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朵丁香花

包利民

从她记事起，家门前就长着几棵丁香树。每到春天，树上都会开满粉紫色的丁香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她从小就喜欢丁香花，经常在一簇簇花丛中寻找生有五个花瓣的花朵——五瓣丁香花，据说这种花能为人带来幸福和好运。

由于五瓣丁香花很少见，而她总能在花开时找到几朵，因此，她一直深信自己的幸福都是沾了门前那几棵丁香树的福气。父母对她宠爱而不溺爱，家里的条件也很优越，因此，她比别的孩子更加独立、快乐。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她渐渐长大了。去外地上大学时，父母郑重地对她提出一个要求：寒暑假期间可以不回家，可丁香花盛开时，一定要回家住几天。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其实，她也喜欢丁香花，对它们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天，母亲打电话告诉她，门前的丁香花开了。于是，她坐了一天火车，回家看那些花。未进家门，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醉人的花香，使她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其中一定有几朵五瓣的花朵，等着她去采摘，那是她的“幸福使者”。父母站在门前，微笑地看着她——从小到大，她每次回家时，都是如此。在家里住了几天后，她依依不舍地返校。

第二年，她仍然在丁香花开时回家。花依旧，心情却有一种浅浅的感伤。因为她无意间发现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可能是未满月时照的吧。抱着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问母亲那个人是谁，母亲说是一个远房亲戚，她却清楚地看到母亲一瞬间惊慌的神情。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该不会不是父母亲生的吧？她带着疑惑离开家，返回学校。这是她第一次脸上没带笑容地离家。

不久后，母亲打电话告诉她，她的确是他们抱养的。那一瞬间，多年来从不曾忧愁的她，眼中蓄满了泪水。母亲还说，那几棵丁香树是在她出生不久后，由她的亲生母亲栽下的。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如此喜爱丁香花，是因为它代表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从生她的那个女人手中，将美丽与哀愁传递到她的眼里和心里。她像无数个被抱养的孩子一样，在心底喊着“为什么，为什么生我而不养我？”。虽然她目前的生活如此幸福，可回头望去，幸福竟显得如此缥缈，终是遮不住命運的伤痕。

她时时刻刻都会想起照片上那个女人，那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再次回到家时，她对父母说：“我不需要你们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只想知道她的住址。”父母无言，在纸上写了一个地址，然后交给她，看着她走出家门。在满树的丁香花旁，她回过头说：“我会回来的。”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她辗转来到一座小城。在城市的边缘，她找到了一间低矮的土房。她叩响那扇门，当脚步声传来时，她的心怦怦直跳。门开了，一个白发老人看到她后，惊得说不出话。她的心一痛，亲生母亲应该还不到50岁，怎么就白了头发？可她眼神中的不舍、忧伤与照片中一样，二十年都没有变。“这就是母亲，这就是母亲！”她在心底默念道。

这时，眼前的老人叫着她的名字，喃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她默默地凝视着这个应该被她称作母亲的人：“为什么？”母亲无语，带她进屋，家徒四壁，贫寒无比。母亲只说了一句话：“这样的家庭，给不了你好的生活和未来。”她说：“可它能给我亲情，给我真正的妈妈。”母亲摇摇头：“也许这个家可以给你一个妈妈，却不能给你一个好妈妈，而且，我也给不了一个你应该叫爸爸的人。”

母亲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满二十朵枯萎的丁香花。母亲说：“这些年我都会去看你，都要摘回一朵丁香花。每年我都能看到你快乐地生活和成长，看到他们对你的爱与呵护。他们才是你真正的父母，他们给了你温暖的亲情，你不要有什么遗憾。”

看着母亲的白发和泪眼，她的心忽然疼起来。她在记忆中努力搜寻与母亲有关的画面，可是，她对眼前这个满眼泪水、一脸热情的老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母亲应该是一个充满才气、待人热情的人啊，如今却孤苦无依。是什么让母亲失去了如花的笑脸，是什么让母亲如此忧伤？她无须再问，也无须问为什么。对母亲支离破碎的生活来说，她就是从母亲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时时让母亲疼痛，在疼痛中继续无望的生活。

看着铁盒中那二十朵枯萎的丁香花，她突然明白养父母为什么让自己年年回来看盛开的丁香花，她的心渐渐丰盈起来。终于，她叫了一声“妈！”，她拥抱着已满是白发的母亲，一如拥抱着二十年来生命中所有的爱与牵挂。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真的比别人更富有，因为有那么多爱包围着她。此后，无论走多远，她都要回家看看门前那棵丁香树，还有门内的三位老人。

那些美丽的花，真的年年绽放着幸福。虽然丁香树的叶很苦，但是，它开的花是那么香甜。母亲就如那些苦涩的树叶，而她就是树上最香的花。最苦的树开最香的花，像极了拳拳亲情。那些花香悠远而绵长，仿佛早已浸透她的整个生命！

名师点评

二十朵丁香花饱含生母对她的牵挂和默默的关爱，表现了养父母长久的、无私的付出和满满的爱，也承载着幸福、温暖和感恩。作者运用象征的手法，歌颂了伟大的母爱，赞扬了人性无私和温暖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