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树洞的随想
2023-05-30陈鲁豫
陈鲁豫
我想把这个专栏当作我的树洞,絮絮叨叨写下我的感受、记忆。
2023年3月16日 北京晴
今天是我第一天出关的日子。
春节前,我接了平生第一份翻译的工作,是一本英文自传。从春节到现在,除了出差、工作,我过着近乎居家隔离般的生活。出版社要得急,我就每天从睁眼到睡觉,犹如老僧入定般对着电脑,翻得昏天黑地,又无比过瘾。我忘了窗外的世界,只面对文字和自己原来是如此快乐。文字就像个树洞,可以承载我所有的情绪和秘密,让我感到安全。
昨天交了稿子,竟然有些失落。今天午饭后步行去银行,才发现小区里马路旁的树上早已开满了硕大的白色、粉色的花。马路对面的美食购物广场没能熬过疫情,依然大门紧闭,萧条清冷的气息远远地隔着春色都能感受到。世事如此—总有些正在盛开,也有些已经凋零。
我走在春天北京的街头,心里有些喜悦。
否极泰来
这几年里我的泪点明显变低了。看个奥斯卡颁奖典礼我都会泪流满面,尤其是布兰登· 费舍,他胖胖的身型,带着哭腔的获奖感言,让我止不住地落泪。
还有什么比一个否极泰来的故事更温暖、更解气、更过瘾呢!费舍苦苦挣扎了20年,终于一扫阴霾扬眉吐气。还有关耀威,还有《白莲花度假村》里的詹妮佛· 库里奇……一个比一个能杠,都是常年没有机会、不被看好,但还是咬牙坚持过来的狠人。
这些好莱坞式的绝地反击其实不具备参考意义,因为他们的起评分太高 ,低谷多半就是常人的高峰。但之所以引人入胜,是因为疯狂过山车般地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让我们能大胆假设,也许,假以时日,我们也会有咸鱼翻身的时刻。
物极必反的道理谁都懂,只要给我个期限,让我能看见黑暗尽头的微光,我也熬得起。可是,如果看不到未来呢,如果那个“泰”永远不来呢?如果我以为的谷底远未到底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丧气的悲观主义者。从2003年走背运开始,费舍的低谷持续了近20年。这20年里,他消沉抑郁备受煎熬,即便如此,他还是渴望演戏,渴望好的角色。所以,让人绝望的是绝望本身?还是总有一线希望?
Fxxx you money
刘玉玲在有次采访中说,存点钱很重要,关键时刻让你有底气拒绝可疑的工作,炒掉无底线的老板。我深以为是。这是钱第二可爱的地方,第一是养活自己、照顾家人。她把这些和救命钱一样重要的储蓄称作“Fxxx you money”(“去你xx的老子不干了”专项基金)。这笔钱我存了,碰到看不惯忍不了的人和事,就拍拍屁股走人。
偶遇
朋友说,我非常善于偶遇,总能在路边、酒店,不经意碰到让我几乎狂喜大叫的“偶像”。
春节后我带着正在翻译的书稿前往米兰参加时装周,那几天在米兰的酒店、广场,总能不期而遇熟悉的面孔。我在大教堂外和一个从头到脚连眼睛都蒙住的人擦肩而过,有人说是贾斯汀· 比伯(Justin Bieber) 。我对他无感,没有回头。
第二天在酒店早餐,我端着盘子慢悠悠晃到一堆面包前,正要夹起一块牛角包,一抬眼,身旁站着一个一头花白乱发、鼻梁高挺、目光深邃的人,诸如年纪、性别、胖瘦美丑这些寻常分类都与她无关的样子。我看了她一眼,恍惚了一下,内心瞬间狂喜:她是帕蒂· 史密斯(Patti Smith)! 我不是朋克文化或摇滚乐的粉丝,但我是她的读者,《只是孩子》《M列车》写得真挚动人。我鼓起勇气平生第三次上前表白(一次巴黎街头偶遇波兰斯基,一次夏威夷街边咖啡座见到卫华),帕蒂明显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Im just waking up.”(我剛睡醒。)哈哈,同为社恐,我太了解她此刻的内心了。既不高兴被人打扰,又内疚自己不够热情。短暂的抗拒警惕后,她的目光柔和友善下来,上下打量着我,有些好奇。而我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没敢拍照,没要签名,没来得及说喜欢她的文字、风格,就仓皇逃跑,心里却很雀跃。可惜,身旁同事都太年轻,不知道她是谁。就像多年前在纽约第五大道迎面遇见一个巨大墨镜、一身黑色的女人,我心里大叫:小野洋子!约翰· 列侬的遗孀。再看看身旁来来往往的行人,没人注意,没人在意。
世事如此。一切总会过去,成为历史,被人淡忘。
但,总有人记得。
所谓传奇,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