的水,倒适量在面条里,筷子搅拌均匀,蹲在阴凉树下,呼噜呼噜地吃完了,才抹一下嘴,腾出空来说一句:好吃!只是吃得太快太撑,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打著饱嗝,抬头看天空上一片云朵,怎样慢慢飘过树梢,滑到没有边沿的苍茫里去。树叶缝隙里筛下点点的金光,晃人眼睛,也让我困倦地想要变成一只瓢虫,趴在树根上,沉沉睡去。
香椿芽摘完一遍之后,再发芽,便失了昔日的香气。于是香椿树就成了院子里一棵最普通的树,普通到任何树好像都可以欺负它,遮掩它,挡住阳光和雨露。人们于是便忘记了香椿树,开始注意起开芬芳小白花的枣树,落下可以炒菜吃的“毛毛虫”的杨树。
人们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会想到它们,并因它们嫩芽的独特的香味,和在集市上卖出的好价钱,而始终让它们在庭院里颐养天年似的安稳待着。香椿树也大约惦记着这点好,于是不急不慢地生长着,很多年过去,也才不过长粗了一小圈,好像遗忘了年月的世外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