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溪
2023-05-30柯国伟
柯国伟
小时候,在家门口的土路与县城主道交会处有一座桥,桥下就是小溪。我们常从桥前二三十米处土路旁的一条向下延伸的小石阶路下到小溪边。一片片茂密的小竹林在溪边随风沙沙作响,我能听到粗壮的竹身摇晃所发出的沉闷吱呀声。深绿的竹子有六七米高,向四周倾斜,盛大而野性。
这里的小溪河滩有一小片向内凹进去的狭长小水塘,水塘宽约一米、长三米多,出口处就是潺潺的小溪。后来才发现,这个水塘最靠里面有一汪清泉,底下用小石条圈成四方形,常年冒出清澈透明的水,一眼可见水里的沙土,这与小溪略有浊色的水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经常在那掬水玩耍、洗脸、洗手,但源源不绝冒出的水,让这股清泉始终保持干净和活力。泉水上空正好被一片高大的竹荫所遮掩,枯黄的竹叶有时掉在水上漂浮,打着漂亮的小旋翻转。我们时常拨起水,把竹叶当成小船赶着走,在夏日午后感受泉水清冽的凉,不知炎热为何物。偶尔也见过一两条小鱼在泉水底下悠闲地游着,想必是从小溪漏进来的。
在还没有通自来水的年代,附近人家都挑着桶到这取水,没有人会破坏水源。黄昏时,人们挑着两个铁水桶走在溪边竹林小径上互相打招呼。不仅如此,当附近一些烧柴火的人家开始做晚餐,从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炊烟,更增添了几许诗意,让这一切美如画。这样温暖的画面如今已不复存在,成为记忆里绝美的风景。
这里的小溪河滩很平整,有的人到这洗衣服,还在拿着古老的木棒捣,溪里泛起一圈圈肥皂泡的小水波。河滩边缘长满各种青绿的矮短水草,茎蔓却很有韧劲,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扯下。我们对水草自然没兴趣,小心试探水的深浅后,挽起裤脚,下到水里,拿着铲状的畚箕,往河滩边水草底下用力捞。鱼经常躲在水草底下,把水草当成庇护所,我们一次次从水里拿起畚箕,常能见到几条小鱼野性十足地在畚箕里活蹦乱跳,我们也很高兴。大点的鱼总是捞不到,常见的是大肚鱼,体形小,有半个手指大,肚子鼓鼓的,似乎能反射黄红相间的光泽。大肚鱼游得快,很灵活,让我们体会捕捉的乐趣。有时,溪中忽然出现一条小水蛇,吓得我们不敢乱动,水蛇也快速地游走,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怕谁。
胆大的孩子早跑到前面桥下流水落差大的地方捉鱼。他们站在低处观察哪里有鱼出没,拿着畚箕等着鱼从高处石阶湍急的水中游下来。他们左瞧瞧、右瞅瞅,然后迅疾地跑过去,溅起一身水花,把畚箕往低处捞,又快速将畚箕向上甩。他们果然能捉到一些大鱼,让我们好生羡慕,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孩子们兴奋的叫声。桥上,不时有人围着看捕鱼,闲聊几句,成为午后一种消遣。
我也学他们跑到桥下,但不敢往中间水流湍急的石头上走,只能待在溪边浅水的沙土旁,有模有样地学别人用泥土围成一个窄窄的小水坑,只留一个小口让鱼进来。这个笨方法自然效果不佳,从来没捉过鱼。不过我倒是在水边,用空罐头捞起過几只小虾,然后满心欢喜地拿回家养。
小溪一直沿着土路延伸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头。有一次,我们和邻居家的孩子在聊小溪尽头有什么,大家一阵猜测,说出种种离奇答案,觉得远方应该很精彩,最后我们决定一起到小溪的尽头看看。
盛夏的午后,阳光热辣辣地高照,我们说走就走,什么也没带,更没有帽子和水,六七个男孩、女孩都是小学生,一路横排开,浩浩荡荡地进发,像是出征。对我们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大人们不知道我们跑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远方到底有多远,一切都是未知数,更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包括危险,颇有探险的味道,这很符合孩子长久以来的想象和期待。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见到的景物。走出百米后,再无人家,左边是小溪和浓密的树,右边是一畦低处的稻田。林前小溪静静地汩汩而流,反射出耀眼的闪亮光芒;稻田边深绿的灌溉水渠里倒映出蓝天白云,与天上飘浮的云朵相映成趣,共同绘出水天一色的画卷。我们闻到稻田扑鼻的清香,还看见风掀起的阵阵金黄稻浪在向我们招手,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夏日油画。稻田边还有一小片青绿色的甘蔗林,忽然飞出一只鸡,同行的大孩子说,那是野鸡。或许是吧,像个短跑健将,跑得飞快,难以捕捉。
我们走了好久,数着路过一座座小桥,还计算桥与桥之间要走多少步,似乎怎么也走不完,遥遥无期,腿有些发软。我们流了许多汗,口干舌燥,依然不屈不挠地走着,没有一个说回头。“到了!快到了!”我们叫喊着,互相鼓励着,远方的答案快要揭晓。果然,我们到了,小溪尽头却没什么新奇,溪水汇入家乡那条更大的母亲河——鹿溪。再往这条大河的远处张望,一眼望不到头,远方有一座更大的桥。答案远没有想象中的让人满意,但我们都知道,孩子永远期待的是更为神奇的东西,而不只是真实。我们作罢,不再向前走,带着点失望回家。大人们知道后,没有责骂我们,而是很担心,叫我们以后千万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果然没再私自远行,但这次远行足以载入孩子们人生的“史册”,成为精彩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