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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也是移动的家

2023-05-30昔央

北方人 2023年3期
关键词:餐桌上房间房子

昔央

1

我们一家人是从县城涌入大城市的“流动人口”,所以,从小到大,我家一直在搬家,今天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明天可能突然换一个地方。最夸张的一次,冬夜凌晨三点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收拾随身物品,离开生活了一段时日的房子,因为房子第二天要拆了。

由于我们一直频繁变动住所,母亲几乎不太往家里添置新东西。所以,餐桌不是我们的,凳子不是我们的,冰箱不是我们的,柜子不是我们的……等到下次再挪窝时,生命中没有什么需要连根拔起的东西,我们负责将自己收拾好打包带走即可。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母亲煮了一砂锅的皮蛋瘦肉粥,端进客厅的第一反应是让父亲将湿毛巾铺在餐桌上,因为怕烫坏了房东的破木桌要赔偿,霎时间全家有了片刻的静默。

我住过的房子,十个手指头是铁定数不过来的,“迁徙”对我而言毫无浪漫色彩可言。大雁南飞,我不会觉得浪漫,我只替大雁觉得辛苦。

赵南柱在 《82年生的金智英》 里这样描述金智英的生活:“因为是家中的小女儿,要把单间让给弟弟,于是一整个青春时期只能和姐姐挤在同一个房间。”这句话我记忆很深,因为我虽是独女,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卧室内,一块帘幔隔开,便是两个空间;又或是我和妈妈挤一张床,爸爸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久而久之,我形成了一种执念:一个人,要先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才有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家。哪怕这个“家”只是租来的,也是一枚小小的蛋壳,虽然脆弱易碎,但一定可以对里头的幼雏起到保护作用。

我真正拥有第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是在16岁那年冬天,我与父母大吵一架负气出走,在长沙岳麓山脚下,租下了宾馆里最便宜的一间房。房间几平米,一进门就是床,也只有床。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春节,年夜饭是KFC全家桶,因为过春节,店长多送了我一对鸡腿。

此 后 , 上 大 学 、 工作、旅行……我一直辗转在各个出租屋和青年旅社里。在外漂泊的日子正式开启后,我更加热衷旅行,在一个个陌生而又喧闹的小旅馆里,我睡得格外香甜。

曾不止一次被人问,一个女孩为什么这么爱折腾?为什么就是不肯稳定下来呢?不累吗?其实,在我心里,我是没有家的。一个女孩要是觉得自己没有家,她就永远不会想停下来。

2

我 在 北 京 有 过 5 个“家”。

郑 智 化 的 《蜗 牛 的家》 的歌词“在人来人往的 拥 挤 街 道 , 浪 迹 天涯”,就是我生活最真实的写照。

第 一 个 “ 家 ” 位 于CBD 附近的选角酒店。因为没钱租房子,在朋友剧组的酒店房间蹭住,她每天忙于拍戏,天亮了才能回来休息,上午十一点还没过,就又背起设备匆匆出 门 。 在 那 个 小 小 的“家”里,我度过了北漂后的第一个生日。

生 日 那 天 的 零 点 时分,我拆开酒店床头的桶装泡面,那是一桶售价4.8 元的“合味道”,里边有切得细细碎碎的鱿鱼和蟹棒,我安慰自己:初来乍到,也算是在北京寸土寸金的CBD里尝过海鲜的滋味了。

那部戏拍完后,我搬进了双井的群租房,这算是第二个“家”了。房东是一位嗓门洪亮的东北大姐,房子地理位置不错,出门就是公交,打车到工作地只需12元。

群租房由一个三室一厅改造而来,除了各个卧室放满上下铺的床架子,客厅里还陈列着一排排的单人床。第一次去看房,有一种去医院探病的恍惚感:每个住户用一块小小的帘幔将自己的床铺围拢起来,唠嗑、打游戏、削苹果,小小的空间里风生水起,但毫无私密可言。

房子里卫生间的门锁是坏的,洗澡洗到一半,总会有人突然冲进来解决“三急”。而且每天都有人在吵架,为了洗衣机是否可以洗袜子、今天该由谁来倒垃圾、快递统一放在哪个位置、谁又没有冲马桶等等鸡零狗碎的小事,每次都是以房东的嘶吼告终,她那句“谁再不听话可以滚,押金不退”,让天地霎那间悄无声息。

第 三 个 “ 家 ” 是 合租。室友是秦皇岛人,为出国留学来北京学德语。我们一人出资1000元,搬进了百子湾的一间小次卧。次卧里摆上一个上下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便产生了。平日里,我们窝在小餐桌上煮火锅,偶尔也小酌。

在这间小房子里,我正式开启了第一部书稿的写作,每个深夜,伴随着室友轻微的呼吸声,我缩在沙发上写作,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逐渐失去了我的睡眠。剧组生活黑白颠倒,同屋的其他伙伴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我收工回来准备睡觉的时间,正是大家洗漱准备上班的时间,屋外洗手间里洗漱的声音阵阵传来,我只能戴上耳塞。

3

在北京,要想拥有相对独立的空间,势必要从市中心一点点往郊区挪动,第四个“家”便在八通线上。沿着八通线一直往南开,就是河北廊坊。

我执拗地认定,房间是生活的起点和终点,努力让房间变得更好,就是我的生活向好的第一步。

搬进新居时,是温暖干燥的秋天,我购置了毛茸茸的地毯、欧式桌布和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阳台飘窗上,是四季常青的绿色植物,餐桌上摆放着鲜花。接着,养猫、置办投影仪……為了让自己稳定下来,我给自己增添了许多实实在在的“羁绊”。

但 真 正 让 我 产 生“家”的羁绊感的,还是周围的“人”。

小区一梯四户,住对面的是一家三口,每晚八点,《欢乐颂》 的钢琴曲准点响起,那家女孩在练琴,那家的妈妈给我送过新鲜的青菜,表达不得不“扰民”的歉意。还有一户是做中学老师的中年男子,他最大的爱好是收藏古籍,周末的正午,常能看到他在阳台晒书,在他的引荐下,我读了不少好书。

再有一户是位独居奶奶,姓王,常着一身古朴又考究的花色裙子,裙子长过脚踝,为了避免粘上灰,小心翼翼拎起裙摆走,年纪大了,吭哧吭哧,一步一步像要用力把楼梯凿出洞来,那阵仗好似一个英姿飒爽的王妃。我偶尔会帮她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扔掉,她早上买菜碰到我出门,会边摆手边 给 我 让 路 :“ 快 赶 地铁,晚了该没座了。”一来一回的问候,让我悄悄生出家人般的亲切感。

后来,我搬进第五个“家”时,这三户邻居都来送别,大家帮着我把家当一件一件往货车上搬,说怪舍不得的,我说我也是。东西搬完后,我坐上车,他们一直举着手挥别,目送我远去,直到车开到拐角,转过弯,他们的身影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台湾作家甘耀明常说一个叫“小魔”的词儿,代表人生邂逅的小惊喜、小贵人,我想这群邻居就是我生命中的“小魔”吧,有了他们的存在,我心中对家开始有了一个丰盈、柔软、可追忆的具象。

(摘自 2022 年第 5 期《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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