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李”诗词风格与意象浅析

解欢欢

李商隐、温庭筠、杜牧是晚唐时期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家，被文坛称为“晚唐三大家”。其中，“温李”二人更是被文坛所公认，又因二人诗风相似，故常被文坛齐名一派“温李”。清代初始，众多学者显然对“温李”有所偏爱，认为李诗优于温诗，当今学界也是如此认为。当今学界特别强调李商隐的重要意义，而把温庭筠放在附属地位，如陈伯海先生的《宏观世界话玉溪—试论李商隱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地位》认为“温李”一派为晚唐诗歌各流派的大宗，而李商隐的成就和影响又超越了“温李”诗派的范围。唐末韩偓、唐彦谦等人都是李商隐的追随者。本文暂且不探讨究竟谁更胜一筹的问题，单纯就二人在诗风和意象上作出些许解析，以供教研参考。

一、时代氛围下的写照

唐朝建立以前的南朝由宋、齐、梁、陈四个政权组成，当时的江南地区经济发达，宋代君主励精图治，有望一统中原，收复北方。但齐武帝嗜好射雉，无心顾及朝政；齐废帝奢靡享受、大肆挥霍；陈国最后一代君主陈叔宝沉迷于女色，直至隋炀帝推翻南朝政权重新统一南北。在隋之后，进入了新的朝代—唐。历经六朝动荡和安史之乱的文人墨客，他们都深刻意识到，时代的交替更迭依旧会继续，为了图求安稳的生存环境，其作品中涌现出大量的咏史题材，他们极力在历史回顾中寻找现实对策。温李也不例外，从时代写照来看，二人的所处时代和经历有相同或相似之处。二人创作了大量咏史诗，多将南朝作为一个主要政治群体批判，揭露并讽刺其君主穷奢极欲的生活，以及腐朽无能的政治作为。李商隐的《南朝》“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讽刺了南朝统治者的荒淫无度，温庭筠的《鸡鸣埭曲》“南朝天子射雉时，银河耿耿星参差”揭露了齐武帝终日无为、不理朝政的事实。这两首诗都运用了借古讽今的手法，暗示了唐朝后期国势衰落之势，表明了作者对晚唐朝廷失落与不满的政治态度。

温李并称的另一个原因是二者的诗歌都有风格绮丽的特点。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中指出“取其秾丽相似”。说起温李诗风的兴起，不得不宏观了解那个时代的背景。元和、长庆时期，大批杰出的诗人应运而生，他们竭力冲破盛唐时期的高光时刻，力求新求变，使诗歌更加功利化、通俗化、散文化，该时期作品多为“平易”“怪奇”等风格，这种情况受到众多有识之士的批判。正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温李诗风由此产生。就温李诗词风格来看，二者都属于艳情诗，但就其内在风格而言还有所不同。如果允许用两个字来区别温李二人的诗风差异，我们暂且将其用“雅艳”与“俗艳”来区分。李商隐的艳情诗多为近体诗、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情意绵长；温庭筠的艳情诗多为乐府歌曲，诗词兼顾，其诗色彩浓厚，辞藻华丽，多为闺阁、宴游题材。其词更是一度达到晚唐时期巅峰。温庭筠首次将晚唐诗词融为一体，被称为“花间派”鼻祖，深深地影响了唐末五代的诗坛创作风格。

二、温庭筠词意象及其内在意蕴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是诗人在创作时表情达意的主要手段，是将诗人的抽象主观内容寄托于具体事物之中，使之成为一种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使得诗人能够精准含蓄地表达。所有的诗歌都是由“象”表“意”的，但同一种意象并不代表同一种主观印象，而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意同象异的情况也很常见，诗人营造意象目的决定了意象的性质。大部分诗人创造意象目的有二—描摹物态或抒情言志。我们不妨浅析温庭筠诗词中意象的表现特征。

（一）纤巧柔弱的景物

意象的选取与诗词的内容和作者创作目的是分不开的。温词的内容主要围绕女性生活和男女情爱展开，因此温词的意象内容与盛唐时期的诗词意象大不相同。温庭筠一改以往以流行的高山、塞外、大河、雄鹰等较为壮阔的景物作为意象，反而喜欢将一些纤巧柔弱的事物选为其诗词意象，如自然景物中的小桥、微波、小山、露珠；动物中的蝉、燕、蝶、蜂；植物中的柳丝、杏花、桃花，等等。以上这些意象的组合，由物及人，物人相映，或托物寓意，或彰理显情。例如，《菩萨蛮》十四首，有山月水风的自然意象，有江楼溪桥的人工意象，有春燕晓雁的禽鸟意象，有绣枕锦帐的闺阁意象，还有春梦辽阳的主观意象。

（二）辞藻艳丽中的闺阁

温庭筠常出没于歌楼舞榭，接触的都是富贵的华庭和锦绣满堂的深闺。温庭筠的词作手法灵活多样，总体来说大体可以用“色彩浓艳”来形容其词的风格，以“才思艳丽”形容其文笔，可以归结为一个字“艳”。有人把温庭筠比作画家，究其原因是其工于造语，极为奢靡，说的就是温笔下的闺阁意象群。温庭筠专注于红粉佳人，流连忘返于红楼夜月，他以“男闺密”的口吻，将自己比拟为女子抒发情怀。从意象的选择上，温庭筠在诗中运用了翠、粉、朱、红、黄、紫等二十多种色彩意象，搭配绮、绣、艳、彩等意象描写女子美艳多姿、黛眉香腮，细致入微地刻画女子的香、艳、娇、媚之美。例如，《菩萨蛮》十四中，描写女子运用到了香腮、香雪、黛眉、鬓云等意象，如此大量的精美意象，构成了极具特色的闺阁意象群。

（三）悲情凄冷的色调

温庭筠一生坎坷潦倒，在其创作中不乏悲情色彩，又因受时代的影响，有时他也选取一些古木、苍松、落花、残月等冷调意象。例如，《晓仙谣》中的“宫花有露如新泪，小苑丛丛入寒翠”给人以孤独凄凉之感。这些意象表达了词人内心的伤感情绪，从而构成了冷峻凄清意象群。此外，温庭筠的意象群还表现在一些流动的、朦胧的、缥缈的事物之中。例如，《渭上题三首》：“烟水何曾息世机，暂时相向亦依依。”这里面的烟水就是意象，给人以一种难以捉摸、虚无缥缈之感，给作品带来种种神秘的气息。温庭筠的词意象繁多，将色彩与景物完美融合，创造出众多唯美的意境。正是在这种不断转换意象视角中，描绘词人的理想世界，创造出隐曲含蓄、虚实难辨的词境。同时也奠定了浓艳、细腻、婉约的词体风格，对后世的婉约词风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李商隐诗意象及其内在意蕴

从李商隐逝世到明末，无人问津且长期不受重视。这期间，众多学者对李诗的研究也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直到清代，才逐渐对其研究达到第一个顶峰时期。从1949年至今，才开启了李商隐研究的第二个高潮时期。从内容上看，李商隐诗歌中的意象可以分为典故类、色彩类和景物类。李商隐出生于唐代元和年间，这时的唐王朝经历了八年的安史之乱和数十年的藩镇割据。从历史进程看，生活在唐代中后期的李商隐，正处于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这对李商隐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人生历经坎坷，诗人内心饱含伤感，直接体现在他擅长抒情、用典、比兴的创作手法，给其诗歌营造了朦胧美、迷离美、伤感美。

（一）朦胧与隐约

诗人将各类意象加以组合并描绘，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内心世界和隐含意图表达于诗歌之中，彰显了中国古典诗歌精湛的艺术和美学特质。优秀的诗歌是能够给予后世更多启发的，李商隐的诗不仅意象丰富，而且极具美学意蕴。李商隐进士出身，他才华横溢、风流洒脱。在创作上，李商隐注重对人物内心的刻画，由“心”入“象”，由“心”显“象”，将自身身世与整体意象相融合，引起读者无限遐想。

李商隐的诗运用了丰富的意象来构成“朦胧”的风格，朦胧作为一种文学风格，它是由纷繁多样的意象、跳跃的语句和深沉艳丽的语言组合出来的，很多诗人向往这种风格。李商隐诗中的意象多以难解著称。例如，《无题》中的春蚕、蜡烛既可以表达诗人对爱情的志向坚定，又可以理解为无私奉献；“东风无力百花残”可以理解为诗人感慨时间流逝，珍惜当下的意思；《登乐游原》中“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句，黄昏作为本诗的意象，朝夕的蓬勃与黄昏形成鲜明的对比，既可以影射诗人个人身世的穷途潦倒，也可以说成是感叹时光流逝飞快，还可以是为国家的前途命运表达担忧。据统计，在李商隐现存近六百首诗歌中，含有黄昏意象的有七十首之多。从概念上看，黄昏是指太阳落山将落未落之时，作者用雨、愁、霞等事物与其搭配组合，這些意象的内在延展性是巨大的。

（二）欣赏女性美

李商隐或许是受到曹植、屈原等作家的影响，非常钟情于对女性的描写，其诗歌中有大量意象和女性相关。其中，与女性有关的意象主要集中在女性的人物、体态、物品，以及其他表现女性风格的意象上，比如，眉、月、柳、蜂、亭台、楼阁等。可以看出，李商隐是一位情感丰富的诗人。不仅如此，和温庭筠一样，李商隐也是一位调色师，他喜欢将色彩运用于诗歌当中，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想必这也是与温庭筠齐名的原因之一。

（三）惆怅与伤感

李商隐诗歌中所夹杂的伤感情绪是深入骨髓的，是逐渐弥散开来的。伤感和惆怅是李商隐诗歌的另一明显特征，这种伤感或许是李商隐身上与生俱来的，抑或与他孤独一人、仕途不顺、国家动荡的经历有关。在李商隐的诗歌中，他善用纤物，即体积小而精致之物，这些纤而柔软之物多与诗人自身命运能够产生共鸣，诗人多借物抒情。例如，泪、鸟、雨、柳、鱼、花、柳、灰尘等；又如《春望》中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对国破家亡叹息与痛心。在李商隐的诗中，多处运用了“病”“疾”这样的字眼，这与他本身羸弱多病分不开。个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不适也直接映衬在诗歌中，使其部分创作含有痛苦的色彩。这时候的李商隐已经不能将自己的情志完全寄予山水，也缺少了早期的踌躇满志；他只好将观察视角转为日常生活，将内心苦闷抒发于纤细微小事物之上，成为另一种情感寄托。

以上主要以温李诗歌为例分析了二人的诗风形成原因及创作异同。作为“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的诗词创作对唐末五代词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史学大师范文澜先生以其史家锐利的眼光指出：“在晚唐，李商隐是旧传统的结束者，温庭筠是新趋势的发扬者，晚唐诗人温李并称。其余诗人都不能和他们比高下，因为此后诗人（包括同人）都是温李的追随者。”（杜松海《温李并称原因辨析》）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李商隐是传统文学的总结和集大成者，而温庭筠开创了文学新的倾向，这在唐末新文学史上是十分兴盛和精彩的一个时期。

从古至今，人们对温李诗风的异同探讨从未间断。毋庸置疑，温李诗风即使是相近或相似，依然是有所差别的，是同中有异的，且这种差别是客观存在的，受到个体发展等多方面因素影响。总体来看，李诗多讲求灵性，注重生命情志的表达与贯通；而温诗着力于刻画瑰丽的场面，加以搭配绝美的辞藻。温李二人的骈文多排比，运用典故、整齐的特征，将晚唐诗风进一步发展，对后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