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图书馆体系中“Staatsbibliothek”的历史性考察及启示

闫健

摘 要：“Staatsbibliothek”在德国图书馆体系中作用重大，但内涵复杂，在我国有“国家图书馆”“国立图书馆”“州立图书馆”等不同译法，进而影响我国学界对其地位和作用的准确认知。文章从历史角度对德国全部13家“Staatsbibliothek”进行了考察，从承担主体、收藏内容及服务范围三个维度对其定位和功能进行了剖析，并探讨了其建设特色对我国图书馆界的启示。

关键词：州立图书馆；区域性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德国

中图分类号：G25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88（2023）02-0086-05

“Staatsbibliothek”是德国图书馆体系中的重要一类，全德共有13家。关于“Staatsbibliothek”，我国一直存在多种译法，如：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新德汉词典》将之翻译为国家图书馆［1］；学者张素祯在介绍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时，将其翻译为柏林国家图书馆［2］；学者杨巧兰将Staatsbibliothek zu Bayern译为巴伐利亚国家图书馆［3］；学者高红主编的《世界各国图书馆馆藏发展政策精要》一书把Staatsbibliothek zu Bayern译为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把Niederschsische Staatsund Universittsbibliothek Gttingen译为下萨克森州立暨哥廷根大学图书馆［4］。翻译的多样化反映了“Staatsbibliothek”本身在地位、功能、作用上的复杂性。笔者将对该类图书馆的历史与现状进行详细考察。

1 “Staatsbibliothek”的起源

“Staatsbibliothek”一词中的“Staat”是一个具有典型政治学色彩的词汇，可以简单译为“国家”。它来源于拉丁语“status”，在中世纪晚期表示一个“生活集体”的形式和结构，以及一种牢固、安全和不可撼动的状态［5］。到了17世纪中期，随着欧洲绝对主义国家的兴起，君主们通过统一化的财政、军队及行政体系不断强化自身权力，“Staat”开始被用来表示国土和国家权力。19世纪初，该词逐渐集中表达政治体系、行政机构等政治性内容，终于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概念［6］。综上所述，“Staat”的演进体现了“政治化”“集中化”的趋势。

具体到德国历史，从德意志层面表示“国家”的词汇是“Reich”。“Reich”具有较强的分散性，长时间缺乏统一集中的中央机构，而那些下辖的邦国和骑士领地的独立权力却不断增强，呈现出“国家化”的趋势，逐渐用“Staat”指代。例如，1815年成立的德意志邦联便是一个由普鲁士、奥地利等邦国组成的“Staatenbund”（邦国同盟）。所以，“Staat”体现了“集中性”与“分散性”的辩证统一，它与德国长期以来的复合制国家结构有关。单独来看，它表示国家，但放在德国历史语境下，往往指代邦联制或联邦制下的成员国。

“Staatsbibliothek”便是从近代时期的王侯宫廷图书馆、邦国行政图书馆和教会图书馆发展而来，是领地国家化的产物。由于各地语言习惯的不同，“Staatsbibliothek”在有些地区被称为“Landesbibliothek”，通常作为联邦州和以前邦国的中心图书馆［7］。时至今日，它们与城市图书馆共同构成区域性图书馆最主要的两个类别。

2 “Staatsbibliothek”的不同发展类型

区域性图书馆是保存本地历史文化记忆、促进本地文化认同的关键载体［8］。学界通常从三个方面对区域性图书馆进行界定：一是承担主体，即负有监督管理和财政支持义务的行为主体。总体上说，区域性图书馆的管理和预算应该由本地区各级政府或相关机构负责。二是收藏职能。区域性图书馆承担相应的“区域性任务”，主要负责本地区出版物和其他地区出版的有关本地的出版物的采选、编目和保存，编制本地区年度目录，向读者提供借阅服务，依照法律规定接受出版机构呈缴，以及开展相关文化活动等［9］。三是服务范围，主要为本州全境或者部分地区提供服务。由此，德国这13家“Staatsbibliothek”可分为三种不同类型。

2.1 州立图书馆

这类图书馆主要集中在巴伐利亚州，位于安贝格、安斯巴赫、奥格斯堡、班贝格、诺伊堡、帕绍、雷根斯堡等城市，或名“Staatsbibliothek”，或名“Staatliche Bibliothek”。图书馆学家Peter Vodosek认为，德意志地区的区域性图书馆发生根本性变革源于三大事件：哈布斯堡王朝的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和德国的教会世俗化浪潮［10］。这几家图书馆的形成与发展便与之息息相关。

1803年，受拿破仑战争影响，巴伐利亚公国成为王国，该区及周边多个独立领地和城市或被降级，或被合并。在之后的十余年间，大量修道院被解散，多家高等院校被改组。它们原有的藏书便被安置在安贝格、诺伊堡、帕绍等地。因此，这些图书馆其实是邦国领地撤并及教会世俗化浪潮下的产物，最初按照奥地利和法国模式设计，在领地国家化的背景下承担着促进国民启蒙的任务。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巴伐利亚州政府开始给予这些图书馆长期稳定的资助。

作为区域性图书馆，其主要任务是收藏本地区出版的且与本地区相关的文献，并为之编制目录，以及负责当地珍贵典籍和特色专藏的保存和维护。巴伐利亚州法律规定，4家图书馆依法享有存缴权利：奥格斯堡负责施瓦本地区，班贝格负责上弗兰肯地区，帕绍负责下巴伐利亚地区，雷根斯堡负责上普法尔茨地区。另外，这几家图书馆还要为所在城市及周边地区的科学研究、职业培训及个人进修等提供文献和信息服务。

2.2 功能复合型的州级图书馆

这类图书馆共有4家，分别是位于德累斯顿的Schsische Landesbibliothek-Staats-und Universit tsbibliothek、位于哥廷根的Niederschsische Staats-und Universittsbibliothek、位于汉堡的Staats-und Universittsbibliothek Hamburg和位于不来梅的Staats-und Universittsbibliothek Bremen。这些图書馆是各州级别最高的图书馆，在州图书馆体系中发挥着牵头倡议和工作协调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其馆名中除了“Staat”，还有“Universitt”，即“大学”，说明这些图书馆并不局限于区域性功能，还承担着高校教育任务，为本地高校及科研机构提供信息服务，发挥着双重功能。

Schsische Landesbibliothek-Staats-und Univer- sittsbibliothek于1566年由萨克森公爵奥古斯特一世创立，1806年萨克森成为王国后，其正式被命名为“王家公共图书馆”，1918年改名为“萨克森邦国图书馆”，1996年与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图书馆合并后使用现名。该馆是德国最古老和最大的图书馆之一，主要任务除教育服务外，还有重点收集本州出版的且与本州相关的文献，制作文献目录，拥有本州出版物的存缴权。Niederschsische Staats-und Universit tsbibliothek由身兼汉诺威选侯的英国国王乔治二世设立，与哥廷根大学同时成立于1734年，成立初衷是服务学术研究。受拿破仑战争影响，19世纪初，汉诺威公国成为王国，该馆也更名为“王家大学图书馆”。直到1949年以后，其名称中才添加了“Staatsbibliothek”，开始履行区域性图书馆功能。如今，该馆已经具有跨区域服务职能，提供远程借阅服务，并参与跨州的联合编目，是“德意志印刷文献收藏”（Sammlung Deutscher Drucke）工程的重要成员，负责收藏1701年至1800年全德范围内出版的文献。

Staats-und Universit tsbibliothek Hamburg的设立和发展源于汉堡市政委员会的推动。汉堡自中世纪晚期开始便是汉萨同盟的重要成员，依托靠海便利，城市工商业极其发达。该馆前身是一所拉丁语学校的图书馆，之后不断得到市政官员、社会贤达、富裕市民及商业行会的支持。自1696年起，根据当地呈缴法令，该馆开始接收本地所有新出版的文献。1919年，汉堡大学成立，该馆开始向高校提供文献服务，1921年更名为现名。如今，该馆是汉堡州最大的综合性和学术性图书馆，由汉堡州提供支持。作为大学图书馆，其为汉堡大学和其他高校及当地科研院所提供服务；作为州级图书馆，其负责整个汉堡地区出版文献的采集、著录和保存，同时在当地图书馆联合会中扮演主导角色，发挥着倡议和协调作用。Staats-und Universit tsbibliothek Bremen起源于1660年成立的不来梅市政图书馆，后来随着不来梅大学的设立而实现功能复合化，既承担着收藏本州（包括不来梅市和不来梅哈芬市）出版物、接收文献呈缴的区域性任务，也为本地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提供文献服务。

2.3 准国家图书馆

这类图书馆有两家，分别是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和Bayerische Staatsbibliothek。根据德国1993年版《图书馆规划》，两家图书馆与德意志图书馆（Deutsche Bibliothek）共同履行国家图书馆职能［11］。这一特殊模式被德国图书馆界称为“分散化的国家图书馆体制”［12］。2006年，《德国国家图书馆法》颁布，德意志图书馆正式更名为德国国家图书馆，成为联邦直属的国家中心档案图书馆和国家书目中心［13］。新法颁布后不久，三家图书馆便召开会议集体商讨新的合作方案［14］。

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成立于1661年，由勃兰登堡-普鲁士大选侯弗里德里希·威廉创建。1701年，选侯国升格为普鲁士王国，图书馆也相应更名为王家图书馆。魏玛共和国成立后，普鲁士王国成为自由邦，该馆更名为普鲁士邦国图书馆。二战结束后，由于两德分立，图书馆也被一分为二。一处位于原址菩提树下大街，归东德政府管理；另一处设立于西柏林，由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管理。1992年，两馆合并，定名为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继续由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管理。该馆在館藏方面具有鲜明的国家化和国际化特征。它是“德意志印刷文献收藏”工程成员之一，专门负责1871年至1912年德国出版物的采集工作。另外，该馆还藏有世界各国、各语种的重要文献，是所有重要国际组织出版文献的存储图书馆。在文献服务方面，该馆提供跨区域的文献借阅服务。

Bayerische Staatsbibliothek成立于1558年，最初是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宫廷图书馆。1803年后，该馆因接收来自教会的大批藏书，馆藏量大大扩充。1919年改为现名。该馆是巴伐利亚州的中心档案图书馆，是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出版物的贮存馆，是联合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欧洲共同体出版物的贮存馆。图书馆大部分经费由州财政提供，同时也从德国研究协会等基金会获得支持。在采集和收藏范围方面，该馆负责接收整个巴伐利亚州呈缴的出版物，并作为“德意志印刷文献收藏”工程成员之一，专门负责采集1450年至1600年德国出版的文献。该馆还设有东欧文献库、东方文献库、东亚文献库等特色库房，藏有大量外文文献，并通过慕尼黑数字化中心（MDZ）对本馆和下属图书馆及其他合作馆的馆藏资源进行大规模数字化处理。

长期以来，两馆与国家图书馆密切合作。在采选方面，三者均是“德意志印刷文献收藏”工程的成员，分段采集不同时期的印刷文献。在编目方面，虽然国家图书馆发挥着主导作用，但另外两家图书馆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承担着全德范围内“中世纪手稿目录综合索引”的编制。Bayerische Staatsbibliothek为16世纪德语区印刷品编制目录，并与国家图书馆联合制作了“人名数据索引”。三家机构联合制作了“社团组织综合索引”。在服务方面，国家图书馆主要着眼于德国及德语出版物的收藏，不提供外借服务，而另外两家图书馆馆藏大量外文文献，承担着更多跨区域服务的任务。三者的合作被业界称为“三方联盟”。

3 对我国的启示

3.1 不同的“Staatsbibliothek”具有不同的定位和职能，应采用不同的译法

对于巴伐利亚州的7家单一功能型的“Staatsbibliothek”，均可简单译为“州立图书馆”。在4家复合型州级图书馆中，萨克森州立暨大学图书馆、汉堡州立暨大学图书馆、不来梅州立暨大学图书馆的译法无太大争议。情况相对特殊的是哥廷根这一家图书馆，虽然其在收藏和服务范围上具有跨区域属性，但承担主体依然以下萨克森州为主，因此译为下萨克森州立暨大学图书馆是比较合理的。

最有争议的是柏林和慕尼黑的两家图书馆。由于德意志图书馆已更名为国家图书馆，成为国际上代表德国的唯一的national library，这两家图书馆虽然具有部分国家图书馆职能，但译成国家图书馆已不合适。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在文献收藏和服务范围上具有明显的跨区甚至跨国特征，且由直属于联邦、受联邦和16个州共同资助的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主管。由此，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虽然位于柏林，但翻译成“州立”似乎不太妥当，将之译为柏林国立图书馆或许是比较合理的选择。Bayerische Staatsbibliothek虽然在文献收藏和服务范围上具有跨区域特征，但其承担主体依然是巴伐利亚州，财政支持依然以本州为主。该馆与下辖前文所述的7家州立图书馆共同完成本州文献的采编阅和数字化工作。该馆还与巴伐利亚150多家不同规模和类型的图书馆组成“巴伐利亚图书馆联合会”，在基础设施、技术服务、工作创新等方面发挥着领头作用，将之译为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更为合适。

3.2 探索社会服务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的复合型服务模式

汉堡、不来梅、萨克森和下萨克森的4家州级图书馆都是功能复合型图书馆，随历史发展逐渐具备为地区和高校服务的双重功能，体现出将社会服务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的独特理念。这些图书馆不仅负责收藏本地区文献，为本地居民提供信息服务，还向学校师生开放，在专业化的科学研究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我国鲜有这种双重功能的图书馆。公共图书馆与学校图书馆有着明显的界限，公共图书馆主要面向社会群众，学生只是受众群体中的一种；学校图书馆主要面向在校师生，很少对社会开放。两类图书馆之间虽然也有交流合作，但力度不大。参考德国的双重功能模式，我国图书馆界可尝试在“社校结合”上发力，推动公共图书馆与学校图书馆的合作，为社会人员获得专业的科研资料提供便利，为学生接触更为广阔的社会提供帮助。诚然，要实现这一点有其客观困难。我国的高校馆舍基本都在固定的院墙之内，不像德国高校那样分散和开放。公共图书馆的藏书虽然题材广泛，但专业深度不足，高校图书馆则相反。然而，网络技术、信息技术的发展为这一思路的实现提供了新的契机。

3.3 “纵横双向”推动图书馆服务的开展

从纵向看，图书馆建设应注重历史的延续性。德国“Staatsbibliothek”多样化、科学化的服务职能正是源于对历史特殊性的重视。我国幅员辽阔，区域文化极具独特性，区域图书馆既要做好地方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工作，也要掌握好传统与现代的辩证法，在立足历史的基础上寻求新的发展，避免盲目求快求新；在馆藏建设、馆舍建筑、人员培育、数字服务等方面，尝试将历史特色与现代技术相融合，创新服务模式。

从横向看，我国应加强图书馆之间，尤其是大馆、强馆间的合作。德国国家图书馆与柏林国立图书馆、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构建的“三方联盟”合作成效显著。我国文化资源体量巨大，单凭某一家图书馆显然无法将所有文献资源统一整合起来。各级图书馆需要紧密配合，构建科学高效的协作体系，尤其是国家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有影响力的图书馆，可考虑在分工采访、联合编目、数字共享等方面加大合作力度。2011年，我国启动的“数字图书馆推广工程”将全国数百家公共图书馆整合到统一合作平台，向用户提供全方位服务，便是合作的典范。

4 结语

德国政治、历史、文化的多元化推动了“Staatsbibliothek”的差异化发展，进而演变出不同的定位和功能，时至今日逐渐形成“社校结合”“三方联盟”等格局，充分说明图书馆是一个生长的有机体。因此，我国图书馆在建设中应做到历史与现代兼顾，结合自身特有优势寻找新机遇，尤其是在信息时代，我国图书馆应冲破自身藩篱，不断探索合作共赢的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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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孙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