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淬炼的红二师参谋长李棠萼

邓朝军

1953年1月，重庆市第四区（今九龙坡区）的李肇材收到一封中共中央组织部办公室的回信。读信后，他悲喜交加，喜的是寻找20多年的二哥终于有了下落，悲的是二哥竟在18年前牺牲了。

李肇材的二哥，就是红一军团第2师参谋长李棠萼。他上中学时离家参加革命，从此与亲人失去联系。由于李棠萼牺牲较早，留存的资料极少，唯有从相关亲历者的回忆著述中，零星可见他的足迹，见证他奋斗的人生。

从优秀学生到红军指挥员

李棠萼原名李肇棣，字庚棠，1907年出生在四川巴县玉清寺（今属重庆市九龙坡区华岩镇）一个叫“马厂”的地方。李棠萼的父亲李克全是四川一带的皮货商人，李家有兄妹五人，李棠萼排行老二。

李棠萼与大哥肇桂、三弟肇槐、四弟肇材的名字均取木旁，有父辈期待成材之意。参加革命后，为了家人安全和隐藏身份，李肇棣改名李棠萼。棠萼两字来源于《诗经·小雅》：“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棠棣是一种常绿灌木，花黄色，寓意兄弟情谊。而取名棠萼，与肇棣、庚棠有关，显然是李棠萼不忘父亲取名本义，取兄弟团结之意。

李棠萼家庭条件较为优越，从小得到良好教育，17岁进入广益中学学习。其间，他专心求学，成绩优异。

现存重庆市档案馆的一份成绩单显示，1924年1月期终13科考试中，李棠萼在全班25名同学中以总分1177分名列第一，其中修身、文学、英文、算术、地理都在90分以上。广益中学是早期革命家萧楚女、恽代英的活動场所之一，李棠萼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为参加革命埋下了种子。

1926年，李棠萼在广州投身南方革命的洪流。他写信告诉家人，自己就读黄埔军校六期。这期学员还有戴笠、廖耀湘、罗瑞卿、张宗逊等人。

中央组织部1953年的那封回信证实了此事：“李棠萼，黄埔六期学生”，“大革命时入党，广州暴动时入伍”。黄埔六期毕业时间为1929年，广州暴动发生在1927年12月。据此推测，李棠萼还未毕业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参加了广州暴动。

1929年，李棠萼帮助黄埔五期学生宋时轮（新中国开国上将）渡过难关。宋时轮因在广州参加革命活动入狱两年，出狱后经香港到达上海，由于找不到组织关系，人生地不熟，生活陷入困难。一天，他碰上几位狱友，在狱友的帮助下，他带着李棠萼哥哥的介绍信见到董竹君。

董竹君是上海锦江饭店创办人，蜀军政府副都督夏之时的前妻。她在《我的一个世纪》一书中回忆：“锦江开门不久，有天宋时轮持其同狱人李堂（棠）萼哥哥的介绍信来锦江找我。”董竹君拆信知悉了情况，猜想李棠萼是她入党的那位联系人李同志，就资助了宋时轮。

写信人落款为李棠萼哥哥的名字，李棠萼只有李肇桂一个哥哥，因为没有参与革命，不知道宋时轮身份，很可能是李棠萼以哥哥之名写的介绍信。但究竟是不是李棠萼，李棠萼是否坐过牢，目前都没有资料确认。另一种可能是，写信人确实是李棠萼的哥哥，但不是亲哥李肇桂，而是族兄李肇甫，这个时间段他正在上海从事律师工作。

后来，李棠萼随部队上了井冈山，被编入红一军团，参加了多次反“围剿”战斗。

1934年4月，李棠萼所在的红2师参加广昌保卫战。虽然将士们英勇作战，但受“左”倾教条主义影响，红2师遭受重大损失。《刘亚楼上将》一书记载，一天，李棠萼参谋长拿来广昌保卫战中红2师“人员伤亡统计表”，刘亚楼看后竟发了一阵呆，愤怒地说：“我们都要思考一番，仗为什么越打越窝囊？！”对于当时局势，红2师领导层陈光、刘亚楼、李棠萼等人和军团首长一样，对前途看不明白。

时任红2师司令部通信主任曾思玉在《我的前一百年》一书中，回忆了李棠萼关心、培养自己的细节。曾思玉刚当上通信主任时，没把握干好工作，曾对师长陈光、政委刘亚楼说：“让我做通信主任，我没有参谋知识，不懂司令部业务，恐怕做不好。”刘亚楼说： “不要紧，你打仗行，做政治工作行，我相信你搞参谋业务当通信主任也一定不成问题。让李参谋长带你，他对业务很熟悉，很精通，会用心教你、带你的。给你一本参谋条令你看一看、学一学就知道了。你有一股干劲，相信一定能当通信主任。”

在后来的工作中，正像刘亚楼说的那样，李棠萼耐心细致地教导、专门培训，还经常跟曾思玉谈心，解决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困难，使他在很短时间里熟悉了通信主任的职责，掌握了业务知识。

是失误还是误解

1934年10月上旬的一天，李棠萼安排曾思玉带着陈光、刘亚楼写给总参谋长刘伯承的亲笔信，到红军总部领地图。李棠萼特地交待做好保密工作：“地图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回师部后，曾思玉把刘伯承的回信交给李棠萼，随后和他连夜分发地图，为长征做准备。

10月至11月，红2师作为长征先遣师，突破了敌人的三道封锁线。为突破第四道封锁线，全军必须抢渡湘江。李棠萼率红2师前锋红5团出征，进抵湖南道县界首村附近，江对面就是全州。红一军团司令部侦察科长刘忠，率5团侦察排和军团便衣队先行到达全州，经侦察，发现城内只有民团，没有国民党正规部队。11月25日中午，刘忠立即赶到凤凰乡大坪村，向李棠萼当面报告，建议红5团迅速渡过湘江，占领全州城。

李棠萼选择请示上级后再行动。李棠萼通过电台向军团部报告，军团长林彪又发电报向军委请示。25日下午5点，军委下达了《我野战军前出至全州、兴安西北之黄山地域的作战部署》的命令，但为时已晚。

刘忠后来在《从闽西到京西——刘忠将军回忆录》一书中说：“李棠萼犹豫不决，说须电报军团批准才过湘江，占全州。我再次建议机不可失，进全州城后电报军团首长，他不同意，于是立即电告军团。”

接到军委命令后，红5团进抵全州，但国民党中央军已进占全州，并占领城外阵地加强警戒。刘忠侦察敌情后，用李棠萼所带电台向军团首长报告。

形势日益危急，国民党军从多个方向向红军合围，红军主力在灌阳、兴安、全州分左右两翼阻击追兵，确保军委纵队和后续部队安全渡江。11月27日至12月1日，经过五天五夜血战，特别是新圩、光华铺、脚山铺三大阻击战，为中央机关转移赢得了时间。

战斗异常惨烈，红5团政委易荡平腿部受重伤后不愿做俘虏，举枪自尽。红4团政委杨成武右腿膝下受伤倒在公路上，被强行从敌人枪口下救出。他在《忆长征》一书中讲述受伤的惊险过程，心情非常沉痛，因为抢救过程中有一名同志牺牲，多人受伤。红军的英勇战斗确保了中央机关和主力部队渡过湘江。李棠萼率领红5团扼守脚山铺，击溃敌人多次冲锋，为保证红军后续部队渡过湘江做出了突出贡献。

事后，劉忠赶回军团司令部，向参谋长左权汇报战斗情况，也把李棠萼等没有接受建议的事做了汇报。左权说：“是的，若占领了全州域，通过这次敌人封锁线可能会顺利些。但因蒋介石的大兵已到全州地区，广西国民党军队从桂林北进，加以我军长途行军作战，疲惫不堪，这是主要原因，不能归于李棠萼同志个人的责任。现全军主力基本上顺利通过了敌人的四道封锁线，特别是中央和军委指挥机关都很安全，这是最大的胜利。”

军事专家金一南在为刘忠回忆录新版作的序中，重述了刘忠建议占全州这个细节，引用了左权的话。他认为“这本薄薄的回忆录，揭示曾经有机会避免这样的重大牺牲”，“在那个生死系于瞬间的千钧一发时刻，还是从李棠萼身上，让人遗憾地看出‘审时度势、机断专行这八个字对一个优秀指挥员来说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

未能抢占全州，是湘江战役中的一个曲折情节。李棠萼作为前线指挥员，确实有临敌失机的遗憾。但若将长征损失均归于湘江战役，将湘江失利均归于全州失先，将全州失先均归于李棠萼失机，这是脱离历史背景、地理背景的看法。

遵义会议前，红军深受“左”倾冒险主义之害，对何去何从没有明确的战略方向，许多指挥员都无所适从。林彪收到李棠萼的电报后也未当机立断，而是继续上报军委，很能说明当时情势。此外，红军从全州县的屏山、大坪、凤凰嘴和兴安县的界首四大渡口过湘江，渡口间最远相隔30余公里，最远的界首渡口离全州县城近50公里。在运动战中，红一军团初期控制渡口的情况下，全州战略地位没有想像中那样高，占领了全州不代表能顺利渡江。

在毛尔盖附近悲壮牺牲

渡过湘江后，红2师强渡乌江，一路转战西南。1935年1月7日，红2师6团智取遵义，为党召开生死转折的遵义会议创造了条件。

刘伯承随团行动，在遵义城得到一份云贵川三省邮电交通图。这份地图标注较为详细，细到三省主要村镇，有必要大量复制。刘伯承把任务交给李棠萼，要求他复制几百份，供各军指战员使用。李棠萼安排师部参谋黄炜华具体落实。黄炜华是绘图能手，一时没找到印刷厂，准备找人一起手绘地图，先解燃眉之急。他们找到一位本地老画家，老画家又帮忙联系到一家印刷厂，印刷了300张。这批地图后来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5年1月18日，遵义会议结束的第二天，红2师接到军团命令，开始向云贵川边界转移。

一天上午，曾思玉突然鼻子流血不止，因失血过多脸都变白了。李棠萼当即叫师卫生部想办法。因没有止血药，李棠萼派人到街上找到一位老中医，但用云南白药也没止住血。晚上，曾思玉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四肢不听使唤，任凭鼻血往下流。通信员小刘立即向李棠萼报告，不久又赶回取走曾思玉的驳壳枪，说是受领导之命，防止他想不开发生意外。

第二天早晨，部队集合出发，就在曾思玉担心成为“干人”（在当地落户、无亲无故的外地人）时，陈光、刘亚楼、李棠萼等一起来看他，并安排担架抬着他走。

向川西突进途中，红2师受命强渡大渡河，夺取泸定桥。陈光、李棠萼指挥6团从农场强渡。由于山势陡峭、潮涌浪急，唯一找到的小木船已经破损，一时难以过河。这时，发现河对岸有友军，陈光和李棠萼研究决定，派人到对岸联络。李棠萼安排曾思玉选一位水性好的同志过河，曾思玉随即与陈光的警卫员坐船过河，与对岸红军部队取得了联系。此时，6团收到一军团电报，受命与4团夺取泸定桥。行军途中，发现河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座天主教堂，李棠萼、曾思玉带警卫连一个班上岛寻找食物，通过打欠条带回一些大米、面粉。

5月30日早晨，陈光、李棠萼率6团星夜兼程赶到泸定城南时，杨成武率4团已夺下泸定桥。

7月，红2师行进至松潘草地附近。一天，部队准备在早饭后集合出发，李棠萼先吃过早饭，便带着警卫员到村外集合的场地上。突然，几个土匪挥着大刀向李棠萼砍来，李棠萼当即被砍倒在地。警卫员看到后掉头就跑，向正在吃饭的同志哭喊： “李参谋长被藏匪砍死了！ ”同志们赶到时，土匪已经逃走。

曾思玉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李参谋长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衣服，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已经壮烈牺牲。在场的同志无不流泪痛哭。”事后，陈光、刘亚楼严厉批评了李棠萼的警卫员怕死脱逃、严重失职的行为。

随后，战友们用担架抬着李棠萼遗体到达毛儿盖，举行追悼会后进行安葬。7月11日，红2师主力抵达毛儿盖。当晚8点，林彪、聂荣臻就红4团占领哈龙等情况向朱德致电，最后专门报告李棠萼牺牲一事：“二师部及五团主力今日到毛儿盖附近，李参谋长途逢番兵遇害。”

18年后，李肇材从中央组织部办公室回信中知晓哥哥李棠萼牺牲的消息。此时，李棠萼的父母已经离世。

如今，李棠萼兄妹五人仅剩五妹李肇庄在世，她从小学教师岗位退休，已是百岁老人。李棠萼几乎没有遗物，只有一张存疑的照片，但他青史留名，是巴渝儿女的骄傲。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