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在经济全球化平台上重新寻找位置

作为研究非洲的学者，我一直是非洲发展的“看多主义者”。最近看到，有非洲学者做了估算，2022年的中非贸易额将要突破3000亿美元。2021年中非贸易额已是创纪录的2500多亿美元，2022年又将有一个大的飞跃，从中可以看出非洲经济的韧性。但乐观当中还需要保持一些谨慎。

从2010年开始，国际学术界和舆论界开始谈论“非洲崛起”概念，而此前外界将非洲描述为“无望的大陆”。通过比较1980至2020年的相关数据，可以发现非洲发展的特点。如果把这40年定义为全球化凯歌高奏的时代，那么非洲的发展就可以被概括为“融入式边缘化”。从非洲与外部世界的贸易联系能够看出，非洲融入世界经济的程度很高，但在世界经济、贸易和投资当中所占比重仍很低，相当边缘化。

尼日利亚最大城市拉各斯的街景。

看两组数据。虽然非洲国内生产总值（GDP）绝对值在21世纪实现稳步增长，但还要进行横向和纵向的比较，才能客观评价非洲经济现状。目前非洲人口不到14亿，和中国、印度大体相当。以2020年为例，非洲GDP和对外贸易分别占世界总量的1.99%和1.73%，中国则占17.38%和13.11%，印度约占3.14%和1.83%。很显然，非洲在全球化中的位置与中国有巨大差距，也落后于印度。因此，非洲发展可能并没有“非洲崛起”等舆论渲染得那么好，其经济在世界所处的位置仍比较边缘。

另一组是非洲历史数据的纵向比较。1940至1980年这个区间，与非洲近40年经济发展指标相比，也有一些特点。20世纪60年代，非洲GDP增速基本上在7%～10%，远高于其最近十年5%的平均增速。更重要的是，非洲对外贸易量占世界总量曾达到6%（1950年）和4.8%（1980年）；对外直接投资在1970年一度达到世界的10%，远高于目前2%～3%的水平。也就是说，非洲目前在世界经济中的重要性不及历史最好水平。

此外，非洲区域内部的贸易占其整体对外贸易比重，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非常低，徘徊在20%左右。而欧洲国家间的贸易占欧洲国家外贸总量的70%，是最高的。亚洲国家间贸易占亚洲国家对外贸易总量的比重也超过60%。

为何此前非洲大陆内部贸易未能发展起来？这与西方殖民统治有很大关系。一方面，西方殖民统治造成很多非洲国家农业生产体系单一，出口导向型经济作物占比过高，非常依赖于外部贸易。例如，非洲生产的棕榈油、可可、棉花等供应体系是围绕着殖民宗主国经济需求布局的。殖民统治结束后，扭曲的经济体系被延续下来。另一方面，非洲内部缺乏交通基础设施。人们可能无法想象，加纳向尼日利亚运送物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西方国家殖民非洲时期建设了一些公路、铁路，但是这些基础设施具有鲜明的剥削属性，铁路或者公路仅是从矿区或者经济作物产区直接到达港口。

未来，这种情况很可能会被改变。首先，非洲本身的倡议很重要，非盟的《2063年议程》里面有很多关于基础设施的规划。其次，中国与非洲合作大规模建设铁路、公路、通信等区域性基础设施网络，对非洲中长期发展大有裨益。另外，非洲现在缺的是成功故事。一旦有了成功故事，非洲国家就会有信心去复制它。如果有几个非洲国家发展得很好，跟其他非洲国家产生梯度，就会形成榜样的力量，使一些产品产生差异化，也会促进地区内部贸易。

2021年1月1日，非洲大陆自贸区（AfCFTA）启动，这是划时代的举措。非洲大陆自贸区的根本宗旨就是要促进非洲地区内部的贸易，如果有朝一日非洲地区内部贸易能够占到它整体对外贸易的50%～60%，相信给非洲经济带来的结构性变化将是巨大的。可以说，非洲大陆自贸区给非洲发展带来了巨大契机。

非洲大陆自贸区给非洲带来两个巨大利好：一是会加速区域内贸易的整合和增长；二是给非洲制造业创造了一次重要的发展契机。工业化一直是非洲很大的难题，非洲尚未实现工业化。大部分非洲国家独立后，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都曾努力实施进口替代工业化战略，遗憾的是后来都失败了。

进口替代工业化战略成功的重要前提之一，是一个国家国内市场要足够大。如果国内市场很小，不足以支撑昂贵的工业化设备和技术以及扩张的产能。单个的非洲国家国内市场比较狭小，难以支撑上述的进口替代工业化。如果非洲内部贸易能得到进一步整合，非洲成为单一市场的话，在非洲某一个地区实施工业化，它辐射的市场是全非洲，就能够支撑以进口替代为发展战略的工业化基础。

当然，这并非排斥出口导向型的工业化模式，两者完全可以并行。如果仅依靠出口导向型工业化模式，恐怕还是存在一些问题。例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莱索托就实行了出口导向型的工业化模式，但至今该国仍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这是因为该国挣得的大部分外汇收入被外商拿走了，真正能够外溢到本地的经济效益相对有限。很多非洲学者和政策制定者也在研究非洲第一代领导人所采取的工业化战略，希冀总结历史发展经验和教训。

有学者把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前10年的全球化进程称为“超级全球化”时代。目前，受到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和中美战略競争等影响，“超级全球化”有刹车的趋势，全球的产业链也可能出现重组和新变化。然而，这对非洲未必是坏消息，原因就在于，长期以来非洲经济与外部世界的融入不是问题，其问题在于非洲内部贸易没有被充分激活。这也可能是非洲国家吸引投资、引入先进生产技术、发展制造业的一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