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黄河的灵魂

余显斌

一

水都是有灵魂、有性格的。长江之水，悠然清亮，如一介书生，吟诗观景，书卷气中带着一种温厚，一种刚强；金沙江有点像侠客，文雅中总带着一股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铁血之气；另外，淮河舒缓，钱塘江优雅，渭水文质彬彬……

要看水的刚性，水的强悍，水的悲壮，水的凶猛，则没有比黄河更合适的了。要看黄河的壮怀激烈、雄阔敦厚，最好的地方在灵宝函谷关镇的东寨。站立于东寨的观景台，看黄河的回肠荡气，看黄河的九曲环绕，看黄河的浩荡无边，看黄河的雄浑无畏，最是适宜。在这里，不只可以欣赏黄河的形貌，还可以触摸黄河的灵魂。

二

写黄河的诗歌，从古至今，如黄河之水，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当一个个诗人，拿着竹管笔，走在黄河边，看着黄河之水来自天边，来自云外，来自千山万壑的那边，诗情一下子就被撞开了，才情“哗”地一下澎湃而来。

于是，一首首诗歌诞生了。

于是，黄河千古，诗歌千古，平仄千古，感情也千古。但是，由于每个诗人看到的都只是黄河的局部，因此，文字表达的也只是黄河一方面的特性，很难写出黄河全貌和所有品行。

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写的是黄河的悠远绵长，不见来路，不知去处。

王之涣飘然江湖，登高远望，写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描摹出黄河在万山衬托下的那种邈远，还有孤独。

元好问落拓孤独，来到黄河边，看水如奔马，山如关隘，填词“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黄河如九天而来，滔滔不绝，鬼神面对黄河，都胆战心惊，不敢涉水。

黄河就这样日夜奔腾，不只是奔腾于高天厚土之间，奔腾在每个人的灵魂中，奔腾在岁月传奇中，更奔腾在诗词中，奔腾在文字间，日日水光接天，涛声如雷，在我们的想象中一路澎湃，一路挥洒。

一直，我都以为，黄河就应该是这样的。

黄河应该带着一种暴怒，一种凶悍，一种无敌于天下的气势，从高山之巅，一路冲荡，排空而来，呼啸而去，走向天际。

到了灵宝，到了东寨村，到了黄河观景台，面对黄河，我一时怔住，迷醉其中。我才明白我原来的感觉，显然是错了。

三

壶口的黄河，让人震撼，让人讶异，让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千里黄河一壶收”，那么宽的黄河，那么阳刚激烈的黄河，那么宽阔激荡的黄河，在这儿，竟然让天地给掐住了脖子。这儿的天地，简直在欺凌黄河。

黄河暴怒，黄河生气，黄河将它的一种刚性，一种冲荡一切的个性表现了出来，硬是将大地犁出一道龙槽，就那么窄，有时让人怀疑，速度快的人，一个飞跃，就可以从此岸跳到彼岸。那是黄河最为艰难的时刻，是黄河最为悲壮的时刻。

在灵宝，黄河不再如壶口一般。到了灵宝，尤其到了东寨村，是黄河走向高峰的时期，是黄河一帆风顺的时期。从此，黄河一路行去，再没有了跌宕起伏，没有了挤压，没有了嫉恨和拦截。

黄河从此开始，一路平展。虽然，它仍浑浊着，凝重着，可那种平缓与悠然，那种闲庭信步的样子，让人见了心里一宽，不再如看壶口黄河那般揪心与痛苦。我们需要悲剧英雄，更需要英雄生活在和平中，生活在春暖花開中。这样，我们就会感到一种灵魂的慰藉。

在东寨观黄河，观的是黄河的平缓与阔大，是黄河激战取胜后的宁静与幸福。

站在观景台上，远远望去，黄河从万山峡谷中来，走过晋陕峡谷，走过龙门，走过孟门，到了灵宝，向东流去，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流去。河道自此一下拉开，不再如晋陕峡谷那般逼仄。

一条这样的水，就应该有这样的河道相配。

有了这样一条水，两岸，就应该是田园人家，炊烟袅袅，楼房高低，隐隐的，似乎还有山歌声声，有青葱的笑声悠扬升起。还有放牛的，放羊的，在苍翠中出没，时时吼一嗓子山歌，在黄河的上空飞荡，一直飘到了天上，和白云比高。

是水，就应温柔，就应如母亲，充满爱，充满温馨。

黄河是坚强的，是极具刚性的，并非它愿意这样，并非它愿意抛弃水的性情，变成刀刃一般锋利的性情。这些都是因为大山的逼迫，天地的阻拦，使它不得不如此。现在，在灵宝一带，黄河恢复了水应有的性情，水应有的温柔。

这片山河，还黄河以本性。这处天地，让黄河恢复宽厚无私的特性。

四

在东寨，可以看出黄河水的本性，看出黄河母性的温馨。世间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也绝对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更何况是黄河这条慷慨激烈的中华民族母亲河。

在东寨看黄河，最好的时间，应该在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此时既能领略黄河和其他水相同的特点，又能欣赏黄河独具一格的性情。黄河水此时不急不忙地流淌着，一路从远山流来，流向远处。一轮朝阳，慢慢升起，车盖一般大，一般浑圆。朝阳的光和色晕，如胭脂水一样，漫空泼洒，满山泼下，将天空大地泼洒成一片红色，漂染出一片葡萄酒般的色泽。

黄河，就在这红色中流淌着。河水倒映着天空与朝霞的影子，带着红色的波浪，流淌成一幅大气磅礴的油画。唯有黄河，唯有我们的母亲河，就这样一路而来，心宽神舒，态度从容，绘就天地奇观。黄土大塬在这儿高低起伏，成为它最好的背景，川原、树木、人家和谐点缀，成为它最好的风光。

远处，有歌声传来——

走过的路哟我们怎能忘，

住过的窑洞镌刻岁月荣光，

一路洒下的滴滴血汗，

化作万顷良田瓜果飘香……

我站在朝霞中，站在晨光中，站在歌声里，站在这片皇天后土间。面对黄河，我感到，这歌唱的是一个民族的历史，更是一条河的过去和现在，以及辉煌的未来。

这是一个岁月静好的时代。黄河，也理当呈现出一种时光静好、春暖花开的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