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春色（散文）

刘迎春

吐鲁番有两个奇特而又相似的地方，一个是火焰山，另一个是交河故城。火焰山上寸草不生，赤褐色的山体在烈日的照射下似熊熊燃烧的火焰，而穿越其间的沟壑，如葡萄沟、木头沟、吐峪沟等，却流水潺潺，葡萄飘香；交河故城则是一位褪尽铅华的老妪，历尽沧桑，了无生机，而其四周却流水淙淙，树林阴翳，阡陌纵横，鸡鸣狗吠，人们怡然自乐。

故城，以一片震撼人心的废墟，似一片柳叶摆放在高台之上。成百上千年过去，成为一个向世人叙述历史沧桑的长者，同时，也在默默地关注着、体验着时世的变化。

远处的天山，终年被白雪覆盖，融化的天山雪水潜入地层深处，以地下河——坎儿井的方式，长年累月地流向吐鲁番盆地，孕育出灿烂的盆地绿洲文明。毫不夸张地说，在吐鲁番的大地上，每一寸都留有前人的足迹，每一处都遗存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交河城下，两条浅浅的小溪逶迤而来，滋润着火洲大地，所到之处便有了树木、田地、农舍、庄稼，有了袅袅炊烟的人间。又迤然而去，汇入苍茫的艾丁湖，形成湖天一色的绝妙景观。

在新疆，吐鲁番盆地是春天最先来临的地方。三月上旬，南、北疆还是皑皑白雪覆盖的时候，吐鲁番盆地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了。杏花、桃花会在一夜之间绽满枝头，引来大群蜜蜂“嗡嗡”地闹个不停，游人如织，拉开了吐鲁番旅游旺季的序幕。

最早感受到春天气息的，当属农人。在春寒料峭的早春，农民们来到自家地头，用脚踩一下或是用手捏一下泥土，就能从泥土的松软程度中判断出开墩拔葡萄的日子。

老李家与交河故城相对而居，在离故城不远的地方有六亩葡萄地，这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他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从甘肃定西牵着一头毛驴、驮着全部家当过来讨生活。到交河故城下的时候，毛驴喝足了水就不想走了，任凭怎么抽打也无济于事。毛驴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老李爷爷的爷爷拿它没办法，就把家当卸下来，等休息好养足精神再走。后来发现这地方竟然是一片风水宝地，索性将家安顿于此。

老李浓眉大眼，高大英俊，一家四口，一儿一女，儿子已上大学，女儿正读高中。他是远近闻名的葡萄种植能手，他家葡萄的产量、质量总是当地第一。他说，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刚来这里的时候，对种植葡萄一窍不通，因为定西老家种植的是小麦，种植葡萄的技术都是当地维吾尔族老乡手把手教会的。由于老李凡事爱琢磨，对种植葡萄又上心，在精耕细作和勤于管理上更加用心，使得他种植的葡萄成为当地的品牌，也带动了当地的葡萄产业，带领着乡亲们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

人勤春来早。这不，刚过正月十五，老李一家就去自家的葡萄地里干活了。他们要将葡萄“开墩上架”，也就是把蛰伏一冬的葡萄藤从土堆里拔出来，搭在架子上固定好，这是保证葡萄高产的第一步。老李说，这些葡萄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亲生女儿，给葡萄“开墩上架”就是给女儿梳妆打扮。可不是嘛，你看，将土堆扒开，露出藤蔓来，就是给女儿洗净脸庞露出笑脸；把葡萄藤搭到架子上，就是给女儿梳好辫子，准备出门到外面看看。女孩子嘛，出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保持好心情。期间，要做到轻手轻脚，不能蛮干，要顺着葡萄藤的势，将藤儿搭在最适宜的架子上。这不就像侍候孩子一样吗？这样做的话哪有种不好的葡萄呢？说话间，一根根葡萄藤被拉上了棚架，盘根错节中竟也井井有条，像一列列迎接检阅的女兵，英姿飒爽，只等和煦的春风吹拂，嫩绿的叶子就会绽满枝头。

交河四周的民居，多是依地势而建的房屋。以前，多是土坯房，保持着原生状态，有的将大榆树圈在房子正中间，有的将树砌在墙体中，还有的将一整块大石头圈在了客厅中央……大多数房子都属于“一层半式”建筑，因天气炎热的原因，当地人会将地下室深挖成半层房屋当作卧室用，冬暖夏凉，是炎热地方最适宜防暑的一种传统建筑形式。这一建筑形式专业术语为“减式建筑”。这些房屋造型各异，千姿百态，令人十分好奇。而今，在大力发展旅游业的背景下，这些原生态的房子被保护下来，成为一处古民居集中点，供游人参观。

小马是房子里长有古榆树人家的孩子，精明能干。小时候，他跟着大人放羊，能用一块含盐的土疙瘩让疯跑的羊群围着他转。在交河故城还未成为景点的时候，他经常与小伙伴们在故城里转悠晃荡，捉迷藏、打游击。有一次与小伙伴们捉迷藏时，他躲进了一个隐秘的洞穴中。因过于隐秘，直到天黑时小伙伴们也没有找到他。他正在沾沾自喜时，洞穴中突然冒出了一团火焰，吓得他惊叫不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事后才听说，那是一片婴儿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曾经的交河城里婴儿大量死亡，人们便将尸体集中埋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墓地。自此之后，小马便对故城敬而远之，再也不敢一个人去溜达了。

小马家在当地是一个大家族，光叔叔伯伯就有七八个，亲兄弟、堂兄弟多达二十多个，能玩到一起的朋友就更多了。基于人脉关系，小马的父亲有意让他从事餐饮业，这也是小马的愿望。他想开饭馆，在保证自己能有美食吃的同时，还可以养家糊口。初中毕业后，他选择上技校，专门学习烹饪技术。经过三年的正规培训，他拿到了厨师证，开始了他的厨师生涯。有诗有远方的生活是年轻人所追求的，小馬也不例外。他一毕业，就与一帮朋友去了最远的地方——海南省三亚市。到那里之后，才知道还有比吐鲁番更热的地方，湿热的热带气候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每天都挥汗如雨地工作，坚持了三个月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结算了工钱后立即辗转到了西安。小马很喜欢西安这座文化古城，大概是因为自小生活在交河故城的缘故吧。西安属于大西北，气候也比较适应，饮食以面食为主，他最擅长的辣子鸡、大盘鸡、拌面在当地也大受欢迎。按照常理，小马应该就这样在西安扎下根来，开拓餐饮事业，实现自己的愿望。但世事难料，没过几年，家乡大搞旅游开发，在外打工创业的人员纷纷回家乡寻找商机，毕竟在家乡创业比在外面要方便一些。

在父母以及亲朋好友的不断解释和催促下，小马终于下定决心回家创业。他相中的是自家一个废弃的院子。这是一个四周古树参天、溪水环绕、冬天用来圈养羊群的简易院场。他花了近六个月时间对院子进行了改造，在他精心设计、巧妙布局下，一座别具风格的“交河人家”农家乐展现在大家面前：占地四余亩，分为餐饮区和种植区，餐饮区内有天然的古榆树、白杨树，围绕着古树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铁床、毡房等，再将交河水引入，在席位间环绕穿梭，让食客心情舒畅、兴致盎然；种植区内菜畦整齐，白菜、西红柿、豆角、韭菜、大葱等长势茂盛，引得食客频频光顾。业精于勤，在小马的精心打理下，“交河人家”的名气越来越大，效益越来越好。在他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家创业，发挥着各自的特长，创造着属于自己的财富和梦想。这不，在这杏花含苞待放的时节，小马正在清扫院落，为迎接第一批探春而来的游客做准备。

吐鲁番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春秋短促、冬夏较长。有天下闻名的葡萄、哈密瓜，也有养在深闺逐渐被人知晓的杏子、桑葚、红枣等。吐鲁番是一个知名度非常高的旅游城市，旅游资源丰富，占到了全新疆的六分之一。每年都有无数游客慕名而来，给当地经济注入了强劲的活力。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吐鲁番人靠着旅游这张名片，成长出一大批从事旅游工作的人员。

艾合买提是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他是傍着交河城墙长大的。他从小就喜欢听大人讲故事，特别是关于吐鲁番的故事，如吐鲁番郡王的传奇，火焰山、苏公塔的传说等等。这么美好的故事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他对家乡的热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美好的事物需要跟大家一起分享，在他幼小的心里，他想成为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让大家谈理想，艾合买提毫不犹豫地说，他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做一个像阿凡提那样机智幽默、受人喜爱和令人尊敬的人。课余，他把自己听过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同学听，他身边经常会围着一群爱听故事的同学，他成了同学中最受欢迎的人。小小年纪的他，对吐鲁番的风土人情、旅游景点特别感兴趣。和小伙伴们在交河故城玩耍的時候，别人都是漫无目的一个劲地疯玩，他则露出少有的老成，对故城中的遗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他心里，苍凉的废墟突然繁华起来，他眼前的官舍区、经济区、民居区仿佛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于是，他运用自己有限的知识给小伙伴们进行了解说，小伙伴们对他佩服不已。但其中一个小伙伴提了一个他答不出来的问题，交河故城到底存在多少年了？在他的知识积累中，交河故城大多是一些故事传说，具体的数据，他还真不知道。他一时愣住了，场面十分尴尬。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学习，当一名合格的导游。

有梦想就要有行动。艾合买提学习十分刻苦，成绩也很优秀，他顺利地考上了内地的一所大学，学的正是旅游管理专业。大学期间，为了充实自己，他还自学英语导游。虽然祖国的大好河山让他震撼不已，但他一心系念的还是家乡的一草一木。

大学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告别了繁华的都市，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在当地一家旅行社当起了导游。凭着对工作的热爱，他每天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每接到一个团队，都要根据游客的不同情况提前上网查阅资料，做好相关备课工作，不做简单的资料复读机，而是用自己生动形象的语言进行讲解。他还学习了多种方言，尽自己所能为游客带去欢乐，让游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归，赢得无数游客的赞誉。在他十几年的带团生涯中，没有发生一起旅客投诉事件，他也成了吐鲁番导游的一张名片。

只当导游还是发挥不了艾合买提的最大潜能，在积攒了一定经验和资金后，他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旅行社。他免费给本地喜欢导游工作的人员进行培训，向他们传授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同时也开发出了一个别具特色的旅游项目——“驴的拉客”。在早春的吐鲁番街头，你会看到一辆辆装扮得十分鲜艳、极具民族特色的毛驴车穿梭于吐鲁番的大街小巷，上面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让游客感受一下比较原始的慢生活，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此项目一经推出，立即受到广大游客的青睐，驴蹄的“嘚嘚”声回响在吐鲁番的城市和乡村，也回响在人们致富奔小康的大道上。

漫步在交河浅浅的溪水边，遥想往昔繁华的交河城，不禁令人感慨万千。那时的交河应该是汹涌澎湃的护城之河吧，巍峨耸立的城墙坚不可摧，城中百姓在河中取水、洗衣服、游泳，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是何等的惬意。然而世事难料，一场战火将古城灰飞烟灭。

岸边有一大片千姿百态、盘根错节的古柳，柔软湿润的枝条竟缀满了含苞待放的柳芽儿，若是有江南细雨的相伴，那该是一道怎样的风景？沿溪而上，篱笆墙外，一树杏花迎风怒放，引来蜂蝶狂舞。空旷的野地里，苜蓿刚钻出坚硬的土地，便引来了一群踏青人，蹲在地里忙个不停。

东风浩浩荡荡地来了，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春天的脚步呢。

责任编辑：方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