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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核污染土及其处置困境

2023-05-30孙雪梅

世界知识 2023年10期
关键词:新宿核污染福岛

孙雪梅

日本政府不顾国际社会以及国内民众反对,在东日本大地震及其引起的福岛核电站泄露事故发生12周年之际启动核污染水排海行动,再次引发国际舆论批评。与这种不负责任的草率做法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对核污染土在其国内的处置问题,日本政府却表现得很有耐心且相当谨慎。或许由于这只是日本国内的事,国际社会似乎并未予以太多关注。

东日本大地震次生灾害的产物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发生的9级强震及其引发的巨大海啸,对日本东北部的岩手县、宫城县和福岛县等地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进而引发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泄漏事故。地震、海啸、核泄漏共造成22000多人死难、附近12.5万居民外出避难。12年过去,目前仍有31000人被迫过着避难生活。

福岛第一核电站位于福岛县双叶郡大熊町海边,隶属东京电力公司。地震发生后,放射性物质泄漏。继之,核电站的第1、2、3、4号机组先后发生了氢气爆炸。地震当天,日本政府宣布福岛第一核电站周围30公里范围内为禁飞区,并紧急疏散周边居民。次日疏散范围由周围10公里上调至20公里。4月12日,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将该事故的等级提升至7级,即国际核能事件分级表(INES)中的最高级。

此次事故泄漏的大量放射性物质向周边及远处播散,使许多田地、房屋与森林等受到污染。为此,日本打算通过铲除、清洗、割草削枝等方式,对受污染的地区进行清理。其中主要的清除物是土壤。受污染土壤的分布虽具有不均匀性和一定的偏向性,但严重程度还是以核泄漏事发地福岛县为最。迄今福岛县已清理出土壤大约1400万立方,相当于11个东京巨蛋体育馆(TOKYO DOME)的容载量。这些土壤被装在一个个专用的大袋子里,从2015年3月开始就堆放到福岛县的中间储藏设施中,等待最终的处理。

中间储藏设施横跨大熊町与双叶町,占地面积约1600公顷。早在2014年11月17日通过的法律中,日本政府就规定,将用30年时间,即到2045年3月,將清理出的污染土在福岛县外加以解决。放射性物质的浓度低于基准值的部分土壤,将被用在福岛县内和县外的公共工程等事业中。

在福岛县之外,日本东北地区和关东地区有七个县也进行了污染清理,分别是岩手县、宫城县、茨城县、栃木县、群马县、埼玉县和千叶县。这些县清理出的污染土等物质超过31万立方,被散落保管在55个自治体中的2.9万多处。环境省催促各地采取如下措施予以处置:密封到袋子或容器中,盖上防水布遮水;或用堆土加以覆盖。这种要求现地处置的做法显然有别于福岛县。政府此前做出的法律规定是:在污染土等大量出现的都道府县,国家负责建成中间储藏设施。现在看来,政府的这项规定其实只针对福岛县。

2015年2月,在中间储藏设施启用之前,为了安抚周边居民,环境省和福岛县、大熊町及双叶町签订了《关于确保中间储藏设施周边地区安全等的协定书》。其中写明:“(环境省)决定,在福岛县民及其他国民的理解之下,致力于推进‘除染土等的再利用;难以确保再利用去处的情况下,将在福岛县外进行最终处置。”

这些清理出的土壤被日本政府称为“除染土”,但究竟如何“除染”、“除染”到何种程度,普通人大都不明就里。有人甚至表示:“‘除染土这一叫法,还是算了吧。不就是散布着放射性物质的表层土嘛,还是应该叫‘污染土。”所以,当被问到其再利用是否安全时,仅有2.3%的日本人认为安全,13.9%觉得应该安全,两者合计不过才16.2%,说明日本人对核污染土的使用也是忧心忡忡。

日本3.11大地震发生后,福岛核电站冒出白烟。

处置上的求理解与求收容

日本核污染土的处置工作主要由环境省主导。除了在福岛县内进行的蔬菜栽培等试验外,为实现计划中的县外解决,环境省正寻求在福岛县外开展试验。其试验的设计思路是,将核污染土埋进一些设施中的开阔草坪、花坛、停车场等地方,上面用土覆盖,种上花草树木,然后观测其变化与影响。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谋划核污染土的再利用。

2022年12月6日,环境省公布方案,明确将在埼玉县所泽市、东京都新宿区和茨城县筑波市的三处环境省相关设施中进行试验。然而,所泽市环境调查研修所附近的居民认为,该设施离居家处太近,安全与安心问题都无法得到保障,有关的流言蜚语也会导致地价下降,因此他们对此方案予以坚决反对。同样,环境省要在筑波市的国立环境研究所中开展试验的消息,也令周边的居民议论纷纷,对事先没有知情权表示不满。

东京都新宿区的试验工作计划在新宿御苑中进行。新宿御苑为皇室所有,由环境省代为管理。虽然试验地点选在一般的入园者不会进入的区域,但仍遭到了周边居民的反对。他们迅速成立了一个名为“反对将放射性污染土带进新宿御苑之会”的组织,首次集会现场就有150人参加。随后,该组织还与“思考将福岛的核污染土带进所泽的市民之会”及“保护埼玉西部·水土和空气之会”一起,向环境省递交了申请,要求终止或撤回试验的计划。

对此,环境省表示,会好好地加以说明,让更多的人了解其安全性。但是,他们不认为试验工作必需要征得居民的同意。话虽如此,面对民众此起彼伏的抗议,环境省也还是有所顾忌。这直接导致其原本计划在人口较为稠密的关东地区开展的试验工作陷入了停滞。

其实,最先对试验工作说“不”的地方,正是出现在福岛县。2018年,环境省计划在福岛县南相马市的高速公路拓宽工程中使用核污染土进行试验。当地居民认为,这种做法“等同于最终处置”,“流言蜚语会影响农作物(的售卖)”。在居民们不断的反对声中,2021年3月,环境省只好放弃了这一计划。此外,2018年,环境省在二本松市的市政道路填土工程中使用核污染土的试验计划,也因居民的反对而作罢。

法律的时效性与未知的再利用

2014年11月日本通过法律规定了30年的处置期限后,出于对政府的不信任,福岛县于当年12月就成立了“30年中间储藏设施地权人之会”,希望通过不断的交涉,督促政府切实履行规定。然而,他们到现在也不清楚政府究竟会从何时开始、如何进行最终处置地的选定。他们担心,如果不能按时实现核污染土的县外处置,福島的中间储藏设施就会沦为政府的最终处置地。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另一方面,面对如此庞大的处理量,深感棘手的日本政府打算对其中的八成进行再利用,择地试验不过是其开展核污染土县外处置的一种试探。没想到,挡在面前的不只是民众的怒火,还有县知事们的拒绝。据调查,在日本46个都道府县知事中,回答“愿意接受”的为零。其中,八名知事直接表示拒绝,其他的则以国家尚未明确工程进展等为由,表示无法回答。另外,对核污染土的再利用,有七名知事表示反对,其他的要么说“安全性还有待弄清”,要么说“无法判断”,或者拒绝回答。总之,在核泄漏事发地福岛县之外,日本全国没有一个府县级的行政首长愿意接受核污染土。

如此矛盾的现实背后,是汹涌的民意。有民众指出,“特意花钱将危险的东西进行转移,本身就是在浪费税金。不明白要这样扩散的意义何在。要是政府觉得安全,就将国会和政府部门搬到福岛,再用处理水过日子,那将是最好的宣传”。也有地方对国家的双标做法表示不满。在学校等44处保管着污染土的宫城县丸森町就向环境省喊话,要求“国家和东电(东京电力公司)负责将污染土运到町外进行处置”。他们认为,“扔垃圾的人不收拾,让被扔垃圾地方的人来处置,这说不过去”,“既然国家没承诺要运到町外进行处置,那就要求国家,就算修改法律,也得运到町外去处置”。

对于这样的质问,环境省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只好不断地强调:“首先要让更多的民众了解这个课题,然后理解我们的措施。”至于民众能否理解,目前看来并不乐观。

在环境省的游说下,今年3月,终于有一个叫风间浦村的地方展现了不一样的姿态。风间浦村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青森县,被称为“本州最北边的村子”。其村长表态说:“(‘除染土的再利用)是全日本的问题,这么做也是在帮福岛。”他还说,今年也打算去考察一下福岛县的先行做法。风间浦村位置偏僻,流出人口较多。村里似乎想通过接受试验工作获得财政补贴,但也怕遭受负面舆论的伤害。尽管村长认为“只要认真解释,就能获得村民的理解”,但目前风间浦村并未确定何时向村民进行说明。因此,上述看法,不过是村长的个人设想,最终能否顺利实现,还是个未知数。

表面上看,一方面是30年的处置期限,一方面是难以启动的县外试验和所谓的再利用,关于福岛中间储藏设施中核污染土的去留,在日本政府与民众之间,正掀起一场拉锯战。而实质上,其目前所面临的国内处置困境以及小心翼翼求理解与求收容的做法,无非是要牺牲民众的利益来为自己的错误埋单。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日本政府不负责任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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