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歌(六首)
2023-05-30怀金
怀金
花剌子模信使
一个存储记忆的瓶子,在马上练习
后空翻。这只是歌舞宴饮的夜晚,乌鸦
和白雪坐在地毯上,说传说是多么好。舌头
爱着它的土壤,它的牛羊。抽烟的阿伦特
开始上课,她点燃了第一支。一只叫马腹的
曼渠虎细细地嗅着蔷薇,其音如婴儿。他说汉娜
鸡毛信不送达纽约客。姑娘回门的日子,
要带着我生的去看生我的。那是我
唯一有能力去爱的——一座山
扑向另一座山。
云根研究
第一日,供桌上的黑蘋果说
光被取走了。云家谱的流调显示,司空图
刚刚走下钟鼓楼,他的支付宝空空,无法
为钟声买单。钟在衔环、青铜钮,旧庐和别院。他司水
以及挺水植物的草图,而不掘地。
可田野调查,不可寻芸娘理论。中原
已不在槐树的中原。一处石隙,蚂蚁挑担
奔劳的长腿和绑腿,雨脚玲珑。难道
要去白马寺烧香,说说诗歌的金石味?
偶尔收藏的树根,也是大水冲下来的,已成朽木。
是槭树、椴木、栎树,还可以是垂柳,时间
在迅速褪去概念、命名、和属性。无云可以牵挂,
无象可像。它通体发烫,语言已无法打开
来历不明的断面。
它返回山顶。梅花、以及他走过的针孔,使天空
似乎被推开一点点。干打垒的土墙上,仙人掌
可怜的一点掌根,有了晕轮效应。刨冰取雪,
取酒中吟,并一根根拔下酒刺。
他们取墓土,制明器,也制藏于袖口的
抄手砚。我藏于手根,仿佛随时便行云流水。亦可饲虎。
银钩铁画的事,就戒了吧。洗衣妇的棒槌
也是熨衣的烙铁和烧火棍。当生活被辗轧成词汇,
在已经消失的中原,一朵云就不属于人类,
也不属于非人的你。
缑氏镇见董家宗祠
三进小院。砖砌的门楼,顶部覆瓦,
低矮、密实。似有衣着紧致的人进出。
西耳室塌了半边屋脊,檩椽糟朽。想必是瓦松
已从孔洞中接地。我注意到那封裹檐
仍封得细密,一层层砖、棱和花纹,恪守着
叠涩的言语,错落、有致,格律如此团结。如此
紧张着一团和气。前殿只剩下左右山墙和立柱,前后 通畅
似透明肺腑。山墙以青砖锁边,中砌土坯,粉泥浆于
墙面。他们必然清楚泥土温润,胸膛赤诚,怀中若
熊熊炉膛。散落一地的狮头道具、锣鼓家什,天生
属于这里。喧哗中持久的搁置,安放着静中动。而镜中
节气的属性总是和植物有关,老槐树抱椿,肯定也
抱春,春天一直在鸣,善鸣,长鸣不已。仿佛后殿
石雕的碑盖抱着碑文,筒瓦和滴檐,抱着蔓延的
藤蔓。瓜瓞绵绵,宗谱上开枝散叶。出将入相的事,
经学致用的事,都化作柱础。御史台崔嵬,一切小的 事物
都会发出声响,把你的影子往南运,把你的脚印
向北迁。桃之夭夭,斑斓着一个历史的天使。天使
无非是少儿振翅,致君尧舜上。窑洞中,黄土滚浪,朗声
凯凯。语言即思维,修葺亦是修身,修家国,修辞于不 断的折返中
找到言说的根脉。不可言?何以言?无以言。在一场 大雾中
返乡是可能的,桃花在不可见中灼灼其华是可能的。 将进酒,
在祠中饲下自己的归途。
在东方红拖拉机厂
这是些拿捏住铁与火七寸的人,车工
钳工、电焊工,以物制物又随物赋形。他们
不是说空话的人,即使一句,也要锻造出
实锤。一块跑步的铁,在油压机下,很快
就变了个人,成为火的构件:折弯的火,或者
拉伸的火。词的所指和能指,有无限的
春光乍现的命名。此刻
你不再认为这是荒原之城。词语铿锵,防护手套
和机油斑驳的工装,每个工位都潜藏着
上帝。是的,是螺丝钉那固执的品性,我从而判断
诗歌和铸锻车间缠绵的咬合力,有了更加崇高的
含义。而语句就是生产线,拼接、组装,下一句
在无数履带拖运来的大海中。
动力换挡、无级变速和电控系统,词语开始
跳跃。你会注意到,旭日东升的微光,
在一张张青春的面庞上跃动,在一根根上班的
自行车轮辐上闪耀,铃声叮当。语言最核心的
一点红,需要延伸的想象,需要创造者,从最初的
斗笠、蓑衣和泥屐中,从铁锨、锄头和耙子中
书写出传说和神话。
如果说我不在钢铁中,必然在田野无所不至的
童话里。如果说我在,自然是建设的隐喻者,一处
胎骨的萌芽,用打鬼笔法。苏东坡说,探物之妙,
在于捕风捉影。一块集成的铁,一块飞翔的铁,
东方的一点红,相当于对幻象经验的征用,
耕耘出彩绘和星空。无疑
这星空在大地上,大地也在空中。有什么
是沉睡的,就有什么被翻开,乡愁的导航
一定有羚羊挂角。有什么是沉重的,就一定
有解放牌月亮、那通神的一笔……
智能物联。我们相互指认出牛和铁牛,
这农耕时代最柔软的密码:拖拉机
变身为禾木科的宇宙。
借一步说话
对虚拟的一次邀约。牡丹
就走下枝头,一个真古人
和假古人,飘过田垄、细水、草坪。
隐含着小心、谨慎,和
另一个场景的过渡。植入
已找不到合适的词。
女儿说“美,真美,美死啦”,
一句话就探到了绝境。
语言的居留地如此荒芜。
四月将尽,现在它在画案、在镜中
在一块木雕的屏风,它有
至高的期许。如果向王维
借一步,是否要涂黑背景,
再断代,自然如道观
还回一大步的重影?
如果借的是星空,是否
可以把星空再镂空一次
还给你一个杜甫?
这好像已经超薄,
已达词语的边界。
死亡一定是
美的极致,这个可以借。
而不是,仅仅是闪身,借过。
首阳山歌
马头琴奔跑在麦地里。不,
是风马纸奔往故地。他刚刚
走过铜驼街的鹅卵石甬道,是骨头
长在外面的人,隐入山中蕨类。老天!麦秀渐渐兮,
小得盈满,是时候搓一把麦粒,吹去颖壳和
直愣愣的芒,看满手碧玉的
南风操,踏着泥土。是时候了,编一双泥屐,
踩出新荆棘。人世太旧,除了缝隙、孔洞,
除了抱石皴,真的没有什么水鉴,能
照出鬼打墙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