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科索戈夫诗选(十六首)
2023-05-30弗·科索戈夫伊娃·达·曼德拉戈尔/译
[俄]弗·科索戈夫 伊娃·达·曼德拉戈尔/译
主持人语:
近代以降,中俄在文学上的交情一直不曾中断。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高尔基,以及白银时代的诸位诗人、作家,不是被当成邻家的大叔,就是被看作了远房的祖父或姥爷。显然,中国人对俄罗斯文学和艺术的好感迄今仍然保持着。进入新世纪以后,我经常被询问的一事就是,如今的俄罗斯诗人和作家怎么样啦?他们年轻一代是如何写作的?为此,我们约请了俄籍华裔青年诗人伊娃翻译了一位八零后的诗人科索戈夫的作品。从语言上来看,科索戈夫似乎已走出了“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的“影响之焦虑”,获得了来自当代的后现代性,它们平淡、朴素,甚至有点琐碎,仿佛遭遇了时间的切割而闪烁着斑驳的光点,诗的唯美和崇高开始隐匿,真浮出了水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沉沦和妥协,诗人对人生意义的追问依然在延续,哪怕它们不断被推向边缘,绝不放弃“无名的高度”。(汪剑钊)
新阿索斯山的一月
那人走出来,看见黑色的雪,
已经没有力气来更好地押韵。
光之哀伤,但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
从大海里拽出,仿佛来自坟墓。
你转向左——阿布哈兹的刀闪烁。
瞳孔比冰冻的花楸果还红。
你像被浇烫般在雪地里穿行。
梦见死去的人,却被爱得如此之多。
前方的山峰在巨石之爪上,
威武,如英雄的側影:
从天而降,在修道院的
暗室里烧成灰炭。
守门员
绿宝石般的绿意散落在
被抓得稀碎的肘上。
这就是我,在“雏鹰”里休息
已厌倦阳光的飞溅。
院子里的秋千用含糊的
钢铁般的方言吱吱作响,
人们弄懂了,
只是又突然忘记。
让他们旋转吧。我用脚紧紧
挂在白云牙齿洁白的嘴上。
每一次呼吸我都紧闭双眼:
这样从板子上掉下来也不会害怕,
在被磨破了的草坪上呛到,
嘴巴张开,像一条黄色的鮿魚。
邻居阳台上的剪影
在手中捕捉太阳,像守门员:
我的衬衫因兴奋而汗流浃背,
甚至手上的阳光都是烫的。
突然秋千猛地一晃,
肩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
痛——剧烈,荒谬——惊骇。
……一个月后守门员
将晾衣绳钉在了挂钩上。
因为黑暗
我原谅一切,因为黑暗
会从里到外把我吃掉
注定要像笔触一样呼吸
只需用橡皮擦掉
不必害怕上帝的审判
我选择了另一个国王
诗就像裙布下的蝴蝶
只是徒劳地飘动
他们不再和我说话了
他们不再和我说话了,
我曾爱过的朋友们。
他们躺在地下。摇摆着
废弃坟墓上的十字架。
我不知道你们埋在哪里,
但诗人写得对,
生活和痛苦是同义词,
但死亡,也许,没有。
我想去我们三人呆的地方
我想去我们三人呆的地方,
岸边不知名的河流。
历史尚未书写完,
我也无法画上句号。
希律王和黑暗会降临我们身上
会带走一个美妙的孩子。
灯笼缓慢的闪烁
照亮道路,却不会勾勒出边缘。
我会睡去,冬天会来临
我会睡去,冬天会来临,
一切都将披上一层白色裹尸布,
仿佛后院的
那些白蝴蝶。
空气刺骨,像一记耳光。
呼吸是热的,像感冒一样。
心中的虫洞——
为什么是我,来自哪里?
留下所有买到的东西
留下所有买到的东西:
愤怒、不信任和恐惧。
将是黑暗的大道,
雪落在灯笼上。
惊慌失措的居民急忙
隐藏冷漠的目光。
但大喇叭
嘶哑地响着。
为了不成为笑柄,
路人倒在血泊中,
但不是被霍达谢维奇杀死的——
而是被爱致命的力量。
那是心绞痛的十二月
那是心绞痛的十二月——
温度计看着很痛苦。
我喜欢这些冬天,
这种幼稚愚蠢的死亡。
所以,虚弱的少年,
我检查滚烫的额头。
就着“黑暗”贫乏的韵脚,
服下药房的汤药。
散发恶臭的父亲
涂上甘油也装不进韵律里。
嘶哑的接收器
增加了一千赫兹的不幸。
惊慌的亲属的驮运队,
没有走出卧室。
妈妈一个人的眼泪,
滴进水晶杯中。
我感到,死亡——
在门槛外,凝视着眼睛。
折射光线的蜻蜓
正吞噬着家具。
这是一个长长的音符
这是一个长长的音符,
贝雷帽在胸脯后打着哈欠。
宽恕我吧,宽恕死亡和白痴,
不要对我磨爪子。
不管你在上帝口中,还是魔鬼口中
——不要细数土著的獠牙。
爱了半圈,
我们像飞蛾一样烧尽。
喝着劣质的酒
数到提前到来的日子。
可怕死亡的镀金已暗淡,
甜蜜的生活是黑暗的灯光。
给M.L.
生命会结束,我们也不会再相遇。
我们转身,在左肩
画十字为自己祝福,
只是为了烧得炙热。
化为脆弱的灰烬,
击落灵魂上的残渣,
人类荒诞而光明,
早已触及死亡。
他悲伤地迎接
太阳令人窒息的绝望,
像傻子一样,对节奏中
歪歪斜斜的韵律喃喃自语:
“生命会结束,我们也不会再相遇,
因为在睡之前,
突然,我们会中毒,开枪,
一切都留到以后。”
现在我们不相信,
似乎很难。
最后的梦
午夜,你盯着天花板,
盯了三个小时,
数着大象、山羊、
火柴、卢布等等。
黑夜庞大怪物的獠牙
把我撕裂。
向大地复仇,
在胸口打盹,
炙热如沙漠中的影子。
我梦见死亡的巨轮
坠入旋涡,
陷入暴风雨的深渊。
看看我的脸,
嵌入一个尖锐的字眼,
就像,你的木筏行至
冥河岸边时,
做相反的事情
就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死去的时候
我死去的时候,这
不会太快——明天,一年之后——
我的爱人会忘记我,
她会悲痛地唱着歌:
“我的篝火在雾中闪耀,
没有人会在夜里遇见我们。”
在难以形容的石板下,
巨大的大理石下,
我将像冬天的麦子一样发芽,
被那首歌所拯救:
“你在我身上打了一个结,
我们在这些日子里重逢。”
我不会原谅任何人
我不会原谅任何人,
我会记住一切,把它拖进棺材里,
在地下,成群结队的亲戚
在地狱般的大锅旁游荡,
从新大使那里抢走木头“棺材”。
院子里挤满了人。
我记得每一个,我的上帝,
(我哭诉着:“不痛,不痛”)。
最小的欠起身子,悄悄地
用靴子踩断了两根肋骨,
嘶吼着,好像,很酷。
然后一次又一次被冒犯。
亚美尼亚人咒骂着,混蛋,
我们和妈妈在一起只是为了空篮子。
只是为了她的拐杖
撞击地面时发出巨响,
吓跑布告箱旁的两个老妇人。
我鼓足力量来追忆
与原谅,因为我——不是刽子手。
您已为我复仇:
他们把我放进白杨木棺材里,
亲吻我的额头告别,
再用绳索放进更深处。
这就是巨大的生活
这就是巨大的生活,
像学校里蓝色的地球仪。
预感到这种命运,
我也不急着说:“停!”
这是一片森林,森林后——是田野。
更平庸的不必再写。
接下来是什么:幸福还是悲伤?
该问谁?
只有一件事我无法明白:
是谁帮忙想出,
让我爸爸的坟头
长满雏菊与蓟花?
我徒手拔掉
石头间茂盛的杂草。
花粉融化在花瓣下,
决不会再醒来,
留待日后的花粉
多刺,稠密,
就是這里,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
只有松散的黑土。
这就是我了解生者与死者的方式,
通过穗子辨别
在这些伸展的叶子上,
就像爸爸的手——伸向我。
活下去吧,粘稠的血脉!
墓碑,冰冷!
现在不是收拾包袱,
移到阴影世界的时候。
命运就是这样教我的,
我把手掌握成拳头。
妈妈在一旁订好了
牌子:《封存》。
像野蛮的猫头鹰一样
像野蛮的猫头鹰一样,
望向满是污渍、肮脏的窗户。
只有黑暗是无法穿透的,
篱笆里裂开的砖头——
是你的一生。仔细看,
眯起眼睛,皱起额头,
雇佣一些挖掘工
去挖掘真相。
让金属探测器吱吱作响,
绿灯亮起,
超市的聚光灯
正监视着小天使。
一群挖掘工偷偷潜入
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在红色警报灯的“羚羊”里
在无名的高度上。
占 卜
日子不多了——
心微热
心脏在左侧
在右,东方那里。
照片扔掉,况且,
根本就没有相片。
你为什么想起
这褪色的光?
最好在镜子里看
边缘的生活
抹去微笑,
像抹去我的微笑一样。
数着花瓣占卜:
爱或者不爱。
点燃黎明
离沙发仅一步之遥。
如果灵验,那么
没什么可失去的。
花瓣落了,星星
再次跌倒。
没有更多的话语,
已无言以对,
占卜占卜,再扔到地上,
占卜占卜,再扔掉。
译者简介:伊娃·达·曼德拉戈尔(米尔扎耶娃),女,90后诗人,俄籍华裔(祖籍中国浙江),现居莫斯科,毕业于乌克兰基辅国立大学国际金融系。获博士学位。俄英中三语写作。出版俄语版诗集《我爱太阳》,英文诗集《森林与雪》等。
作者简介
弗拉基米尔·科索戈夫(Владимир Косогов),1986年生于俄罗斯库尔斯克州热列兹诺戈尔斯克。作品发表于《阿里昂》《旗》《十月》《涅瓦》《西伯利亚之光》《莫斯科》等刊物。曾获古米廖夫诗歌奖、沃洛申国际大赛奖、兰心诗歌奖等。现居库尔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