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外传
2023-05-30蒋立波
◆ 蒋立波
一颗月亮高悬窗外,微苦的月光
像未烧尽的骨灰,撒向这热浪滚滚的人间
环形山里的回形针,迂回诗的欲言又止
很多时候,我们练习的“不是说话
而是口吃”[1]引句出自曼德尔施塔姆《时代的喧嚣》:“我们学会的,不是说话,而是口吃,只有在侧耳倾听整个世纪那越来越嘹亮的声音,只有被它浪尖的泡沫漂白时,我们才算学会了一门语言。”,就像射击馆里,我们练习
对一个靶心的逃离,弓弯曲我们
仿佛向无限鞠躬,但不可能圆满成一轮
救赎的月亮,而只是被捣碎的一个个
更小的“我”,那经过转译的光线无力拽回
一位被遗忘于宇宙深处的死者
他活在我们的遗忘中,以不可称测的重量
坠弯所有的秤杆,那冷硬的心肠
锻打的秤砣,像今晚的月亮,在枯井里吊起
似乎只有当我们结结巴巴地谈论他
我们才算学会了一门幽灵学的语言
(选自本刊2023年第二期“首推诗人”栏目)
义海点评:
月亮其实不好写,往往一写就“死”。然而,这首关于月亮的诗却非常值得一读,而且建议不要跳着读,因为从总体构架上看,它就像一个巧妙的装置(device),每个部件都贴合得很紧,如果把其中任何一个部件拿出来单独欣赏,便不能领略在总体“设计”上的用心。可以按“三段论式”来欣赏它:
诗歌开头的两句似乎走的是传统的修辞路径;当然,修辞不是坏事,得看修辞手段所传递的语义。明喻“微苦的月光”、借喻“未烧尽的骨灰”,却充分说明诗人已经彻底摆脱了浪漫主义的月亮表现。
最精彩的是这首诗的中间部分。“我们练习的‘不是说话/而是口吃’”,对曼德尔施塔姆的这个引用是理解这首诗的关键。这个悖论色彩极强的断言,它包含深刻的语言哲学意味的同时,也暗示了人类可怜的处境、目的与手段之间的龃龉。由这个引用,诗歌则过渡到“弓弯曲”的比拟,再导向“救赎的月亮”。绕了一个弯,又回到了“月亮”。接着,由“重量”到“秤杆”压弯再到“秤砣”,又一次引向“月亮”。这些都体现了这首诗的“设计感”和内部逻辑。一般说来,好诗都有非理性的外表和讲逻辑的灵魂。
最后两行既呼应了诗歌中部的引用,又呼应了诗歌的开头,并再次显明,这不是一首常规理路的月亮诗,故曰“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