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缕清风掠过
2023-05-30马平分
马平分
时间并没有抹平记忆的波澜,那年那个时刻,一位经历了革命战争与和平年代蹉跎岁月洗礼的老人安静地走了。在简朴的告别仪式上,党和国家领导人送上了花圈和挽联,对父亲石坚的一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极高的评价。
痛定之后,长歌当哭,追思父亲,夜不能寐,晚风袭来,令人心醉。顿悟!父亲啊,您不就是这暖暖的清风吗?清风吹来没有裹挟一粒尘埃,清风散去没有带走一丝污浊。
我清楚地记得,孩童时,由于在公家的信笺纸上涂鸦,遭到您严厉的批评。从此幼小的心中对公家的信笺纸产生了敬畏之心。记得有一次,出于好奇和顽皮,我弄坏了一个挂在墙上的温度计,您怒斥我,还在我背上打了一巴掌,我竟晕倒了。您惊恐地抱起我,连连道歉:“爸爸错了,爸爸错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但一定要爱护公物啊!”父亲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从此,父亲对孩子的道歉,我记了一辈子。父亲对孩子要爱护公物的告诫,我更记了一辈子。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国家号召城镇缩身,减轻国家负担。您艰难地决定把已在天津落户的姥姥送回了农村老家。那时候,老家经常发大水、家人来信说:“大水淹了庄稼,用大木盆去收玉米和高粱,一亩地只打下十几斤粮食。”父亲时刻惦记着他们,每到发薪时,第一项任务就是给老家寄钱去。实际上,自己过得也很不宽裕。我们记得,每当发工资前几天,您总要向别人借钱。可以说父亲是当时十一级干部困难户,尽管如此,您也从来没有向组织提出过任何特殊要求!
“文革”十年,父亲被关入牛棚,我们兄妹六人四个上山下乡。在人的尊严被挤压和扭曲到极限的日子里,您靠捡白菜帮子和与造反派巧妙周旋,顽强地活着。当您听说我在广阔天地锻炼成长并光荣入党的时候,您在牛棚热泪纵流,喃喃地说:“我们是战友和同志了。”粉碎“四人帮”后,昭雪平反,面对四壁空空、百废待兴的家,您却坚决地把所有补发的工资都交了党费,表现出一名共产党员对信仰的忠贞。
改革开放,日新月异,父亲从钟爱一生的新闻战线调到市人大常委会工作。您很快转换角色,在做好常委会日常工作的同时,还做了大量社会工作。您的一篇文章,拯救了险些改弦更张的起士林,使起士林这个传统老店又焕发了青春。经过您多年呼吁和奔走,李叔同纪念馆终于立项并建成,使天津的文化建设又增添了一笔亮色。近年,您不忘新闻人的本色,把天津日报社一位女记者,多次深人四川偏远山区访贫问苦,帮助当地群众脱贫的事迹写给了《人民日报》,作为内参发表后,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和肯定。随之,全国媒体掀起了记者下基层的热潮。
父亲奉献于社会却不求回报,您不懂也不会去做用权力寻租的事情,您到人大后就给自己定了三条戒律,除工资和稿费外,其他财物一概不收;不向调离的单位做任何人事推荐;管好身边的人,不做出格的事。您的做法有时近乎不近人情。一位新华社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在您的帮助下落实了政策,从下放的农村调回了天津,人家拿了幾瓶香油上门感谢,当时您不在家,后来,您让小女儿带着一封信连同东西给人家退了回去,人家一边看信一边哭,搞得小妹不知所措。一位老战友的女儿,是个企业家,她来看您,送上八千元,以表慰问,您严词拒绝,搞得人家很尴尬。事后您也察觉不妥。此后,改变了做法,将一切馈赠,都以送礼人的名义转赠给红十字会或其他福利机构。一个大企业的开业典礼,剪彩用的是纯金做的剪子,并暗示剪彩后可以拿走,父亲坚决拒收。
父亲一辈子笔耕不辍,晚年的一个心愿就是汇编成书。出书,凭您的威望,只要说句话,社会谁都会赞助帮忙的。但您不这样做,找来子女商量,我们深懂您的心,二话不说倾囊相助。当沁满墨香凝聚了您一生心血的书捧在手中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满足感洋溢在您的微笑中。
有一件事令人难忘,十几年前,由于特殊的原因,您收下了一幅画坛大师为某国有企业画的画,画的是一位娇媚的裸体美人儿,依偎着一只威武的金钱豹,寓意抱得美人归。为此,您总有一个心结,时间越长,心结越重,前两年,您决定找到这家企业。让画完璧归赵。秘书费了很大劲儿找到了这家企业,但是,已经物是人非,企业已被民营收购。企业家闻讯喜出望外,如同天上掉下林妹妹。父亲提出一个条件,企业向红十字会捐款一百万元后还画,企业家欣然照办,最终抱得“美人归”。父亲多年的心结释然。三年前,父亲把知名书画家送的字画,都捐给了您深爱的天津日报社,希望拍卖后的款项用于报社记者培养基金,真正做到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最后的烛光照亮他人。
在物欲至上的当下,在人们企盼党的优良传统回归的今天,父亲以自己的方式,保持了一个老布尔什维克的清正和高洁。父亲早在2003年3月10日,就为自己写好了去世的新闻稿,其中写到:石坚的一生,是坚信共产主义的一生,也是勤奋笔耕的一生。同一切人离不开历史条件一样,石坚一生工作中也有不少失误,为人也有许多缺点,但总的来看,还不失为党的合格党员,人民的忠实儿子。
父亲走了,您安心地走了,没有带走对世人的内疚;您安详地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无价的财富,这就是刚正和清廉;您安静地走了,就像掠过的一缕清风,吹来时没有裹挟一粒尘埃,散去时也没有夹带一丝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