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思溪
2023-05-30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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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流水、老宅,是婺源古村落最具特色又耐人寻味的风景。
甫入思溪村口,便见一个高高的观景台,站在上面可将整座村庄尽收眼底。一条清澈的小溪环抱着村庄,也滋养着村庄里的人丁六畜,还有四季不绝的庄稼蔬果。这条小河便是思溪。相传,小河原名泗水,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水,而村庄始建者姓俞,同鱼谐音,鱼在死水中自是不能成活。为吉利起见,人们将小河改名思溪,意为鱼(俞)思念着汩汩清溪。
一念之间,美好的寓意代代相传,也成就了今天的思溪古村。
深入思溪村,先要经过一座古老的木拱廊桥。桥名通济,始建于明代景泰年间。青的地砖,木的檐廊,散发着久远的气息。有风从桥洞中穿过,消弭了午后的炎热。三五个老人并排坐在长木凳上,一边纳凉,一边闲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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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多年的古老村庄,繁衍着一代一代的人,也发生着这样那样的故事。悠长的光阴里,承载着人间或平淡或跌宕故事的,自然是那些老宅了。
走在窄窄的小巷里,踩着青石板,抚摸着斑驳的老墙,仿若穿越一条时光隧道。沿着这条幽深的隧道回溯到清嘉庆十七年,那时候,一个姓俞的木材生意人发财致富,回到生养他的村庄里,建造了一座名叫振源堂的大宅。《歙县志》中说到徽商:“商人致富后,即回家修祠堂,建园第,重楼宏丽。”俗话亦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不管走得多远,徽商们“根”的概念根深蒂固,对于家乡宅子的修建,总是尽着十二分心力。
徽州三雕是徽派建筑的精髓所在。振源堂的砖雕、石雕、木雕之讲究,可见一斑。门罩两脊雕的是用以禳解火灾的鳌鱼,飞檐下坐斗雕的是蝴蝶和蝙蝠,下面还有麒麟、鲤鱼等。它们镶嵌在水磨青砖的花边图案框内,装饰着房屋的大门,使之平添一种庄严繁复之美。这些精雕细琢之物,无不借用谐音,含蓄地表达了主人美好的愿望:蝴蝶寓意长寿,蝙蝠寓意福禄,麒麟隐喻送子,鲤鱼象征富贵有余……
从屋外行至屋内,石雕和木雕同样极尽精巧。在这样重艺术重才学的家风熏陶之下,俞家英才辈出,清咸丰年间走出了一位名叫俞士英的通奉大夫,民国初又走出了两名留洋学生,其中一个叫俞希稷的,还出任过当时的中央银行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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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振源堂出来,看见居所墙角的护墙石,自两米高以下九十度的直角被悉数磨去。这是思溪历代村民为邻里和睦,互相谦让的见证。
在思溪村,这样的老宅还有很多,每一座宅子都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思本堂、继志堂、承德堂……传达了着房屋主人对良好家风的期望。婺源曾为安徽省辖区,徽商辈出,古村落内皆是典型的徽派建筑,仰头可见马头山墙、青瓦坡顶;大门是石门枋,门罩翘角飞檐;屋内多为一至三层穿斗式木构架,厅堂有天井院落,整体结构方方正正。每一座宅子又都各不相同,从堂号到装饰花样的选择,每一处设计皆彰显着主人的用心。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一座建于清代嘉庆年间的百寿花厅。相传,这是一位孝子为庆祝母亲百岁大寿所建。导游带着我们一个一个数寿字。站在百寿花厅的大门前,可见十扇隔门的锁腰板上雕刻有百寿图,每扇门上都刻着两排寿字。奇的是,没有一个寿字是一模一样的,楷书、行书、隶书、篆书……每个字皆集书法之美与篆刻之美于一身。在正门中央,我们一共数出九十六个寿字。还有三个寿字藏得很深,导游带着我们才找到。最有意思的是老母亲住过的房间窗户上,有两个拉得很长的寿字,寓意“长寿”,真是匠心独运。九十九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立体集中地呈现于一幢房子里,将徽派木雕工艺之精湛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最后的一个寿字,后人尚未找到,也成了未解之谜。当地人曾猜测,这最后一个寿字是嵌在房屋宅基线中,从空中俯瞰整幢大宅,便是一个寿字的形状。然而,同行的摄影师用无人机从空中拍下照片,却未见“寿”形结构。难道是几百年过去了,大宅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又有人提出,或许这第一百个寿字原本就不存在,当孝子的母亲住进这座房屋的时候,这位寿星就成了那第一百个寿字。孝子以此寓意,祝福母亲寿比南山。若果真如此,这份心意可堪絕妙。古人的智慧,留给我们太多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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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溪村有一座名叫敬序堂的老宅,其花厅曾作为电视连续剧《聊斋》的拍摄取景地。据《俞氏宗谱》记载,思溪村有位清代举人俞文杰,曾为淄川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写过两篇跋文。冥冥中的巧合,将跨越几百年几千里的时空如此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徜徉其间,观赏花厅中的精美雕刻,有戏剧人物,有山水鸟兽,无不形态逼真,不禁感慨古人的考究,还有对精致生活的极高追求。可以想象,主人在此呼朋唤友,或品茶对羿,或吟诗作画,岂不快哉。在小花园墙壁上,有一个葫芦形的“敬惜字纸”龛,是专门用于焚烧书画练习留下的纸张,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碎纸机罢。如今,偌大的房子已然空置,只觉氤氲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之气。我在心中暗想,如果一个人在此居住下来,会不会如蒲松龄一般,幻想出许多精灵古怪,再写一部新《聊斋》呢。
顺着青石小巷,穿行在这些古老的建筑物之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感萦绕心头。大部分老宅显然没有主人经常打理,马头墙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藤,有些藤蔓垂挂下来,竟有遮天蔽日之感。大门紧闭着,无以探究内里的情形,偶尔从窗户或断墙面窥探,只见院落中杂草丛生,忍不住又是一番唏嘘感慨。从南宋庆元五年俞氏在此建村,八百多年的兴衰沉浮,一些家族人丁越来越单薄,后人举家迁徙他处。只有古村还坐落在这里,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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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逐渐西斜,从古村出来,我的脑海里装满了远古的人和事,纷繁的思绪与想象。那些出资建造屋宇的主人,那些在砖石和木头上雕刻纹饰的工匠,还有那个被孝子万般敬重的百岁寿母……他们长着怎样的一副面容?他们的身上发生着怎样的故事?会在这里留下怎样的声气和步履?也许只有思溪还记得吧,那村后的青山还记得吧。
经一座颤悠悠的小木桥穿过思溪,阡陌良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站在高处回头再看整座古村,一念之间,我仿佛刚从远古的时代抽身而出,站在了思溪的门外。
朝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协散文专委会副主任,作品散见《人民文学》等刊。出版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陪审员手记》《赣地风流》。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