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卓别林
2023-05-30毛姆
〔英〕毛姆
他说话还隐隐约约地带着点年轻时候的伦敦口音。他热情洋溢,神采飞扬。若是和一伙让他不觉得拘束的人在一起,他就会大出洋相,毫无顾忌,令人愉快。他创造力丰富,生气勃勃,并且极具模仿能力,这可是个好天赋:他虽法语、西班牙语一句不懂,却能模仿操这些语言的人说话,模仿得风趣幽默、惟妙惟肖、让人捧腹。他即兴表演兰贝斯贫民窟里两个女人间的对话,那场景既怪诞又感人。如同任何幽默,这些对话都基于细致的观察,而它们的真实性,以及那真实里暗含的一切,都透着无限凄凉,因为这些对话充分显示表演者对贫寒、凄惨生活的熟悉。接着他会模仿20年前音乐厅里的各类演奏者,或是模仿那些在沃尔沃思路边小酒馆里为一个车夫义演的业余表演者。不过我这儿只是在列举:我没有描述他举手投足间令人难以置信的优雅。査理·卓别林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你连着笑上几个小时,他是个喜剧天才。他的玩笑朴素简单、可爱讨喜、自然率真,但这期间,你一直觉得那欢笑的后面透着深深的忧伤。他是个情绪化的人,不用他开着玩笑宣布“哎哟!昨晚我突然大发忧郁症,我都不晓得拿自己怎么办好了”,你也清楚他的幽默中满是哀伤。他给你的印象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我觉得他十分怀念自己在贫民窟的生活。他的盛名,他的财富,都将他拘于一种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本身也只让他感到拘束。我认为,尽管他年轻时忍饥受冻,穷困潦倒,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自由,他还是无限渴望,却又知道这样的渴望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到满足。对于他来说,伦敦南区的大街小巷上才有嬉闹欢乐,才能肆意冒险。对于他来说,它们才是真实的。那些有人精心照料的大街,街道两旁整齐干净的房子,房子里住的是富贵人家,它们永远不会有贫民窟来得真实。我可以想象他走进自己的房子,心里嘀咕着自己跑到这个陌生人的家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我猜,大概只有肯宁顿路上那栋小楼二楼的背阴房间,才能让他觉得是家吧。有一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在洛杉矶街头散步,不知不觉中走到城市最穷的地方,那里有脏兮兮的出租公寓和破旧俗气的店鋪。店里卖的是穷人们每天要买的东西。他喜出望外,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叫道:“我说,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呐,对吧?其他的全是装模作样。”
(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作家笔记》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