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柬埔寨解救未成年女孩

西港是柬埔寨的一座不夜城，赌场遍地，集聚全球富豪，数十万华人前来淘金。繁华背后，滋生出众多诈骗和人口买卖分子。一些国内不上学的未成年女孩，受到信息蛊惑被骗来打工，不仅一分钱没赚到，中间还被转卖好几回。

眼睛上的黑布摘掉，小花发现自己置身一个被高墙和铁丝网围绕的超大的园区。有人把她们带进楼里，身边几个黑衣男子拿出电棍，命令她好好听话，不要乱跑。“不听话后果很严重，这里杀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一位男子靠近她说。她很害怕，只能先答应着。

小花只有16岁，与她一同被带进来的共7个人，其中4个是未成年女孩。她们都来自贵州安顺。菩萨园区坐落在柬埔寨边境，园内大约有3000多人，楼下有餐厅、商店和灯红酒绿的会所，门口由配枪的保安看守。这是一个典型的华人电信诈骗集团。

柬埔寨遍地华人，超过90万，占柬埔寨总人口的7.4%，至今仍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2016年，当地为了创造政绩、改善民生，对外开放赌博产业，给出很多优惠条件，吸引无数网络赌博和诈骗集团前往。几年里，来柬埔寨从事电信网络诈骗的华人超过10万人。宣传中这里充满奶与蜜的免费包机、专人接送、高薪工作，炮制出一个人人都能发财的异国美梦。一些人被诱骗来之后，遭到拘禁、绑架和殴打。

2020年我所在的公司倒闭，便来到柬埔寨创业开水果捞店，觉得这里有机会发财。哪知道2021年3月份，柬埔寨疫情爆發，我的店连续亏损四个月，被迫倒闭。我没钱买昂贵的机票回国，滞留在了柬埔寨。

一位常来店里的人跟我说，他在西港有家餐厅，我可以去那儿帮他干，西港中国人多，生意也很好。为了挣钱买机票，我来到西港，大街上都是中国店铺，很多人说着汉语，有种回国的感觉。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这个人以12000美元的价格，把我卖给一家做电信诈骗的公司。此后的十多天里，我又被转卖了两次。我紧急联系警方和领事馆，才有幸获救。

不仅发财梦没实现，自己倒是被卖了好几次。中柬义工队的人看到我发布在网上的经历，联系到我，队长陈宝荣约我线下见面。这个组织的主要任务是解救被诈骗的同胞，队员多是在当地做生意的华人，他们已引起诈骗集团的仇视。陈宝荣是湖北人，在诈骗集团里颇有“名气”，已被诈骗公司悬赏通缉。他问我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现在被买卖、绑架的中国人很多，义工队人手不足。他也很坦诚，告诉我义工队的工作艰苦，没有经费，还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去救人。我有些犹豫，可现在的确没事干，便想着一边干一边找工作。

小花和她的朋友们，是我参与救援的第一批未成年，对她们的遭遇了解得也比较清楚。一进去她们的手机就被没收，几个人被分为两个组，负责不同的工作。小花在业务部门，主管给她发了二十多部手机和一堆客户资料，每个手机里都有个微信号，用来联系客户。

还处在恍惚状态的小花，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展现在她眼前的是数千台电脑，每个人面前都有几十部手机，他们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没人抬头看她一眼。她一直吵闹着要回家，穿黑衣服的男人又拿出电棍，威胁她说：“再闹就把你卖到会所去。”小花吓得闭上了嘴巴。第二天，她偷偷用手机联系到家里的父母。父母因她失联早已心急如焚，在国内报了警，可事情发生在柬埔寨，警方爱莫能助。

这家公司是做黑彩的，需要雇佣大量人员引导用户购买彩票。小花的工作是用二十多部手机添加微信好友，然后用公司包装的一套话术，把对方骗到彩票购买平台。主管声称业绩提成能达到10%。可小花在这个园区干了三个月，没达成任何业绩，按照公司制度这种情况要被转卖。

2021年8月，小花被卖到西港一个园区，价格是20000美金，不过这些钱她一分钱也拿不到。新的园区大约有5000人，大部分都是华人，铁丝网变成电网，至少有二十名配枪的保安巡逻。小花在这每天要工作14个小时以上，没有业绩会被体罚，甚至要被电击。晚上，她经常会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一次，一个没有业绩的人被拉进小黑屋，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卖了。

小花在柬埔寨的中文媒体上找到我们义工队联系方式，告诉我们，她还未成年，不想死在柬埔寨，希望我们能去救救她和她的朋友们。此时新闻里每天都有杀人、绑架、贩卖的案子，义工队的人不敢冒险直接参与救援。为保险起见，我决定去当地警局求助，经过一天的协调，考虑到受害者是未成年人，警局终于答应立案。

2021年柬埔寨疫情爆发后，大量华人回国，使得诈骗公司“招人”愈加困难。这样一来，涉事未深的未成年女孩，就成为诈骗公司觊觎的一块肥肉。这些女孩生活在信息闭塞的环境里，最容易被蛊惑。

小花来自贵州山区，早年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初中辍学后开始沉沦于网络游戏。她和两个同龄女孩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憨豆的人，关系逐渐熟络起来。2021年3月，憨豆邀请小花她们来贵阳玩，带她们去游乐园、KTV，让女孩们羡慕这种有钱人的生活。憨豆告诉她们广西南宁有份好工作，工作轻松，薪资高，只要会用电脑打字就行。三个女孩无法甄别信息的真伪，认为是个机会，于是很陕告别家人来到南宁。

一辆面包车过来接到她们，很快车上的人露出了真面，拿刀警告她们不要乱动。女孩们意识到被骗，一阵哭闹、挣扎，力气用尽了，接下来只能任由他们摆布。车一直开了三天抵达西港，等待她们的就是被诈骗公司多次转卖。

西港靠近海岸，素有不夜城之称。女性是这里社会地位最低的人群，每年都会发生上千起妇女失踪案件。博彩公司和娱乐会所的盛行，吸引着富贾权贵前来消费，在这些人面前女孩是可以被买卖的。

就我了解的华人女孩，好一些的在餐馆打工，差一些的在非法按摩店和足疗店工作，再差一些就在会所卖淫。她们起初是在电信诈骗公司，因为不听话或没有业绩被卖到这里，人生坠入到更低的落点。救援刻不容缓。对于小花的案子，柬埔寨警方立案的第二天，传我过去协助他们救援这些未成年女孩。

那时候我已经和警局达成共识，配合警方联系受害者，拿到她们的照片和个人资料后，并嘱咐她们收拾好行李，保护好自己。她们非常害怕，一旦被发现，在警方到达之前就可能会被卖到会所或者其他公司。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看到小花等几个女孩跟着警察从园区走了出来，并带到警局做笔录。女孩们到了警局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经常听说有西港警方迫于一些压力，做完笔录后会把受害者送还给园区。第二天我到了警局，庆幸的是她们都还在。

在警局待了几天，小花她们被送到了移民局，等待接下来遣返回国。

由于我们在柬埔寨解救了很多被拐骗的华人，义工队的名声逐渐传出去。2022年上半年，我们通过与各方合作，共救出大约200人。很多媒体过来采访我们，半岛电视台还为我们拍了一个纪录片。纪录片播出后，整个柬埔寨都开始抓诈骗犯，柬埔寨副总理亲自带队救援。而我也被诈骗集团悬赏通缉，为了避难辗转几个东南亚国家，风声小了才又返回金边。一定程度上，柬埔寨的诈骗问题，得到很大改善。

接下来，我和移民局的女孩们一起等待回国的机会。小花被归为偷渡入境，按照当地法律要走遣返程序，现在她们还在被调查阶段，不能把她们带出移民局。遣返程序一走就是半年，在这期间小花患上抑郁症，情绪极其不稳定，掉头发，严重失眠，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这一切本不该是她们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半年后总算等来遣返程序走完的好消息，她们回国的航班也落定在2022年7月1号。

但愿这个真实的故事，能够让那些涉世不深的未成年人，多一些警惕，少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