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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生态诗歌写作中科学性与思想性相统一的内核实质

2023-05-30曹书萍范虎

雨露风 2023年3期
关键词:诗学诗人诗歌

曹书萍 范虎

生态诗歌不仅仅是诗歌文本中的一种选择,更是诗人生命情怀的一种转向,因为外界的生活环境与人的生存、情感都息息相关。故而,关注生态诗歌,不应该仅在生态环境保护的框架下来考量,更应该从生态思想的萌发和发展的角度来探讨。这是一个多维度的探讨空间,存在多种思维模式的有机整合。

一、生态诗歌的缘起、发展及表现

20世纪50年代,一些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在发展过程中不注重对自然资源和环境的保护,造成了一系列重大的环境污染事件。美国等主要西方国家出现了一批生态作家,他们开始用文学对“为了发展而发展”的错误思想进行批判,如美国的生态作家和思想家爱德华·艾比,他认为以发展为目的的“不断发展和最高速的经济增长”是“唯发展幻想家”和财富占有者为满足利益团体的欲望和需求而进行的反生态行为。我国由于历史的原因,发展进程在当时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尚未出现明显的生态环境问题。直到20世纪80年代左右,科学技术的发展引起了局部的生态环境变化。同时,诗歌写作也迎来了思想解放的大潮,私人化的写作成为逐渐兴起的力量,诗歌成了个人自由心灵的独特创造和独特表达,为诗歌文本关注生态问题奠定了基础。

一般认为,我国的生态诗歌发展有三个阶段,吴景明[1]、田皓[2]等作了如下划分。第一个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为发生期或萌芽期。在这个阶段我国尚没有较为完善的生态理论和思想,生态诗歌的写作一般出于个人意识,旗帜不甚鲜明。由于生态环境尚未遭到破坏,在内容上一般也以表现对大自然的崇拜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主;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上半期至20世纪末,为发展期或自觉期。在这个阶段由于西方文学的思想在我国得到广泛传播,生态写作的意识得到逐渐提高,已经出现了一些自觉运用生态学理论进行创作的诗人,产生了一些有影响的生态诗歌。在内容上,视线也逐渐由城市转向农村,遭到破坏的生态环境成为诗人们的关注点;第三个阶段是从21世纪初至今,此阶段生态文学和生态理论已经完成了系统化建构,生态思想也进一步得到人们的共识,诗人们普遍具备了生态主体意识,出现了一大批专门从事生态诗歌创作的诗人。著名诗人吉狄马加的长诗《我,雪豹》,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主体,描绘了一只矫健、勇猛、游走于高原雪山之上的雪豹,并通过这只雪豹与人类的精神情感的一脉相承,发出对雪豹自身命运、对雪域高原与自然环境、对人类的生存发展乃至未来前景的预言性的诗意表达。他在诗中写道:“我说不出所有/动物和植物的名字/但这却是一个圆形的世界/我不知道关于生命的天平/应该是,更靠左边一点/还是更靠右边一点,我只是/一只雪豹,尤其无法回答/这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关系”。这也反映出这一时期的诗人对于生态环境的变化的一种主动思考,在内容上也以更加尖锐的形式表达出诗人对生态环境恶化的关注,形成了多种生态思潮的大繁荣。

生态诗歌作为诗学的一种,既不是“生态的诗学”也不是“生态加诗学”,而是源生于中国古代生命论诗学和吸收西方生态思想的整体主义生态诗学。[3]它从诞生之日起就具备了多种建构和思想内涵。中国古代儒家、道家、佛家思想中的天人合一、众生平等、物我不分等思想,以及西方的生态批评与生态思想,比如大地伦理学、深层生态学、诗意地栖居、大地诗学等等,都在生态诗歌中有所体现。王胜兰[4]则认为,生态批判、绿色构建、地域叙事、民族书写、文化诗学、 艺术特色这六个方面,可以认为是我国当代生态诗歌主要的价值现象,它们在不同的层面和向度表现出有关生态伦理的诉求,反映出对于生命共同体的和谐构建, 体现出“生命诗学”的艺术质地。

二、生态诗歌中的科学性体现

生态诗歌所蕴含的特质,是由于诗歌所展现的内容和内涵与生态环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这也就造就了诗歌与生态、环境等自然科学的认知变迁有莫大的关联。由于生存环境的剧烈变化,对生态环境的研究成为近几十年来科学研究的重点。从20世纪中叶开始,全球性的环境问题日益严重,不仅发生了区域性的环境破坏,而且出现了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的耗损与破坏、生物多样性减少、酸雨蔓延、森林锐减、土地荒漠化、大气污染、水污染、海洋污染和危险性废物越境转移的全球十大环境问题。[5]我国环境保护问题虽然起步较晚,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以1973年在北京召开了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为标志,拉开了生态环境保护的帷幕。上述两个时间节点,与生态诗歌的出现和发展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因此,生态诗歌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是伴随着生态科技研究和进步而共同发展的。

诗人对生态诗歌写作的准确把握,不仅仅来自自身对于外界环境的直接感受,还受到科学研究的影响。科学技术的发展,一方面推动了生态环境等相关学科的理论提升,加大了社会应用实践,另一方面也在塑造人们的思维,丰富现代社会生活的常识。如今我们脑海中众多看似本应该如此的观念,无不是由于技术的进步带来生存方式的改变而被社会慢慢接受的。诗人是人民群众的一部分,当然也会受到这些改变的影响。通过技术的发展,一些生态环境方面的专业词汇得以进入大众视野,并逐渐成为诗人笔下的各种叙述和意象。在这些词汇背后,实际上具备非常严谨的实证逻辑和客观描述,与诗歌叙事的虚构主义、浪漫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并不契合。但是意想不到的是,这些词汇一旦成为生态诗歌中的选项,反而进一步提升了诗歌本身的张力,成为不可或缺的象征。

村庄、海洋等传统叙事的载体,在告别了以往的田园抒情之后,在生态诗学的背景下,经过生态学、环境科学等学科的进一步阐释,又给它们增添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以农业田园为例,科学研究的发展,让人地关系理论、可持续发展理论、生态服务理论等进入诗歌成为可能,告别了单一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思维习惯,展现出不同的意境,进一步为生态诗歌的批判、反思、号召等诗学功能提供动力源泉。在诗人灵鹫的《我的狗狗在工业文明时代失联》中,她写道“一只天生带有农业文明时代特点的狗/却在工业文明的城市里患上了鼻炎”,这不仅是诗人将农村和城市对于人的结果进行了对立,还是对工业文明时代生态环境被破壞而进行的最直接的控诉。

三、生态诗歌中的思想性体现

诗歌作为人类意识活动的一种体现,必然含有诗人独特的思考,当他们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将脑海中形而上的东西用文字这个“器”表达出来而已。某种意义上说,诗歌表达的只是诗人思想的很少一部分。生态诗歌在抛开生态环境的讨论之外,也不是凭空就产生的,它也是传承和延续了多种成熟的思想,只是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与生态环境的变化有机结合在了一起。

中国古代的众多哲学论断,是生态诗歌的首要思想来源。儒家思想是充满了人文关怀的,他们提倡的和谐共生、尊重自然的审美视角,让人们对世界的存在和运动有了基本的理解。孟子“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的著名言论,强调了“己合”的重要性,从而为善待外界、善待草木花草提供了可能。古往今来的儒家弟子们也都是按照这一原则去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是相统一的。正是由于儒家这一思想的指引,才让古代的中国人缺少了对改造世界的欲望,他们一直在“吾日三省吾身”,始终保持了对自然的敬畏。也正是得益于这样的思想,在生态诗歌的写作中,儒家思想为批判人类使用各种科技手段破坏自然的行为找到了有力的支撑。另一方面,儒家思想中的珍爱生命、体爱万物的人文情怀也让生态诗歌具有了强烈的现实意义。“仁”一直是儒家探索的核心议题,这里面包含了对他人的无私关怀,因为“仁者爱人”。生态诗歌关注的实质,同样是在生态环境被破坏的背景下,人类何去何从的终极命题,他们关心人类整个群体,关心他人的生存状况,关怀未来。正是有了这些关怀,生态诗歌现象才成为可能,因为诗人表达的不是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诗人的最基本责任。

道家将“道”视为世界的本源,但是道又无形无相,故而“道可道,非常道”,佛家强调“空”,讲究“四大皆空”,从这个意义上讲,二者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在一些细节和程度上存在差异。这两家对于“有”和“无”的讨论,事实上都在强调“不要执着”的生命观。道家认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是不可抵挡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修身养性,以此来延长生命的体验。佛家认为万物本无自性,都是缘起性空,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这种规律。因此,降低物欲成为二者共同的追求,因为外界种种,皆是给美好的生命和智慧造成遮蔽的灰尘。科学技术的发展,以蒸汽机的发明为转折点,科技为人类提供了大量的物质上的便利,物质种类也得到极大的丰富。正是科技的发展造成了生态环境的破坏,生态诗歌所要呼吁的,正是要人们降低物欲,端正对待世界的态度,不可妄图成为世界的主宰。这正是契合了道家和佛家所希冀的态度。一些诗人甚至尝试用大量未经雕琢的自然意象,抛弃种种写作手法,不断对诗歌做“减法”。道、佛两家的思想,在生态诗歌中的表现极为平常,诗人们以此来探索和歌颂自然界的强大生命力,也以此来表达人类应该尊重自然,去掉人类是宇宙中心化的思想,并思考在权力、欲望充斥的社会下,生态环境只是堕落或毁坏的开始或一种。比如,于坚在《避雨的树》中写道:“透过它最粗的手臂/我看见它的另外那些手臂/它像千手观音一样有那么多手臂/我看见蛇、鼹鼠、蚂蚁和鸟蛋这些面目各异的族类/都在一棵树上在一只袋鼠的腹中”在这里,诗人将世界的万物都当成平等的一员,融合了道家“万物齐一”的生态平等观。大量的诗人将道、佛思想有意地引入生态诗歌,重新反思西方的环境与精神危机,谴责工业发展给环境带来的破坏,哀叹传统价值观的嬗变[6]。

现代性的种种启示也对生态诗歌存在的思想产生了强大的影响,进入现代社会之后,人们的思维方式更加多元,各种思潮都在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程度影响着生态诗歌的写作。以英美世界关注气候书写的诗歌为例,当气候变暖成为当今世界的一种挑战之后,英美作家的书写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暖”,增大了关注的力度。当代英美生态诗歌的气候书写正是这一历史语境的产物,其特征大致可归结为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凭借对反常气候的真实呈现来表达对气候变暖的焦虑,二是通过想象气候灾难的末日景象来警示读者,三是通过贬抑导致气候变暖的不良行为来唤起一种气候的伦理[7]。这些思想放在关注其他生态变化的诗歌书写也是一样,所引起的焦虑、警示、贬抑等等,在行为本身之后都能找到一些哲学、宗教、文化等的联系,它们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个案,而是在一种长期浸润的意识之下形成的生态共识。中国新诗百年,从西方的语境构建、诗歌生态、表达选择等方面学习到了很多,在进行中国化的改造之后,形成了如今独有的诗歌形态。这个形态在思维方式、原生动力、表达方式等方面已经不同于中国古典诗歌,因此很难将西方的诗歌传统从中剥离。这也是生态诗歌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受到西方现代诗歌影响的原因。

如果从功能性的角度去考量生态诗歌,则其具有强烈的现实性意义。鲁枢元对生态文艺的解释为:“即从现代生态学的理念出发,选取典型的生态事件,运用文学艺术的手法创作出不同样式的文学艺术作品,并在社会上产生相应的影响,从而起到服务于环境保护的作用。[8]生态诗歌的创作不仅是停留在情感的抒发和个人的写作表达上,更能从生态环境的客观性中,真实地反映出应有意旨。生态诗歌关切现实是紧紧围绕對恶化自然环境的批判,对失去家园的痛切及对生命意识的呈现等方面来关切现实,从而展现出当代生态诗歌的现实形态,这些都是极具现实性的意义的[9]。李少君就在《敬亭山记》一诗中对人类的种种所为进行了深刻地反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一阵春风,它催发花香,/ 催促鸟啼,它使万物开怀,/让爱情发光”,这些句子表达出来的是面对科技发展带来的自然环境的破坏和万物欣欣向荣的一种价值取舍,很显然,诗人坚决地选择了后者,同时也给出了自己对于如何对待客观世界的答案。

“绿色发展”“生态文明”“美丽中国”等关键词成了生态诗歌中的写作主流,在经过了个人化的批判和反思之后,如何进一步重视和改变当前的生态现状成了思考的又一个重要议题。生态文明与人类文明、社会发展、民生改善、共同生命体之间的关系也得到进一步阐述,变得越来越清晰。其中重要的思想内容正在影响生态诗歌的写作格局,将以往只关心某一方面、某个地域、某个阶段的诗观打破,形成了关心整个人类,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大叙事。

四、科学性和思想性的关系

生态诗歌中存在的科学性和思想性都不是独立的,不可能剥离任何一方面,让诗歌文本只具有单方面的意义。二者在共同营造生态诗歌创作基础的同时,是具有高度统一性的。

从时间维度上来考量,如前所述,生态诗歌的发展和变化与生态环境科学研究的进程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诗歌中的科学内涵深刻影响着生态诗歌的选题与取材,以及描写的角度。而这些诗歌文本的书写在受到各种思想的影响下,都无不准确地契合了时代的解读。广大的生态诗歌写作者不断在古今中外的思想中开创新的阐述,基于生态诗歌写作的强烈现实性,诗歌始终都与最为普遍的生态认知保持一致,和其他许多题材的诗歌,具有很强烈的前瞻性、展望性的特點不同。

在东西方文化的背景中,都出现了生态诗歌,并且成为一种强有力的现象,这一方面是来源于生态环境的变化具有全球性,引起了共同的担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人在生态环境这个议题上,找到了共同的语言。不同的思想之间是存在分歧的,有些甚至还背道而驰。但在生态诗歌的写作上,却很意外地出现了一致性,表达出了相同的哲学思考,甚至诗人们也能在不同的思想之间求同存异,例如上述说到的道家和佛家。道家和佛家在对客观世界的理解上是不一样的,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还存在多次的纷争和论辩,但就生态环境这个话题之下,它们却“和平共处”了。中国古代的很多哲学思想,同样被西方生态诗歌的写作者所接受,并且加以发扬光大。如美国的加里·斯奈德是著名的生态诗人之一,他受东方文化和禅宗思想的影响甚深,在深入理解人与自然相处之道、净化心灵的同时,也深深作用于他的诗歌创作。[10]又如韩国生态诗人崔胜镐、郑玄宗、金芝河等,他们的诗歌中富含了丰富而深刻的生态思想。[11]内容上以“欲望”“交感”“生命”为主要叙事对象,在写作手法和思想上又充满了辩证、批判与逻辑,而这些是东方思想中所不足的。

生态诗歌的现实性特征让科学性和思想性在诗歌表达中得以有效聚合,并互相弥补不足。这二者相辅相成的作用让生态诗歌一下子脱离了简单的生态阐述,也为相关重要的思想精髓找到了立足之地。同时,二者的有机结合也让生态诗歌朝更加宽阔的视野前进成为可能。这也使得生态诗歌的“效能”不仅仅局限在文学方面,更是能让小众书写的诗歌文本走入大众视野,成为可以持续的一种公共活动。

注释:

〔1〕吴景明.中国当代生态诗歌简论[J].文艺争鸣,2007 (4):111-116.

〔2〕田皓.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生态诗歌发展论[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84-88.

〔3〕梅真.诗学的方向与归属:生态诗学——中国当代生态诗学建构之我见[J].当代文坛,2018(6):143-151.

〔4〕王胜兰.生命诗学的型构与阐释—论中国当代生态诗歌的价值现象[D].湖北:武汉大学,2018.

〔5〕赵其国,骆永明,滕应,等.当前国内外环境保护形势及其研究进展[J].土壤学报,2009,46(6):1146-1154.

〔6〕耿纪永,刘岩.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生态诗歌与道禅思想[J].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19(2):59-65.

〔7〕闫建华.当代英美生态诗歌的气候书写研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40(3):129-136,158,160.

〔8〕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307.

〔9〕邱志武,杨慧.当代生态诗歌的现实主义视角考察[J].大连民族大学学报,2016,18(2):155-160.

〔10〕张小花.加里·斯奈德生态诗歌中的禅学思想[J].甘肃高师学报,2017,22(8):20-24.

〔11〕邵薇.欲望·交感·生命——韩国生态诗歌的思想内涵与审美特质[J].当代外国文学,2018,39(3):1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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