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圭研(组诗)
2023-05-30姚瑶
姚瑶
圭研,从来不只是我简历上的一个字符
我无数次回乡,回到圭研
活生生像个局外人
春风不度,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村口的老黄狗朝我吠声不断
我的父兄,把身子交给土地
他们想在黄泥土里,找到
活下去的理由,一辈子活得卑微
让我心疼不止
进入村口,一大栋空荡荡的砖房
挡住了我的视线
村人说,房主过完春节又去了沿海
流水线耗去大半生
空荡荡的房里长满了老鼠
弯腰驼背的老妇,背着稻草
拄拐杖,身子弯下90度
基本与道路平行
她以这种姿势向命运妥协
无数次摔打,村子虚胖
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这是生养我的圭研,让我心酸
圭研,人间最小的村庄
应该有着宏大的叙事背景
应该从来不只是我简历上的字符
这两个汉字,像锋利的钉子
无数次嵌入我的文字
圭研记
对于浩渺的宇宙,你太小了
对于我,你却是辽阔的
我可以不存在,但你一直在那里
我一直在地图上寻找
更加缩小版的你
然后放大,放大,再放大
写下你的名字:圭研
这两个汉字快把天空撑破
为故乡立传,多少年了
你成了我文字中的绝大部分
比邮票还小的两个汉字
藏有天地间伟大的爱,举足轻重
阳光到,我的春天就到了
有笑声,我的世界就歌舞升平
此刻,离你数百公里
无论如何苍老,我还是存在的
对于圭研才是真实的自己
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才是我的
每一声鸡鸣,每一声犬吠
都能在我心里荡漾
在文字与文字的空隙,长出了新绿
田野翻耕后弥漫的气息
那是世间万物带来的灵魂芳香
是粮食,收获的喜悦
去圭研
圭研,在你眼里
不值一提,它的名不经传
以及干瘦的、善意的两个汉字
却在我的简历中
出现无数遍
刚到村口,苍老的小白
一眼就认出了我,它跟在我的身后
像分别多年的兄弟,略有矜持
我们顺着村道走了很久
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
像圭研的秋天一样,寡寡欲欢
秋风已渐凉
枯黄的树叶从身边飘落
这条小白狗已经很苍老了
它颤巍巍的样子
让我想起风中的残烛
稍不注意,就被大风吹熄
去,是一个动词
有着衣锦还乡的轻狂
收割稻谷,或是玉米?理由是什么
我边走边想,却得不到答案
村子里很少看到耕牛了
一只野兔一闪而过
它胆怯,像我
近乡情怯的样子
那一年圭研春天的愁绪
春暖乍寒。连绵的雨水
圭河水满,冲垮了几道田坎
用圭研人的说法,有些不像话了
他们对气候的认知
敏感到了极点。“四月八冷死老母鸭。”
“雨淋春牛头,七七四十九天愁。”
他们反复对农谚进行揣摩
雨水,一滴滴,一寸寸
落入我心里
那一年,我和春天一样有太多的愁
情绪比父亲还要低落
老人挺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低沉、壓抑的锁呐在葬礼上吹响
播下的种子迟迟不发芽
乌鸦低飞,百兽归隐
村庄可以装下大千万物
只是春天的雨水太多
装不下我小小的愁
圭研人在外乡
寄身于别人的城市
心还在圭研,我习惯用指甲
比喻成生养我的村庄
里面装有我的全部
我一直在掏指甲间的垢物
仿佛要掏出故乡的炊烟和火焰
步伐蹒跚,岁月将老
故乡的老人接力赛一样
老去。他们在潮湿的木楼里
沉缅于过去的喧嚣热闹
盘算一日三餐,掰着指头数光阴
多少年了,我混成了外乡人
寄居或窝居于城市一隅
常常变幻身份,把自己装扮成
人五人六的城市人
穿西装、打领带,弥勒般笑
遇君子也遇小人,屡遭算计
依然大大咧咧,心里最计较的
还是圭研的一草一木的荣枯
在圭研收割稻谷
弯下腰身,与稻田呈平行角度
这样收割稻谷的姿势
保持绝对的谦卑、敬畏
久经农事的父亲已不在了
留在稻田旁边的是一堆坟茔
长满了杂乱的蒿草
它们与稻子一比高下,一同悲喜
在锋利的镰刀面前
我坦然认下命运。那个秋天
我收割稻谷,怀念父亲
用粗糙的劳动记录
人世慈悲和最后的农耕
责任编辑:黄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