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中国的人，我见过很多

陈佳莉

2023年5月10日，索尔海姆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想要追上埃里克·索尔海姆的脚步不太容易。虽然近一个月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度过，但行程眼花缭乱——广州、深圳、厦门、南京、淄博等至少10个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身影。5月10日，在北京举行的一场关于绿色发展的主题活动间隙，《环球人物》记者“抓”住他，进行了一次对话。

挪威人讲英语的浓重口音，丝毫不妨碍他的热情流露：“淄博烧烤是绝对的美味”“中国高铁简直是奇迹”“有些西方政客就喜欢‘酸中国”“我太爱孔子了”……

索尔海姆长期关注中国的生态环境治理。2018年辞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后，他循着全球低碳发展的脉搏，把更多精力转移到中国。

新冠疫情发生前，一年中超过1/5的时间，人们都能在中国的某个城市找到他。从内蒙古的沙漠到海南的沙滩，他的足迹遍及中国各地。

“漂亮转身”的淄博们

“就像吃烤鸭一样，用一张饼卷着烤肉和蔬菜，再淋上些酱汁，绝对的美味！其乐无穷！”一见面，索尔海姆就迫不及待地跟记者分享淄博烧烤的舌尖体验。

4月28日，他在推特上分享自己“进淄赶烤”的故事，吸引了很多中外朋友的注意。“在中国的这些天，几乎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讲淄博烧烤有多惊艳。”受当地政府邀请去淄博后，他终于有机会亲自品尝，“跟美式烧烤完全不一样，喝着啤酒，吃着烧烤，有鲜明的中国美食特色。”

索尔海姆还了解到，淄博有着一段辉煌历史：春秋战国时期，齐国依靠临海有渔盐之利和丝织品贸易，建起当时的“天下第一城”——临淄，即今天的淄博。“五一”期间，他继续在推特上为淄博“打call”：“这个周末，来自全中国的年轻人蜂拥而至，到一个叫做淄博的‘小城市体验时尚烧烤。据说，上次这么多外地人来淄博还是2300年前，那时淄博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据我所知，淄博以前是一个重工业城市，污染问题突出，当地政府一直期待改变城市形象。”索尔海姆兴奋地对记者说，“把它打造成一个‘烤肉之都是个绝妙的点子！”他认为，3年疫情之后，旅游业是最不应该被低估的业态，“这可能是一个城市最大的就业机会来源”。借烧烤打造出旅游城市的名片，淄博不仅实现了向“绿色经济”的转型，还焕发出了全新活力。

2023年4月，索尔海姆乘坐中国高铁。

2023年4月，索尔海姆（中）在淄博品尝烧烤。

2023年4月，索尔海姆（戴墨镜者）游览淄博。

一次“破圈”，万全准备。索尔海姆早就听当地朋友说过，淄博想要打造成“电池之都和绿色氢能之城”，一众高新科技项目已经落地，相信可以“把周边济南、青岛的一部分年轻人吸引过去”。随着旅游业兴起，人才引进，住房、消费行业都将蓬勃而起。

索尔海姆走过的很多中国城市和地区，都有和淄博一样“漂亮转身”的经历。

从黄沙漫漫到绿意葱茏，从“死亡之海”到“经济绿洲”，内蒙古库布其沙漠的“绿色传奇”，让索尔海姆感到不可思议。他认为，通过艰苦而充滿智慧的工作，库布其人不仅改善了沙漠环境，还在其中找到了经济增长和扶贫的机遇。“当地人在干旱地区生产米酒等农产品原料，开发可再生能源，同时发展旅游业，一箭多雕。”

索尔海姆眼中的另一个“惊叹号”，来自北京首钢工业园。“一座废弃的工业遗址，转变为一个富有生机、艺术和娱乐气息的场所，太神奇了。”4月21日，他参观了这个城市新地标，并把文化和旅游称为其成功转型的两大关键词。

“乐观的环保卫士索叔”

和如今满世界到处“飞”的生活状态不同，索尔海姆年轻时几乎从不出国。他居住的城市奥斯陆，自然环境舒适到一度让他别无他求。

“开车朝任何方向出发，20分钟后，都可以到达森林。”索尔海姆说，他和家人出去度假，在林野间追着羊群跑，有时也会跟驼鹿或狐狸来场亲密接触。尽管后来在其他国家，他也见过更漂亮和原始的自然景观，但家乡良好的生态水平，让他对捍卫环境有了天然的责任感。

2005年，50岁的索尔海姆就任挪威环境和国际发展部长。自此，他将职业生涯的下半场献给了“绿色事业”。他发起了全球雨林保护计划，并促成了多项影响深远的国家立法——其中包括《生物多样性法案》和保护奥斯陆城市森林的相关立法。因为在气候和环境方面的贡献，他获得过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颁发的“地球卫士奖”。2009年，他被《时代》杂志评为“绿色英雄”。

2016年，结束在挪威的工作后，索尔海姆出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如今，他是世界资源研究所高级顾问、“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副理事长。

索尔海姆不是单打独斗，他的家庭更像是一个“环保专业户”。妻子格里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致力于海洋环境的保护。儿子奥克森刚刚进入挪威绿色青年中央委员会工作。女儿也非常热衷于气候和环境问题。

2020年9月，索尔海姆在中国开通微博账号，自称“乐观的环保卫士索叔”。如今，2.1万粉丝跟着这位挪威大叔，同频见证着中国生态环境治理的点滴进步。“多年前，我的中国朋友叫我‘索叔，结果这个称呼就一直流传下来。欢迎更多热爱环保的中国人加入这个大家庭。”

从挪威奥斯陆，到中国山东，跨越数千公里，索尔海姆在孔子身上找到了环境治理的新思维。

有一次，他和儿子奥克森去孔子的故乡曲阜。“我们都非常欣赏孔子的智慧。他2500年前的教诲在当今这个时代仍然适用。”

孔子认为，仁爱、智慧和勇敢是人类最重要的三种道德品质。索尔海姆说，这些品质，恰恰能够解决当今时代面临的环境问题：怀有仁爱之心，考虑到每个人，包括穷人；用智慧的方式促进科学进步，做正确的事情；在解决问题之前，决不停下脚步，勇气对于寻找新的解决方案来说至关重要。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索尔海姆引用孔子的话，强调再难的事情，“做”都比“说”重要得多。在“做”方面，他亲眼看到了中国的努力和取得的惊人进步。

“15年前，北京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吸入的空气明显让人感到不舒服，看得见太阳的日子有限。现在，变化肉眼可见。”他对记者说着，向窗外望去，天空清澈湛蓝，阳光温暖和煦，“而且，这种变化不仅仅在北京，整个北方都在改变。”

“在中国的这段时间，我最强烈的印象之一就是——中国人民赢得了这场对污染的‘战争。”索尔海姆在推特上写道，并配上了他在北京、威海等地拍摄的碧水蓝天的照片。

“这绝对是一个奇迹！”

穿梭于中国各个城市之间时，高铁成了索尔海姆最钟情的交通方式。在推特上，他不止一次分享过和中国高铁的合影。

“这绝对是一个奇迹！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中国开通的高铁线路寥寥无几。现在，高铁基本上可以连接任何两个城市，里程已经突破4万公里。”高铁发展规模惊人，速度更让他叫绝。他回忆，第一次从上海到杭州时，坐了4个小时高铁，现在只需要50分钟就到了。

高铁是以电力为能源的交通方式，在低碳排放、节能环保方面的优势非常明显。索尔海姆说，相比于日本的新干线和法国的高速铁路系统TGV，中国的高速铁路系统范围更广，速度更快，舒适度也更高。

“如果坐飞机，要花大量时间去机场，然后安检，可能还要忍受飞机上时不时出现的颠簸。而坐在舒适的高铁座位上，欣赏着窗外的景色，享受着宽敞而整洁的环境，这才是人们最理想的出行方式。”这次去淄博，索尔海姆正是乘坐的高铁，从北京到淄博不到4小时的旅程，“体验棒极了！”

“在绿色技术的推广方面，中国几乎已经将西方国家甩在后面。”索尔海姆引用了一组数据：2021年，中国生产了全世界80%的太阳能电池板，拥有60%的新增太阳能发电量；中国新增的水力发电量占全球的80%，离岸风电占80%；中国生产了全球70%的动力电池，并拥有全球一半的电动汽车。

深圳比亚迪是他喜欢举的一个例子。“比亚迪现在正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商。今年，中国可能会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出口国……这就是中国将经济与生态结合的样本。”

4月16日，索尔海姆到访厦门金龙汽车集团，亲自体验了自动驾驶客车。在了解到该集团目前正在同时生产以电能和氢能为动力的客车时，他竖起大拇指说：“Bravo（干得好）！”

2021年，中国宣布将大力支持发展中国家绿色低碳发展，不再新建境外煤电项目。“中国承诺停止在海外建设燃煤电厂，太值得赞赏了，这让‘一带一路项目更加纯净，只保留包括太阳能、氢能、水电等在内的绿色技术。”索尔海姆说。

有人“嫉妒心作祟”

说起西方部分国家对“一带一路”的偏见，索尔海姆表示很无奈。“如果有人抱怨，为什么（这些人）不拿出更好的项目？非洲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并不是非（求助）中国不可，但只有中国这样做了。如果美国也提供同样的支持，或者有更好的方式，他们肯定不会拒绝更多选择。我认为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更多是嫉妒心作祟。”

针对“一带一路”，有人炒作所谓的“债务陷阱”，他更觉得是无稽之谈。“对一些发展中国家而言，西方国家和由西方主导的机构才是更大的‘债主！”

2023年4月，索爾海姆（左一）在北京参观首钢工业园。

索尔海姆见过太多对中国态度傲慢和持有偏见的西方人，其中很多人并不了解真相。“我希望自己作为一个载体，把中国的好故事带到西方去，比如中国如何在太阳能发电方面取得领先，又比如中国是如何创造出世界上最好的铁路系统。”

在索尔海姆看来，在其他领域，国家之间可能会像打乒乓球一样，有赢有输。但环保领域不一样，这里必定是一场双赢之战，“摒弃分歧不是不可能的事”。

索尔海姆曾经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和平谈判代表。1998年至2005年，他担任斯里兰卡和平进程的主要调解人。此外，在苏丹、尼泊尔、缅甸和布隆迪的和平进程中，他都做出了贡献。对中国在沙特和伊朗之间的斡旋，索尔海姆表示钦佩：“中国的外交努力为这个奇迹铺平了道路，我们需要关注妥协与和平，而不是冲突。”

乌克兰危机对生态环境的危害不言而喻。“北溪管道爆炸对海洋的污染是不可逆的，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欧洲和俄罗斯的分裂，斩断了各个领域的合作可能，包括环境领域。”

索尔海姆说，中美关系是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两国间竞争与合作并存的状态可能长期存在。即便如此，在绿色发展领域，中美仍有很多可以“牵手”的空间。“没有一个国家想在中国和美国之间做选择。所有心存善念的人，都需要摒弃冷战或‘脱钩思想，否则，对全世界都是灾难性的。目前世界面临的棘手问题，包括气候变化、经济复苏、俄乌冲突等，都需要中美两个‘巨人的合作。”

埃里克·索尔海姆

1955年出生于挪威奥斯陆，2016年至2018年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目前是世界资源研究所高级顾问、“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副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