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的毕业选题：给12对夫妻拍摄离婚纪念照

海桐

高美琳选择给十几对离婚的人拍摄纪念合照作为大学毕业选题，其中包括她的父母，从而更加理解了离婚之人背后的百般滋味。2021年夏天，她被邀请为热门的纪录真人秀《再见爱人》节目拍摄离婚纪念照。通过拍摄离婚纪念照的镜头，高美琳越发觉得离婚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跟结婚—样。

单亲女孩执着于“离婚”研究

1997年，高美琳出生于山东省烟台市。不同于大部分孩子有一个快乐的童年，高美琳的父母在她读初中时就离婚了，他们工作不在一个地方，长期分居，性格也不合。离婚的第一年，他们为了不影响高美琳学习，还是生活在一起，没有告诉她离婚这件事。之前听惯他们吵架的高美琳，忽然觉得父母之间变得客气起来，她意识到父母之间有事，但又不能确定。直到有一天，高美琳在抽屉发现他们的离婚证，泪水涌了上来，她想自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她和妈妈生活在一起，那时候，高美琳察觉到离婚在妈妈的眼里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妈妈是个大学老师，有自己的生活圈和朋友圈，不想贴上离婚这个标签，让自己显得很失败，从而遭到别人的嘲笑。意识到这一点，高美琳会经常帮母亲撒谎，假装在母亲的朋友面前表示父母之间关系正常。

2015年，高美琳凭借努力，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她的宿舍有两个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另一个宿舍有三个，后来发现身边朋友有一大半都是单亲孩子。身边的同学落落大方，他们会讲述继父或继母的点点滴滴。高美琳从同学那里汲取许多力量。她时常想，父母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如果“撮合”一下，给他们拍张合照，有一个纪念的瞬间，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大三汇报毕业作品时，高美琳报了离婚纪念照的选题，老师和同学才第一次听她鼓起勇气说起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高美琳把这个选题告诉了妈妈，并称想给她和父亲拍张离婚纪念照，妈妈觉得不可理喻。

2019年的春天，读大四的高美琳给人们拍摄结婚纪念照。在北京朝阳区民政局门口，穿梭着离婚的人们。离婚的原因概括起来主要有这么几种：出轨、贫穷、三观不合、家族矛盾、异地、产后抑郁等。在高美琳的眼里，离婚的和结婚的有明显的区别：结婚的出来，会在门口牌子那儿自拍，把结婚证举得老高，好像在向全世界昭告我结婚了。离婚的，一前一后，很强的陌生感，办完后，两个人出门，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高美琳询问一对对离婚的人，问是否允许给他们拍一张离婚纪念照，大多数人拒绝了这个22岁的年轻女孩。妈妈帮她分析原因：大多数离婚的人彼此间早没了激情，虽然可能是他们夫妻间最后一次见面，但此时并没有和对方拍照的心情。拒绝多了，让高美琳的心里很没底，搞不明白给离婚的人拍纪念照的主题是为了什么。但她的美院指导老师邱志杰教授说：“这是一个社会学方面很有价值的东西，你可能现在没有理解它的意义，但一定要把它做出来。”

离婚纪念照里的人生百态

半年时间，高美琳接触了超过100对离婚夫妻，最终答应拍照的只有12对。她第一组拍摄对象，两个人离婚后，还共同经营一个小照相馆。这个照相馆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地方，在这儿住了20年。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继续经营，财务也没有分开，共同照顾着女儿，以这样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在一起约两年。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但他们已经产生了明显的隔阂。

另外一组，他俩离婚多年，依旧是好友，平时打打闹闹，甚至还可以开玩笑地喝交杯酒。

男的年轻时犯了错误，后来有了一些积蓄，为家庭孩子付出了很多，也得到了前妻的原谅。虽然男方组成了新的家庭，但和前妻看起来还像一家人。他们的女儿结婚，生了个小外孙，两个人一起来看外孙，一种新的家庭纽带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俩晚上一起吃饭，发现很多之前没有和对方说的话。高美琳在小区楼下拍了一张他们靠在一起的照片。

有前夫在她离婚后去世的。原来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门口是一盏感应灯，房子里已换了主人。拍照的时候，这个女人没有哭，和高美琳一起吃飯后，她流露出伤感的情绪，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很难用语言表达。给去世的前夫留言，这个女人这样写道：“你在天堂，我在人间。”高美琳拍完回去之后，自己大哭一场。

无独有偶，高美琳有次去栈桥散步，遇到一个低血糖晕倒的男子，她给了他一颗糖果，他渐渐缓过来。他说上午刚刚离了婚，因为他得了癌症，生存期不过三个月，不想连累妻子。高美琳很受触动，这个场景就像电影，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她没有按下相机快门。

给父母拍摄离婚纪念照的那一天，父亲开了一辆车，高美琳和母亲开了一辆车。他们有八年没见了，很礼貌，也很陌生。她在其中活跃气氛，不停地跟他们说话。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会站得很远，她就骗他们说：“你们俩需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要拍一张脸很大的。”

拍摄的地方是一个半完成的荒废酒店，到达那里，需要翻过一个围墙。父亲是一个特别喜欢探险的人，离婚以后，也没什么工作压力，每天开着车出去玩；母亲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不愿意尝试这些新东西。他们就产生了很大的争议，要不要跨过这道墙。其实高美琳是支持父亲的，跳过来以后，母亲也发现这是一个好地方。

父亲给母女俩拍合影，母亲又帮父女俩拍合影，三人有说有笑，已经忘记拍照的最初目的，权当是家庭的一次出游。后期挑照片的时候，高美琳才感觉到，父母两人虽然在一个画面里，但他们的距离和隔阂，又是如此的真切。经过这次见面拍照，母亲的怨念减少了，她开始理解父亲。

离婚带给人们深远的思考

经过两个月的拍摄，高美琳完成了离婚纪念照选题。作品在中央美院的美术馆展出，最多的一天约有10万人观展。很多观众观展时表情严肃，知道婚姻的不易，理解了婚姻中的错过和可惜，从而去反思离婚背后的本质。邱志杰教授说：“生活的力量赋予这些图像强大的力量，它们的清冷、灰暗、平淡或感伤，都粗粝地直指人心。”

纪实真人秀《再见爱人》在2021年秋天很火，三对婚姻陷入危机的夫妻参加18天的旅行，重新审视感情关系。《再见爱人》节目组的导演看过高美琳的毕业作品展，觉得节目主题和她的作品理念很契合，都是近距离观察离婚的人们，观察一段感情走向结束时的状态，于是邀请高美琳为三对夫妻拍摄离婚纪念照。

高美琳给王秋雨和朱雅琼拍摄时，拍摄背景是半开放的铁架，代表着他们可能会分离的家的内核，女方穿着婚纱出场，因为他们在一起19年，没有办过婚礼。这是一个非常有仪式感的场景。

KK和佟晨洁这对夫妻，最大问题一是KK喝酒，二是没有孩子。为他们拍摄时，高美琳选了一台放在悬崖边的婴儿床，边上放着一个空酒瓶。

那时天刚露出金边，黑暗中小小的婴儿床闪着光，他们俩很认真绕着婴儿床看了好几圈。KK把玩具递给佟晨洁，佟晨洁笑着看他，没有说话，但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KK递过来的儿童玩具，高美琳定格了这个瞬间。

郭柯宇和章贺结婚十年，离婚一年，分开后还能像朋友一样融洽，这样的夫妻真的不多。给他们拍摄离婚纪念照时，高美琳没有太多可以安排的，只给他们一个白色气球，郭柯宇牵着快要飘走的气球，气球上还连着一条隐形的鱼线，在章贺手上。根据郭柯宇的阐述，她和章贺是闪婚，所以爱情基础薄弱。婚后两个人沟通的点不在一条线上。比如郭柯宇烧了一桌子好菜，没有得到对方应有的赞扬。类似这样的事情多了，让郭柯宇感到失落。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章贺身上，他向她诉求的点，很多时候得不到满足。

通过拍摄离婚纪念照，高美琳由衷地觉得，离婚同结婚一样，是一件值得被纪念的事。她觉得婚姻中与爱同样重要的还有包容和理解，夫妻很像像战友，要共同抵御外界，也要互相合作，没有爱不行，只有爱又很难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