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
2023-05-30仇士鹏
仇士鹏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臘八就是年。”童谣响起,随着人潮的涌动,我又回忆起小时候赶年集的日子。
在老家,年集是一场十里八乡的盛会。它相当于新年的扉页,人们很早就开始念叨,着手筹备。大家走街串巷,和亲朋好友们打着招呼,千家万户充盈着喜庆的氛围。
等到那一天,在羊肠般的小道上,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挤出汹涌的人潮。那时我刚好高出石桌一个头,虽然紧攥着父亲的手,但仍会被人流冲开,要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鱼,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父亲的步伐。
年集上,再小的空地都会有人见缝插针摆个摊,我们就在吆喝和讨价还价声中小心地挪动脚步。
年集的味道应是甜蜜的——
时不时就见有老人守着一根插杆,上面插满了糖葫芦。金黄的糖浆凝结着喜庆的阳光,山楂微醺的脸颊上泛出明亮的光泽,极具诱惑。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知不觉间就溜到了我的手里,顺便会挤走兜里一张纸币。
有时候,还会碰到卖棉花糖的。棉花糖那如烟似雾的形态、雪白蓬松的质地和入口即化的口感着实让我欲罢不能。吞一大口,像是把一年的甜言蜜语都吃进了肚中,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
在最东边,是吹糖人的固定摊点。或是鸡狗马羊,或是悟空八戒,糖人是童年斑斓的想象力最完美的载体。拿到手里,要把玩好久才舍得慢慢地吮舔。
我们一群孩子围在吹糖人两侧,看他用手一点点揉搓着,让糖浆不疾不徐地显出形体。这可能是我们难得的安静时刻吧。守候一旁,甚至能隐隐闻见糖浆的甜味。这滋味又会轻柔地把我的灵魂搓成什么形状?或许,只有新年才知道答案。
年集的颜色应是红润的——
我喜欢跟在人群中看对联,虽然不懂繁体字,但也一定要装作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中猜测对仗与典故。
地上摆着一沓沓“福”字。各种字体、颜色、花纹的,应有尽有,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福气都聚集在这里。它们隶属于同一个汉字,就像所有的心愿在此刻,都被阳光同样地祝福着,映照出同一种光亮。
不远处,是卖灯笼的区域。这里最多的就是红色的灯笼,如同一片高低错落的森林。许多灯笼半面是金色的四字祝语,半面则是鲤鱼、牡丹等吉祥图案,下面坠着红色的穗儿,随着风轻轻摆尾。
提一盏灯笼回家,来年走上再远的距离,也不会忘记归乡的路。
年集的声音则是闹腾的——
这时候可没人会在家里睡懒觉,就连家养的鸡鸭都伸着脖子,叫嚷着,想出去溜达一圈。
招呼声、欢笑声、叫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像是大雨落在了湖泊,水花四溅;又像是鞭炮要在年集里进行一次试鸣,不给耳畔留下丝毫空白。
对我这样一个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年集里的方言和土话听起来陌生而又熟悉。这是文化基因与地缘血脉的共鸣,迅速同化着我的腔调和语气。此刻,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竟仿佛成了一种惭愧。
红红火火,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年集,在乡愁上留下了最长情的吻痕。在这里,你能看见乡村最澎湃的激情和最旺盛的生活气息,期待与收获在这里集散。
关于幸福、和谐与富庶的答案,无须追寻,它们在每一张笑脸上洋溢着,每一年都开花结果,每一年的芝麻都长得比去年的高。
直到现在,每逢过年我都会提前回老家,在年集里赶上一遭。仿佛只有赶过集了,才算真正地过了新年。
(作者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