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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宋约会之焦山

2023-05-30笪翔

金山 2023年3期
关键词:焦山总司令宋美龄

笪翔

上篇    情缘

当年的蒋介石作为北伐战争的最高领导者,风头正劲,气势如虹。北伐军连战连克,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上海武装政变,4月18日成立南京国民政府。南京、武汉,两个国民政府隔江对峙,北伐陷于停顿。

蒋介石闲了,即想到了人在上海的宋美龄,不免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自古英雄爱江山,也爱美人。英雄爱美人,通过爱美人,更加牢固地掌控江山,此乃枭雄之上上策也。

1920年夏,宋美龄辞去公职,只身前往广州,第一次见到了后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蒋介石。但,那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见面。

蒋介石时任陈炯明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乃一介普通的中级军官。他知道远处那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何许人,用如今时髦话说,那是一个妥妥的“白富美”啊!但那位大小姐对他蒋某人视而不见,八字还没一撇,蒋某人未入法眼呢。

宋美龄梳了一个斜刘海卷发发型,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浑身上下散发出少女的天真浪漫、调皮和欢快。作为孙先生的小姨妹,她尽情地挥洒着身份地位和长相的魅力。

不知道此时的蒋介石是否觊觎宋小姐的美貌,是否联想到可能高攀与孙先生连襟?可以有,但估计还没有,虽然宋美龄的美丽和气质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如果后来没有故事发生,于蒋介石来说,这只是生活中不见浪花的一缕涟漪;于宋美龄来说,则是春雪无痕。

1919年夏天,蒋介石在民国传奇人物张静江家遇到了芳龄15的陈凤姑娘,且一见倾心。

蒋已有妻妾各一,但他对陈凤甚是宠爱,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已与原配及侍妾脱离关系,并许诺“你将是我独一无二的合法妻子”。两年以后,他如愿以偿,正式娶陈凤为妻。

想必当时的陈凤姑娘清纯娴静淡雅,似一枚才露尖尖角之荷叶,又似含苞待放之出水荷花,蒋公自当珍惜,不敢有丝毫差池。婚后,蒋公亲自为她改名洁如。据后人推测,取名“洁如”,是对新婚妻子的褒奖,既表明了蒋介石对她的情深意笃,同时也有自勉自敛之意。

话说1922年12月初,身为广州革命军政府校级军官的蒋介石,在上海莫里哀路“国父”宅中,参加由宋子文主持的社区基督晚会,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宋美龄。

宋美龄二十有五,依然待字闺中。宋家三小姐出场,自然风采非凡。但见她身着一袭蓝色印花旗袍,大气高贵,风韵婉约,楚楚动人。

这时的宋美龄,已经从一个对爱情有着美丽憧憬的青葱少女,变成了比较现实的以结婚成家为目的的大姑娘了。她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二姐夫孙先生身旁的蒋介石。

蒋介石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拿蒋介石和二姐夫相比,他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自命不凡的气度。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宋美龄在主的指引下看到了,那是他在孙先生面前不能没有,在恭谦掩盖下或隐或现的原始人性的本真显现。“如果这样的男人能够成为自己的夫婿,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她想。

当年宋美龄曾经从一份报纸头版上看到过蒋介石与二姐夫合影的照片,照片背景是永丰舰,孙中山严肃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蒋介石面露微笑侧立其后。照片下方有一段措辞得当的文字,她可以背得出来:“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蒋介石与孙中山蒙难于永丰舰上。他们携同全军将士,万众一心,力挽狂澜,迎得平叛胜利,又见千里识骏马,危难识忠诚。”第二版上还有孙先生蒙难的经过和蒋介石知心相助的详细报道。

她随手剪下,珍藏,阅读,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且娴熟于心,神志于记。蒋介石为人忠诚,救大元帅于危难之中。每每看到精彩处,她常常不能自已,拍手叫绝:“伟丈夫!真男人!”

宋美龄心里从此就有了蒋介石的身影。那身影时而比较模糊神秘,时而身着将军服饰,时而着大元帅服饰,但没有了着校官服饰的身影。她从那身影上究竟看到了什么,说不清。

她慧眼识英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苏轼的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不,拿周瑜比是不够的,她又想到了孙权,想到了辛弃疾的词:“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蒋介石战场情场都非等闲之辈。

宋三小姐一出场,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就一直尾随着她款款移动摇曳生姿的身影,为之惊艳,为之感叹。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宋美龄。两年前,那远远的一瞥,如同惊鸿,但天壤之隔,可望不可即也。

此刻,他凭藉天然的欲望和军人的胆略,眼睛直视三小姐。

美龄注意到了,她眼睛的余光觉察到了对方没有一丁点儿收敛,赤裸裸的、颇具攻击性的眼神。那眼神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燃烧的烈度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关注着那眼神的动向,那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离,且气场强大。

美龄为之心颤。她还没有遇见过哪一个青年男子胆敢如此放肆地直视自己。

宋美龄露出些许让人不易觉察的笑意,那是一种狡黠、自得和惆怅的交织。她心底冒出端倪,这端倪是凶是吉?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憑我身价,蒋某人能够“如此放肆”,定非常人所为。

宋美龄较之她二姐孙夫人,自有别样风情。

在他眼里,孙夫人美丽高尚、高雅高贵,有着国母的天然威仪;眼前的宋美龄自然不好与她二姐相提并论,但她的美丽、聪慧和杰出的英语功底,谁说她日后不能成为第一夫人呢?

当然,蒋介石此刻是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但他是否有过“私字一闪念”?难说。

蒋介石和宋美龄在第二次见面的一瞬间,都有了远方和诗意的萌动。

半年前,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与孙中山决裂,孙中山避难于永丰舰。蒋介石辗转登舰,护驾50余日,颇得孙先生的信任和赏识。

蒋介石文武兼修,亦是有心之人。9月13日,“永丰舰事件”结束14天,他即作《孙大总统蒙难记》一书,无异于是向孙先生呈上了“投名状”。孙先生为之《序》。次月,蒋介石被派任为东路讨贼军第二军参谋长。

舞会场上,风光绮丽。

蒋介石鼓足勇气,第一个邀请宋美龄。美龄欣欣然,她认定他是“潜力股”,情愫暗生,芳心已许。

舞者之意不在舞。日后必将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舞台上留名的蒋宋二位,一个是英武帅气的现役军官,一个是风采照人的世家小姐,两人翩翩起舞,心扉荡漾。

晚会阑珊,蒋宋二人依依惜别。

从此,蒋介石锲而不舍,开始了长达五年的追求。

宋美龄似乎也有耐心,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

蒋介石第二次遇到宋美龄时,与陈洁如尚在新婚温热之中。用陈洁如的话说,自从蒋到上海参加晚会以后,心情明显愉悦,但愉悦之中,又有点神不守舍。她只是常常柳眉微蹙,暗自嘆息。渐渐地她也听说了一些风传,那是宋家三妹把蒋介石的魂给勾走了。

宋美龄在感情问题上也不再纯粹,她时常攀比大姐二姐,对方如果不是“二姐夫”,起码应该是,也必须是“大姐夫”。她甚至说:“我要是结婚,绝对不会为了爱情结婚。”

她自幼得到大姐和二姐的呵护,心性好强,在婚姻问题上,大姐和二姐给她树立了榜样,她是不愿意输给大姐的,至于像二姐那样的嘛,呵呵,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有人说,蒋宋结合,政治联姻至少占了大半。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述。就“爱情”而言,政治联姻在历史上往往贬多褒少,是曰为政治利益而结婚,多指男女双方没有爱情基础。

蒋宋联姻,则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自得其乐,各取所需,亦是显而易见的。

1924年5月,蒋介石被孙中山任命为黄埔军校校长,成为国民党内的一匹黑马,从此扶摇直上。

与此同时,他不失时机地向孙先生敞开心扉,希望能够娶三妹为妻,请大总统美言。孙先生表示,愿意促成蒋宋联姻。蒋介石感觉,追求宋家三小姐具有了可能。虽然孙夫人好像不同意,但那又怎样!

舞会以后,宋美龄常想,他第一个邀请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是他第一个邀请我,而不是别人?

时间到了1927年年初,北伐军一路凯歌势如破竹,相继占领了上海、南京。3月26日,蒋介石一到上海,即马不停蹄,直奔宋宅登门拜访。

蒋介石作为黄埔军校校长、北伐军总司令,神采四溢、英姿勃发,但一跨入宋家大门,他还是自觉地收敛了不少。人说,侯门深似海呢。

见到蒋总司令,宋霭龄窃喜,是时候了。一番寒暄以后,她看到总司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最是有数,立马安排三妹与他单独相见。

宋母倪桂珍和二姐宋庆龄、哥哥宋子文对蒋宋联姻一直持反对意见,唯有宋霭龄有心玉成。她认为英雄配美人,美人配英雄,天经地义。三妹与蒋公结合,定能加强宋氏家族在未来中国政治、经济舞台上的地位和影响。于是,她主动牵线搭桥,并劝说三妹不要优柔寡断错过这天赐良缘。当初二妹嫁给孙先生曾遭父亲极力阻挠,遂离家出走,东渡日本。难道如今要三妹“重蹈覆辙”,也来个“私奔”?

宋美龄心里爱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蒋介石,她正等着大姐做红娘呢。当今世界,要论英雄,舍“蒋”其谁?她曾对二姐说过,我要像你一样,此生非英雄不嫁。

此时此刻,蒋介石就站闺房门外,他的胸脯挺得笔直,举手投足皆为军人风范。蒋公见到美龄,立刻打招呼:“不速之客,不速之客。”

美龄显得有点慌乱,又有点惊喜,就是那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情调,她把蒋公迎了进来。

美龄居家赋闲,挽着堕马髻,神态妩媚,天生丽质,风韵焕发,充满着无限的魅力。

蒋公的眼睛业已定神,显得越发的严肃和威武。

美龄为他的军人气质深深着迷。她曾暗下决心,“此生非蒋不嫁”。心之所系,情之所牵。她对他的主动到来欣喜若狂,可是,还没容她表示一二,那个长期堵塞在心里的疙瘩就突然冒上了咽喉,不吐不快了。

蒋某人至今还有陈洁如为妻,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怒火中烧,脸面上也就随之不好看了。

当然,她是留有余地的,因为目前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媲美的青年男子。他的身价目前虽然还不及二姐夫,但与大姐夫相比仲伯难分,且肯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像她在商场里看中了一件贵重物品,感觉价格不菲,但毕竟爱不释手,就不愿轻易放弃了。

美龄显然是不愿意先开口的,底牌必须由对方首先亮出。她勉强保持着似乎得体的微笑,以示自己掌握着讨价还价的主动权。

蒋公见她突然冷淡,脸上的笑容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心里就有数了。已有家室的那个坎是谁也绕不过去的,像她这样的大家千金理应更甚。他心理上有所准备,今天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

片刻冷场尴尬之后,他以总司令的名义,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信誓旦旦地向美龄掏心掏肺——如同他日后劝陈洁如赴美留学,暂作回避,发出“五年之内我必定恢复与洁如的婚姻关系,如果违背佛祖将我雷殛,我的南京政府将被打成粉碎,如果十年二十年之内没履行诺言,佛祖将我放逐于中国之外,永不许回来”的毒誓一样。

蒋某人方言口音很重,语速极快,句逗分明,没有拖泥带水。

美龄听懂了,她矜持一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对方是总司令,买卖不成,交情在。还要人家怎么样?人家可是奇货可居,何况这个“货”我是要定了呢。

后来,事情就顺理成章啦。这一晚,蒋、宋相谈甚欢——估计他俩签订了“君子协定”。时间过了亥时,蒋公才满意而归。

在蒋宋联姻中,有一位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时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书记长陈布雷。

1926年11月,陈布雷经陈果夫介绍,赴南昌接受北伐军蒋总司令面试。1948年陈布雷自杀身亡,蒋介石追授其“当代完人”称号,可见这陈布雷自有其过人之处。

第一次与蒋公见面,陈布雷尽量不抽烟,但当他纵横天下,捭阖国是,条分缕析,渐入佳境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掏出了香烟。

陈果夫曾经提醒他,在总司令面前不要吸烟,甚至身上有烟味也不行。他望望总司令,发现总司令听得入神,正是一副澄思渺虑的样子。于是,他迅速点火,猛地吸上一口,缓缓吐出。

蒋介石突然朝他看了看说:“继续。”

陈布雷就继续抽烟,继续阐述他的治国方略。从此以后,可以在蒋面前抽烟的,陈布雷是为“唯一”。

几个月的相处,陈布雷得到蒋公高度信任,甚至达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

北伐军拿下上海、南京以后,蒋介石踌躇满志。一日,他问布雷,第一次与美龄女士约会的地点是放在南京好,还是上海好?对方毕竟是孙夫人的小妹,孙先生尸骨未寒,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布雷不假思索,好像早就知道总司令会发问。他慷慨陈词——书生气十足:“蒋先生镇南京,召宋女士来见,有摆大丈夫架子之嫌;若蒋先生去上海见宋女士,又有低三下四之嫌。”

他露出一副狡黠的眼神,静观蒋公,总司令暗自颔首。他又说:“第一次约会地点放在镇江最好,镇江焦山是一个绝佳去处。按路程计算,总司令主动往上海走了不到100公里,宋女士向南京追了200公里。大丈夫的架子放下了,宋女士的主动热情又发挥出来了。”

布雷讲得头头是道,蒋公犹入无上菩提,连连称是。总司令原本就是性情中人,恨不能立马就约上美人。

陈布雷却若无其事,点燃一颗烟,微笑不语。一套约会方案在脑海里转了几转,已经周密详尽,了然于胸。

蒋公转过身子,有点无奈,只好自己离他远一点。

1927年5月13日凌晨,陈布雷陪同蒋介石从南京出发,到镇江焦山,微服私行,将焦山景点逛了个大概,同时他还把每个景點的来历、寓意向总司令作了简略汇报。

蒋介石悟出其用心良苦,从此对他更加倚重三分。

站在焦山吸江楼顶部,远眺一江春水,江天一色,英雄、儿女情怀合二为一。蒋介石暗自发誓:“江山美人,吾当一并揽其入怀。”他不动声色地与布雷说:“此事已决!”原来总司令还有点信心不足,万一宋家三妹不来践约怎么办?

布雷含笑不语,锦囊妙计他早就安排妥帖,后天定见分晓。

从焦山返回,蒋介石在镇江西津渡五十三坡前的小广场下车,趾高气扬地骑上一匹披红挂绿的高头大马,八名警卫骑着同样的高头大马簇拥着总司令。

蒋介石的马队一步三摇,不过七八十公尺的距离,一刻钟以后才踱步至孙先生曾经下榻并发表演讲的广肇公所,蒋公下马致礼。

是时,围观者甚众,水泄不通,交通为之堵塞。他微笑挥手致意,然后徐行百米,来到蒋怀仁诊所。

当天晚上,蒋介石就在镇江伯先路35号族侄蒋怀仁诊所下榻。

镇江地方政府非常重视,第二天在市区公共体育场举行了“镇江各界欢迎蒋总司令大会”,蒋总司令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就在蒋介石到达镇江的同一天,他的卫士长宓熙在上海面见宋霭龄,递交了蒋公约请美龄到镇江见面的亲笔信函,“乞望夫人继续鼎力成全”。

人称宋霭龄“是宋家神话的创造者,是使宋家王朝掌权的设计者”。她推荐宋庆龄接班做了孙先生秘书,后成为第一夫人;她在宋家的一片反对声中,竭力撮合蒋介石与美龄,得以“玉”成其事。对蒋宋联姻,她曾断言,西洋镀金东洋镀银,金银配,肯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宋霭龄看到蒋公亲笔信函,当即拍板,保证三妹第三天准时赴约。

第二天下午,宓熙到火车站预购次日车票,站长很神秘地告诉他,预备好了一辆蒋总司令坐过的花车,挂在明天上午8点钟开往南京的特别快车的车头后面,专供“总司令的朋友”乘坐。

次日上午,宋霭龄、宋美龄和一位中年保姆下楼上车,一进火车站就望见那辆花车,一行人登上花车,自不在话下。宋霭龄心照不宣,关照了几句,独自下车返回居所。

美龄已是大龄姑娘,蒋公邀她上焦山,她欣然赴约,显然是两人同时被爱神丘比特金箭射中了。就像若干年以后,一首《一切都准时》的小诗里写的那样,“在命运为你安排的属于自己的时区里,一切都准时”。

话说下午三时许,伴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驶入镇江站。

车站上站满警卫,早早等候在那里的蒋介石穿着英国花呢西装,头戴巴拿马金丝草帽,足蹬白色皮鞋,精神抖擞。他的身后站着镇江公安局长俞子厚和一排卫士,他的卫士则身着便衣分布在四周。

花车的前门精确地在蒋介石面前缓缓停下,他很满意如此安排,满面春风,手捧一束“勿忘我”登上火车。

美龄凝神端详着一步一步走近的介石,情不自禁地嫣然一笑。今天的美龄略施粉黛,绰约多姿。她身着一袭鸭蛋青色旗袍,旗袍上别着的一枚嵌有宝石珐琅的金质玫瑰花形胸针熠熠生辉,喜气又略带羞赧的脸庞上描绘出一种未婚女子的青春气息。

蒋宋见面,一边握手,一边眉目传情。蒋介石像所有的绅士一样,抢先把美龄的手提包提在手里,热情而又恭敬地请宋家三小姐下车。

两人缓步下车,改乘一辆新式轿车开到江边八号码头,再换乘小汽艇,直驶焦山而去。

夹江之水惊涛拍岸,波澜起伏。

码头上,全副武装的军人列队敬礼;江面上,军用舰艇在周边巡航。

美龄眺望焦山,那是一幅绝好的水墨丹青:碧波环抱,林木蓊郁,绿草如茵,满山苍翠,宛然碧玉浮江。

焦山被誉为江中浮玉,又称浮玉山。蒋介石洋洋自得地说:“‘万川东注,一岛中立。身临其境,颇有‘砥柱中流之感。”

宋美龄仿佛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微笑点头。

夕阳西下时分,汽艇停靠焦山码头。蒋公气定神闲,搀扶美龄步出船舱,踏上栈桥。

定慧寺主体建筑绿瓦朱栏,庄严肃穆,幽邃雅静,多有古朴树木呈虬奇古怪之态,平添历史沧桑,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一派金碧辉煌。

有清风徐来,令人神清气爽。蒋公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左臂,美龄对视一笑,右臂也就自然而然地套了上去。

全体寺僧在方丈率领下早早做好了迎接蒋宋的准备,下午三点即列队站立于码头栈桥两侧恭候。总司令携美龄姗姗而来,众僧相迎,佛号齐宣,众僧头顶佛光连成一片,如瑞气祥云笼罩。

倏忽之间,那片祥云瑞气腾空飘浮,蒋公目光追寻而去,朦朦胧胧之中,他看到自己身着大元帅服饰,目光如炬,鸟瞰大地,一派英雄气概,身旁有美龄紧偎,作小鸟依人状。

蒋公大悦,仍然望着天空,伸出右手在美龄手臂上轻抚两下,道:“天助我也!”

美龄似乎也感觉到了祥云氤氲,瑞气弥漫。她宛转蛾眉,悄声耳语:“My god!介石美龄,良辰吉日,适逢其时。”

下篇    定情

时任定慧寺监院的智光法师引导蒋宋两位在景色极佳的枕江阁安顿。

是夜,蒋、宋早早休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

第二日卯时一刻,蒋一人坐在庙堂门前的石栏上,听僧众诵经礼佛(后来的九天,他天天如此)。他还对每一位碰面的僧侣合掌行礼,嘴唇微微翕动,默念“阿弥陀佛”。他给大小和尚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位虔诚的香客。

焦山是一个天然氧吧,有森林沐浴洗礼,有鸟语花香陪伴,美龄睡到自然醒,再眯一个回笼觉。有老妈子精心伺候,洗漱化妆,好不称心欣慰。

昨天晚上,她第一次与“darling”有了长时间接触,她第一次用“darling”称呼介石。看他那样子很是受用,她也很开心地接受了对方以“darling”的回馈。在以后近五十年的岁月里,“darling”就成为他俩相互的昵称。

她考虑好了,西式生活和对基督教的信奉是必须的,不着急,水到渠成。

蒋介石拿出大、小法国拉菲葡萄酒各一瓶,他知道美龄的喜好,虽然自己一般场合不喝酒,但与美龄在一起,情况就不一般了。

美龄喜形于色,她很高兴,蒋公投其所好正当时。

上好的乌龙茶、咖啡、洋饮料和点心、水果,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打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宋美龄三十年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枕江阁,“darling”,这一切都美丽得无与伦比。

早餐后,他俩一致决定今天重走栈桥。昨天下午那个场景虽然有点云里雾里,可实在让人欣喜,令人祈盼。

站在栈桥上,迎面即定慧寺山门。山门建筑朱漆彩画,门侧镇守一对石狮,左右悬挂着清代光绪年间巴州廖伦的一幅楹联“长江此天堑,中国有圣人”,门内迎壁是横披“海不扬波”四个大字,为明代书法家胡缵宗所书,意为焦山矗立江心,犹如镇海之石,驱逐水妖,故而“海”“不扬波”。

蒋介石告诉宋美龄,“在佛教上‘海不扬波是清平世界的意思”。他心里想的是,长江天堑有我坐镇,即可“海不扬波”矣。

宋美龄是虔诚的基督徒,对有关佛教的说教没有兴趣,只是报以浅浅一笑,表示知道了。

蒋公一会儿介绍八百年古银杏树、千年古刹定慧寺,一会儿又是大雄宝殿。美龄感觉蒋公有絮叨之嫌,可也佩服他对佛教、对焦山的了解和见解。戎马倥偬的,也真难为他了。换位思考,他这是怕冷落了我呢。她内心升腾起一股暖流。

进入海云堂的天井,蒋公又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有一口井,叫东泠泉。说是焦光炼丹取水之处,又称炼丹井。其实这是焦山和尚模仿金山中泠泉开凿的一口井。因在金山之东,故称‘东泠泉。说来有趣,金、焦二山的和尚常常彼此模仿,相互争胜。金山有个苏东坡玉带,焦山也弄来一条杨一清玉带;焦山有吸江亭,金山也仿造了个吞海亭。”

“出家之人,‘出两片大门之家也,非出三界火宅之家也,经是念不好的。”蒋公想起布雷先生的戏言,露出会心一笑。

出家之人尚且如此,世俗之人不争不斗,这个江湖也就了无生趣了。蒋公自忖,窃笑。信佛归信佛,吾乃非出家之徒。不为大丈夫,可为将相也——呵呵,岂止是将相!只是这一念头目前还不足以与他人道。蒋公搓搓双手,仿佛找到了某种理论支撑,兴奋得好似唾手可得。

宋美龄见他一副痴迷模样,如梦如幻,就拉了他一把,继续漫步前行。

在御碑亭旁,蒋介石用他的老家方言轻声颂读乾隆第三次来焦山时作的《游焦山作歌叠旧作韵》:“金山似谢安,丝管春风醉华屋;焦山似羲之,偃卧东床袒其腹……”

宋美龄掩口而笑。他的方言尽管难听,但抑扬顿挫倒也朗朗上口。

今天的蔣介石穿着蓝色面料织暗花纹的长袍,上套全新黑色马褂,像个办喜事的乡村私塾先生,可他的腔调,气势更像是……美龄打趣道:“诗文写得好,darling朗读得更好,有皇帝老儿的味道。”

蒋介石心花怒放,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是言当真?”

“当然。”宋美龄很认真地说,“难道不是么!”

蒋哈哈大笑,欲言又止。

这时有随从领着一个小和尚前来请蒋总司令和宋小姐用餐。

蒋介石显然意犹未尽,有美人陪伴,一个上午竟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焦山“浮玉斋”素菜馆。

满桌的菜肴,“荤”“素”齐全。

美龄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来了一句“阿弥陀佛”。她并不信佛,但对佛教的基本习俗还是有所了解的。

蒋介石双手合十,也是一句“阿弥陀佛”,随即却用筷子首先搛了一块“东坡肉”放在美龄的小碟子上。

“在这里能吃吗?”美龄悄悄问。

蒋介石并不理会她,又搛起一块,夸张地塞入口中,他满嘴油腻,不断地发出“好吃,好吃”的赞叹。

美龄仍然不放心地望望他,“darling”居然故作无视状。不知道她是发现了猫腻,还是终究无法抵挡诱惑,她拿上筷子,挑起一丁点儿,伸出舌尖,裹裹嘴,油而不腻,一股清香沁入肺腑,有一种似肉非肉的感觉。

蒋介石正眯眯地瞧着她呢,她夹上小半块东坡肉,还没来得及咀嚼呢,入口即化。“呵呵,好像是冬瓜。"她嗔怪地看了蒋介石一眼,内心却开心异常。

“再尝尝我们杭州的烧素鹅。”蒋满心欢喜,又为她搛了一块烧素鹅,说起了浙菜被后人列为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故事,烧素鹅就是浙菜网罗佛教斋菜的一款典型菜肴。这道菜做法很简单,只是利用当地产的腐皮来制作,再加以简单的调味,便成了一道精美的素食。

宋美龄吃得津津有味,蒋介石说得津津有味,他指指“浇汁糖醋排骨”说:“它是用嫩藕、荸荠、木耳、甜椒、精盐、酱油、白糖、米醋等制作的,口味酸甜,脆嫩,你多吃一点。”

还有几样颇具焦山特色的小炒,清炒芦笋、清炒蒌蒿薹、三芽菜炒豆瓣等,蒋介石记不得是怎么回事了,一时语塞。恭候在侧的老和尚赶紧一一介绍,并且强调:“这些都是焦山传统特色菜肴。有案可稽,有案可稽的。”

对焦山寺庙的第一顿正餐,宋小姐赞不绝口。口味上乘是一方面,蒋公的巴结和情趣,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原来darling不仅是战场上一员猛将,生活上也还是蛮有品位的。她欣喜之情油然而生,笑眯眯地嘀咕了一声:“孺子可教也。”

蒋公正全神贯注于最后上来的甜品汤羹,自己吃得是否满意不重要,要紧的是我的darling满意就好。

进入酉时,落日余晖,暖风拂面,华严阁里一派祥和景象。这是一座两层楼临水建筑,面临大江,背倚峭壁。

华严二字出于《华严经》,比喻这里是“百花齐放,包罗万象”的胜境。楼上厅堂正中有一副“大江东去,群山西来”的对联,对登楼观景有画龙点睛之妙。

两人刚刚落座,一个眉清目秀、行为乖巧的小和尚就捧上了两小碗糖白果羹。

小和尚介绍说:“品尝焦山糖白果羹最佳时间是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到八月。那时的白果没有完全成熟,无心,如翡翠般碧绿,立即加工,保持清香。文火炖好后,用些许藕粉薄芡,加上冰糖和桂花酱调味,汤色清亮,果仁软嫩,翠绿欲滴。”

小和尚见两位嘉宾舒眉展目,又说:“今天的白果是去年加工后储存地窖的,虽不及时令新鲜,但品尝以后,还是口留余香,经久不散。”

蒋介石尝了一勺,口感甚佳,不免感叹,darling,如斯美景美食美人相伴,夫复何求。

“阿弥陀佛!”美龄看看他笑曰。

小和尚一面摆放点心,一面介绍说:“荸荠、桑葚、山楂都是我们自己栽培的,京江    、大京果、小京果,谓镇江的‘三京茶食。”

他瞄了一眼两位主人,就扯远了:“京江之‘京为京城之‘京,也有说是金钱之‘金;‘江是长江之‘江,我们平时说‘刚,也就是‘四大金刚之‘刚。”

小和尚嘴不停,手不停。分别盛放在六枚元代景德镇湖田窑青花瓷碟子里的水果和茶食,虽不丰盛,但地方色彩浓郁,别具一格。

小和尚故意饶舌,表情神态模样着实讨喜,赢得美龄满心怡悦,赏了他两块“龙洋”。

小和尚点上蜡烛,客厅里烛光摇曳,熠熠生辉。

蒋介石与美龄深情对视,十分惬意。

戌初二刻时分,江水流向的远处有一轮满月腾空而起。

小和尚双手合十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四月十六,二位施主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布施恩德,广种福田,普渡眾生,善哉善哉。”

说话间,皓月当空,一碧如洗,江上银涛万顷,波光粼粼,交相辉映。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蒋宋相依相偎,置身于水晶世界,恍若进入仙境。

想到当今中国正是“百花齐放”之时,蒋介石看看一直套着他胳膊的美龄,呢呢喃喃:“一枝独秀。”

宋美龄没听清,他又是一句,且面部颇具肃杀之气。这一句,宋美龄连蒙带猜,似乎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我花开后百花杀”。宋美龄会心一笑,补充道:“包罗万象,包罗万象。”

蒋介石微笑,不语。

第三天早餐后,他俩兴趣盎然,沿着昨天的路线方向,来到了观澜阁。陪同的老和尚一边引路,一边介绍。

这里曾经是乾隆南巡时的行宫,有两层。登上楼阁,东、南、西三面都有透明大窗。在长廊上观赏江景,视野开阔,近看花木扶疏,万紫千红,莺飞蝶舞,远眺江潮汹涌,白云飘逸,群山秀整,乃一幅绝妙的泼墨山水图卷。

蒋介石认真聆听老和尚的介绍,流连于楼上楼下,如同置身于自己的“行宫”。

他不理解,当家和尚为什么不把我的卧室放在观澜阁?不够格?他脸上露出一丝嗤笑,心里骂了一句:“娘希匹!”不知是妒忌,还是鄙夷。

是时,老和尚先是干咳了一声,随即一句“阿弥陀佛”,由远及近而来。

蒋介石闻之,不啻于黄钟大吕,一阵惊竦;又如醍醐灌顶,似梦初觉。他不再心猿意马,拉上美龄,跟随着老和尚碎步下楼,步入宝墨轩。

徜徉在宝墨轩,蒋介石或一一默读,如数家珍;或手指比划,如入无人之境;或兴致盎然,娓娓而谈。

宋美龄对蒋介石擅长书法略知一二。他的书法以楷书为主,既如其人,又如其名,中中正正,形如一介方方正正的石头。就像他平时穿衣戴帽,笔直字方,不逾规矩。

美龄为之倾倒,她不是在欣赏书法,而是在欣赏蒋中正欣赏书法的模样,从而推理其为人的风格、做事的格局,甚至他的内心世界。

她分明看到她的darling越发高大挺拔起来。

陈布雷安排了十天焦山行程,时间过半。

宋美龄到达镇江以后,陈布雷即先回南京处理要务。今天他又特地赶到镇江,陪同总司令宋小姐品尝“江水煮江鱼”。他知道,总司令有点乐不思蜀了。

当天用过早餐,蒋宋一行乘坐两艘军用汽艇直驰外江。江面上风平浪静,但水流依然湍急。他俩乘坐汽艇在长江上兜风,或风驰电掣,逆流而上;或关机熄火,顺流漂泊。

宋美龄以前多有耳闻,镇江穷山恶水。她曾想,约会,什么地方不好,南京、上海,抑或苏、杭,他偏偏选个镇江。可几天下来,“足不出岛”,一个小小的江中小岛就让她流连忘返,对镇江刮目相看了。

北固山近在咫尺,她伸出手掌,仿佛可以托起山顶的庙宇;远眺西边的金山,寺庙依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殿宇栉比,台阁相连。

她问:“Darlin,啥时到北固山、金山?”

“留点遗憾,有机会我俩再来镇江。金山、北固山,侬要哪座山,就是哪座山。”蒋介石说得兴起,指向南边的山峦,“诶,城南还有南山,‘寿比南山之山哦。我将它们统统收入囊中。darling,都是侬的!”

美龄吟吟而笑,笑靥如花。

午时三刻,汽艇靠上八号码头,早有布雷先生带着轿车恭候,引导总司令等人来到了宴春酒楼。

今天的主打菜肴是鲥鱼。

鲥鱼,顾名思义,即因时而来之鱼。可见这鱼的珍贵可冠之以“天厨珍膳”了。

布雷先生侃侃而谈:“我今天跟着总司令、宋小姐叨光,冲着鲥鱼而来。宋·梅尧臣有《鲥鱼》诗:‘四月鲥鱼逴浪花,渔舟出没浪为家。清·朱彝尊有《赐鲜鲥鱼恭记》云:‘京口鲥鱼二尺肥,黄梅小雨水平矶。‘四月‘京口不就是当下。‘京口是镇江古称,汉朝就称京口里,东吴孙权筑铁瓮城,置京口镇。辛弃疾有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布雷也是看好蒋公的霸主之气,尽拣好话说。王安石的《泊船瓜洲》略带伤感气息,他就不说了。

长江里的鱼,本身就是珍肴异馔的绝好食材。鱼,现捞现做,绝对的原汁原味;水,亦是现场提取的江水(明矾沉淀消毒过滤)。布雷又是一番絮叨,鲥鱼具有甘温、开胃、润脏、补虚之功效。

美龄见清蒸鲥鱼上桌,主动搛了一块,放在碟子上递给布雷,说:“陈先生辛苦,谢谢你的精心安排!”

“谢谢宋小姐,谢谢!您这是嫌我啰嗦呢,就此打住。请宋小姐、总司令开始用餐吧。”

蒋公指着鲥鱼问道:“你说鲥鱼的鱼鳞为什么不刮掉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布雷又有了新的话题,“鲥鱼乃‘鱼中之王,性猛,游击迅速,鱼鳞锋快,以搏击其他鱼类,所以又称‘混江龙。但它又很娇嫩,色白如银,肉质鲜嫩,既有鱼的美味,亦有肉的质感,入口即化,鲜香逼人。而鳞片呢,富有脂膏,滋味腴美,其鳞片吃与不吃,在于各人口味,但无论清蒸还是红烧,那鳞片是去不得的,没有了鳞片,鲥鱼,非鲥鱼也。”

他滔滔不绝,本来还可以讲述关于鱼鳞的两个传说,但鉴于场合,乃戛然而止。他望望蒋夫人(他心目中早已定位),面带微笑,夹起一片鱼鳞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憨状怡人。

这一天上午,无风,牛毛细雨慵懒地飘洒着。江面上,烟雨蒙蒙,水天一色。

总司令让美龄在护园河边散步,自己带着几个随从和一队卫士,参观古炮台。

1842年,英军舰入侵长江,焦山炮台守军面对七十余艘敌舰毫不示弱,但终因寡不敌众,炮台失守,守岛军民一千五百余人全部壮烈捐躯。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在《英人对华新远征》一文中赞扬道:“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

蒋介石身着军装,站在炮台上极目远眺,恍惚之中,有《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伴奏,自己的身影一会儿在炮火笼罩着的永丰舰上伺卫在孙先生身旁,一会儿又在北伐战场上运筹帷幄。两个身影,交错重叠。

他一时意气风发,脱口吼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亲自指挥卫士列队,鸣枪十二响致礼。

是时,有东风拂面,云销雨霁。

陈布雷心旷神怡,露出会意一笑。

次日,他们在焦山西麓沿江一带观摩摩崖石刻。

宋书法家赵孟奎所写“浮玉”两个苍劲雄壮的大字凸显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称之为浮玉岩。其左侧有陆游与游人踏雪寻访《瘗鹤铭》留下的题名石刻《踏雪观瘗鹤铭》,煞是引人注目。有文学大咖赞曰:“这是中国最精短的散文。”

美龄伸开臂膀比划丈量“浮玉”二字,蒋介石开怀大笑。倏尔,他又敛起笑容。摩崖石刻环集焦山西侧峭壁,抬头,峭壁悬崖,刺破云霄,摄人魂魄;俯首,惊涛骇浪,一泻千里,气势磅礴。

“人——无论何人,站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多么渺小,多么无助。”当时的蒋介石已经萌生退隐之意,是谓有感而发。其实,他是避其锋芒,欲扬先抑,以退为进。

陈布雷不知道蒋公此刻的内心世界,他介绍说,稀世珍品“大字之祖”“碑中之王”的《瘗鹤铭》原址即于此。千百年来历代名人在这里多有题刻,可谓古代书法集大成天然展览,焦山也被誉为“书法之山”。

蒋公随着布雷先生的指点和解释,兴致盎然,或默诵浅吟,或放声朗读。

宋美龄亦兴致勃勃,既欣赏摩崖石刻,又欣赏蒋介石的即兴表演。她下意识地套上darling的胳膊,感觉自己已经不想有须臾離开了。

蒋介石见美龄颇有夫唱妇随之意,面露得意之色。

对位于焦山西麓游人上山路径旁的三诏洞,蒋公不以为然,遂一带而过,不置可否。

陈布雷在一旁自言自语了一句:“《论语·泰伯》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蒋公扭转身子,看了布雷一眼,露出赞许的眼光道:“布雷兄所言极是。如此甚好。”

过三诏洞,拾级而上,上了半山腰,便是建于明朝天顺年间的壮观亭。

陈布雷对宋美龄说,亭名取自李白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之意。我们登亭远望,白水青山,江山景色荟萃于此,自然壮观美丽。

美龄引颈四望,赞叹不已,啧啧称奇。她抢先诵读出亭柱上三副楹联:“江天共一览,心迹喜双清。砥柱镇中流,此处好穷千里目;海门吞夜月,何人领取大江秋。金山共此一江水,王母来寻五色龙。”

蒋介石拍手叫绝:“楹联固然是好,将焦山的景色气势描绘得淋漓尽致,但三妹的吟咏韵味十足,则锦上添花矣。”

“妇者唱,夫者随。”布雷先生随即调侃道。蒋宋相视一笑,那眼神里有着许多的甜蜜和温馨。

壮观亭旁有一株千年古柏,号称“六朝柏”,挺拔潇洒,如蛟龙昂首,顶天立地,至今千余年,枝叶茂盛,苍翠葱郁,自成一景。

蒋介石和陈布雷均凝视良久,皆沉默不语。有诗人为“六朝柏”张扬:“不要点睛亦飞去,前生原是在天龙。”其诗人何许人也,说法不一;“天龙”指向谁人,不得而知。

紧接着他们参观“别峰庵”。

宋美龄听说,世称诗书画“三绝”、扬州八怪领军人物郑板桥当年曾在这里读书,留有手书“难得糊涂”“吃亏是福”的字幅,便打消了休息的念头,一同前往。

别峰庵下有一座“百寿亭”。相传清末有一善士范某,看到别峰庵坐落在西北半山腰,山路非常崎岖,登临困难,便捐钱铺设一条花岗石山路,直达别峰庵。庵主为了感恩,就建了这座百寿亭为其祝福。

亭内有石凳,蒋宋一行小憩片刻,沉浸在“百寿”吉祥氛围之中。美龄问:“Darling,侬不想为焦山贡献点什么?”

“侬想让我做什么,darling,我就做什么!”蒋公立即回应,再看看布雷,又说,“有陈先生作证。”

“当然,总司令说话是算数的。”陈布雷嘻笑着凑上了热闹。

美龄喜笑颜开道:“OK!”

走进别峰庵,美龄情绪高涨,双眼微闭,来了一个深呼吸。见到“难得糊涂”“吃亏是福”的拓片,她请得拓片各一,蒋介石一笑而过。

晚上,他给美龄解释,所谓“难得糊涂”,是谓偶尔犯“糊涂”,或假装糊涂,有谁愿意真的糊涂。所谓“吃亏是福”,那是已经“吃亏”,寄希望于“祸兮福所倚”,否则又能怎样。

美龄讥笑他是奇谈怪论。蒋介石说,道理不就是这个道理?

蒋宋在焦山的最后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下午他们从东面拾级,登上焦山最高峰。

蒋公穿着一套银灰色中山装,清爽利索,神色泰然。

美龄一身素色碎花元宝领短袖旗袍,披着一幅白色开司米披肩。身姿婀娜,如临风柳条,脸庞嫩白,似吹弹欲破。

耸立在焦山绝顶的吸江楼原名吸江亭。楼呈八角形,楼内四面有木雕佛像,又称四面佛楼;有楼梯盘旋而上,回廊四通,八面有景;楼为两层,上层横额题有“吸江楼”三字,底层横额写有“江山胜概”四字。

登楼远眺,大江南北风光旖旎,佳处妙景尽收眼底。江北碧野辽阔,阡陌纵横,一望无际;江南苍翠青山,连丘叠嶂,绵延不尽。此处视野广阔,气象万千,令人精神顿爽。

身着一套老式长袍的陈布雷不离总司令、宋小姐左右,他脱口而出:“东望海漫漫,扶桑涌一丸。”

布雷面对总司令,似在口占五绝,言毕,莞尔而笑。他跨回楼内指着墙壁上挂着的诗匾,曰:“此乃清代名士齐彦槐《观日出》诗也。”

布雷先生转身又指向东北侧的一座岩石山体,富有诗意地吟咏道:“李白《焦山望松寥山》,‘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蒋介石哈哈大笑,称赞道:“先生果然博学多才,佩服佩服!”

美龄亦打趣说:“布雷先生做我的国文老师可否?”

“无可无不可,全听总司令安排。”陈布雷笑曰。

“江山、美人,不可或缺。打江山是为美人,此美人非彼美人,有了美人可以巩固江山。”

“但暂时告别,是必须的。”

蒋介石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他深情地盯着美龄,心底里突然涌现出一种依依不舍的伤感。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他想到了布雷对焦山约会的安排,就对美龄说:“Darling!明天我向西走100公里,你向东走200公里,那——好生寂寞!”说完,他还向布雷眨眨眼笑了笑。

“那我就随你回南京岂不美哉!darling?”美龄接口令很快,满脸洋溢着邻家女孩儿的气息。

“是话当真?”蒋介石模样恳切,随即却又叹曰,“唉,算了算了!”

自己是公众人物,美龄也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名媛,一举一动都是新闻焦点,还是收敛一点为妥。

他讪笑着说:“Darling,来日方长。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只慕鸳鸯不慕仙!快了快了,同飞同宿,指日可待矣。”

美龄瞅了一眼布雷先生,满面桃花,似嗔似喜似娇。

布雷抚掌大笑,他朝旁边站了站,点火,吸烟,心里有一种快意和满足。

这天晚上是两个互为“darling”的人逗留焦山的最后一宿,曲尽人情,难解难分,自不在话下。

还有五个时辰就要东劳西燕了,但他俩信心满怀,相信分别只是暂时的。

蒋宋有没有海誓山盟,不知道。但他们肯定制定了重要的日程安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問结果,不讲过程。那就倒计时——当年12月1日,举行结婚大典。

他俩击掌互道:“Darling!”“OK!”从今往后,应该是,只能是相互的“唯一”。

尾声

好事多磨。蒋宋联姻的最大障碍、最棘手的问题,是蒋介石与陈洁如的事实婚姻。

蒋介石和宋霭龄几经斡旋,陈洁如终于答应了蒋介石的“五年之约”,到美国留学读书,蒋陈“七年之痒”随之结束。虽然,可能,也许,还有一些个牵牵挂挂藕断丝连的“破事”,但“五年之约”终究名存实亡。

1927年8月19日,陈洁如在友人陪同下,乘杰克逊总统号轮船去美国。船到日本神户时,日报还登“蒋夫人搭轮赴美”的新闻,可没有几天,当轮船还在太平洋上航行的时候,无线电广播了上海各报刊载的《蒋中正启事》:“各同志对于中正家事,多有来函质疑者,因未及启蒙复,特此奉告如下——民国十年,原配毛氏与中正正式离婚。其他两氏,本无婚约,现在与中正脱离关系。现除家有二子孙,并无妻女。惟传闻失实,易滋淆惑,特此奉复。”

爱恨交加,情仇交织。陈洁如闻之悲痛欲绝:“我这个‘蒋夫人的名分,说没就没了?原来根本就不存在?”陈洁如仰天长哭,声嘶力竭,如果没有友人及时阻挠,即葬身鱼腹,一死了之。

早在8月13日,蒋介石第一次下野以后,就曾经给宋美龄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10月19日,天津一家天主教报纸予以公开。一封情书,两个月之后公然登报,搞得全国人民都知道,也是与他的《蒋中正启事》相呼应。可见这封情书,决非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

表面看,情书写得怡然自得,其实蒋介石内心很是波澜壮阔。他这是藉以告知天下,国父仙逝两年有余,我,如今要娶的是他妻妹。革命尚未成功,后继有人,非我莫属;革命需要金钱支撑,宋家可以提供强大的经费保障。同志们,相信我,为我祝福吧!

同志们当然记忆犹新,当年宋耀如金钱资助孙先生革命,慷慨解囊,“我要用我的金钱来支持革命,建立民主共和国,让我的同胞人人有饭吃,人人生而平等。革命非一日成功,但终有成功的那一天。”今天蒋先生继续得到宋家支持,有何不可?

1927年12月1日,蒋介石、宋美龄在上海举办了中西两种仪式的梦幻般的婚礼,“名利和美人”“玫瑰和权杖”双双丰收,他们从此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上一对不可或缺的传奇伉俪,大张旗鼓地铺展开了一幅中国近现代史上异彩纷呈、绚丽多姿的夫唱妇随的历史画卷。

婚礼第二天,《上海时报(英文)》报道说:“这是近年来的一次辉煌盛举,也是中国人的一个显赫的结婚典礼。”

婚礼被称为“中国人的”“显赫的”,可见蒋宋联姻绝不仅仅是蒋宋两人的事,而是“中国人”的事,是不得不大张旗鼓的事。

次年3月初,蒋介石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开始了对“中华民国”的独裁统治。宋美龄完婚三个月又七天,成为“中华民国”第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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