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夹
2023-05-30塞尔玛·拉格洛夫
塞尔玛·拉格洛夫【瑞典】
从前,有一个靠卖捕鼠夹为生的流浪汉。捕鼠夹是他用从商店或农场讨来的细钢丝做成的。因为利润微薄,他有时还得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来贴补生计。流浪汉衣衫褴褛,双颊凹陷,眼里总是闪着饥饿的光。
现在是12月下旬,还有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天已经黑透,流浪汉拖着沉重的脚步敲开了街道尽头一座灰色木屋的门,询问是否可以在那儿过夜。之前他问了很多人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但这次,主人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因为他是一个无妻无子的孤老头儿,正想找个伴儿说说话呢。老人招呼流浪汉吃过晚饭后,拿出了一副扑克牌,两人边玩边聊。
老人很健谈,对人没有丝毫戒心,所以流浪汉很快了解到了老人的一些情况:他年轻时是个佃农,在拉姆舍·威尔曼松先生的农场工作。现在他老了,干不动体力活了,就以挤牛奶为生。老人把牛奶卖给乳品厂,仅上个月就挣了30克朗。
看到流浪汉脸上流露出不相信的表情,老人起身来到窗前,从挂在窗框上的皮袋里拿出三张面额10克朗的钞票,之后又放回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起来了。老人急着去挤牛奶,流浪汉虽没急事,但看到老人起床了,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他们一起出了屋,老人锁好门,将钥匙放进衣兜。互道再见后,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
待老人走远,流浪汉返了回来。他走到窗前,打碎一扇玻璃,伸手进去取下装钱的皮袋。他把钱拿出来放进衣兜,将袋子挂回原处,随即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兜里有了30克朗,流浪汉在高兴之余又感到害怕。他害怕老人发现后会报警,于是躲进了森林。森林很大,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林中小径蜿蜒曲折,纵横交错。流浪汉茫然无措地走了几个小时后,发现自己迷路了,始终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找不到出去的路。
天黑得很早,夜幕降臨,更加深了流浪汉的沮丧和绝望。疲惫至极的他一头栽倒在地,万念俱灰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阵阵有规律的敲击声。“这是工厂里用锤头敲击东西的声音,附近一定有人。”想到这儿,流浪汉挣扎着站起身,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拉姆舍·威尔曼松的工厂位于森林旁,设有铸造、轧钢、锻造等车间。在一片嘈杂声中,流浪汉悄悄走了进来。直到他找了个地儿坐下,铁匠师傅才注意到车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流浪汉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能否在这儿借宿一夜,铁匠师傅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在生产旺季,拉姆舍·威尔曼松先生会夜以继日地监督工人劳作,以确保产品质量。现在虽说是淡季,他还是隔三岔五来厂里转转。
今天,拉姆舍一进来,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流浪汉,缕缕蒸汽正从他全身湿透了的衣衫上升起。
拉姆舍走近流浪汉,仔细打量着他,甚至还抬起他戴在头上的宽边帽以看清他的脸。
“哎呀,这不是尼尔斯·奥洛夫吗?”拉姆舍惊讶地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流浪汉此前从没见过拉姆舍,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想,这人穿得挺体面,如果把他误认为是以前的一个老朋友,没准会大发慈悲赏他几个子儿呢。想到此,他打消了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念头。
“是啊,天知道我怎么会落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附和道。
“当初你真不该从部队离职,现在你跟我回家去吧。”拉姆舍说。
去这位有钱人家的豪宅、被当作老朋友一样热情款待——这个想法让流浪汉惶恐不安。
因为他还想着那30克朗的事儿呢。跟这位先生回家,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宁愿睡在车间地上,等睡醒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拉姆舍误解了,以为流浪汉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羞于自己衣衫不整的穷酸样。
“别这样想,”他极力劝说自己的老战友,“家中就剩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我们刚才还在说呢,圣诞节就要来了,偌大一个房子里却冷冷清清的连个客人都没有。你来跟我们一起过节吧,这样吃饭也要热闹些。”
在坐着马车驶向威尔曼松家的豪宅时,流浪汉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初我真不该经不住诱惑拿了那位老人的钱,”他暗自思忖,“现在我已落入陷阱,再也无法逃脱了。”
第二天是平安夜。拉姆舍坐在餐厅吃早餐,心里充满着与老战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我们首先要帮他长胖一点,”他对坐在桌边的女儿埃德娜说,“之后我会安排些事给他做,不会让他再到处流浪了。”
“我不能理解的是,他怎么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埃德娜说,“而且从接触来看,他好像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
“耐心点,孩子,”父亲说,“等他收拾干净,焕然一新之后,我保证你会改变看法。昨天他当然觉得尴尬,一身破衣烂衫,哪里还有尊严可言?”
正说到这里,门开了,客人进来了。正如拉姆舍所言,流浪汉现在是焕然一新了。在男管家的伺候下,他洗了澡,理了发,还刮了胡子,再换上做工精良的套装,配上笔挺的白衬衫和锃亮的皮鞋,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气度不凡。
但是,看着焕然一新的客人,拉姆舍蒙了。他意识到昨夜在昏暗的光线下自己认错人了,这人根本不是他的老战友。
“你这是什么意思?”拉姆舍恼羞成怒地质问。
流浪汉立刻意识到,他在威尔曼松家受到的热情招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他不准备找任何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这不是我的错,先生,”流浪汉说,“我只是一个卖捕鼠夹的穷生意人,从没想过冒充别人。我当时只是想在工厂过夜,这并不会伤害到你。就算有,至少也比我现在要被迫重新换上破衣服、离开这儿受到的伤害小多了。”
“嗯,”拉姆舍拖长声调说,“我想了一下,也没必要在平安夜打扰警察。好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你马上离开这儿。”
流浪汉正准备离开,埃德娜说道:“不,别赶他走,让他留下吧。”
“你干吗要这么做?”父亲不解。
“他很可怜,”她鼓起勇气说,“他已经流浪了一整年,无论走到哪儿,都没人给他温暖,更没人愿意接纳他。每时每刻他都处在被警察驱赶、抓捕的恐惧中,所以我希望,至少今天——一年就这么一天——他可以留在这儿,过一天安宁平静的日子。再说,他来这儿不是他的错,是因为我们认错了人。”埃德娜继续道,“我们不能驱逐一个我们热情邀请来和我们共度圣诞的客人。”
“我还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父亲说,“好吧,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看到父亲妥协了,埃德娜拉起流浪汉的手,让他在餐桌旁坐下,“请安心用餐吧。”
流浪汉开始吃早餐。他一言不发,却时不时地抬头打量这个为他说情的姑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的?
夜幕降临,圣诞树上的蜡烛一支支亮了起来。流浪汉坐在客厅里,盯着烛光闪烁的圣诞树不停地眨眼,似乎是被蜡烛熏得要流泪。之后他回房去睡觉了。两小时后,他被叫醒去楼下吃传统的圣诞粥。
吃完粥后,流浪汉站起身,向在场的人一一表示感谢并致晚安。当来到埃德娜身边时,姑娘告诉他,父亲已决定将他身上这套礼服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此外,如果他愿意,明年的圣诞节他们仍欢迎他来这儿一起过。
听了这些,流浪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上带着震惊的神色,深深地凝视了姑娘良久。
第二天一早,当流浪汉还在酣睡的时候,拉姆舍和埃德娜已经出发去教堂做晨祷了。
10时许,他们坐着马车从教堂回家,一路上姑娘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在教堂他们听人说,他们熟识的一个老佃农的钱被偷了,偷钱的是一个成天在街头兜售捕鼠夹的流浪汉。
“看吧,这就是你收留的好人,”父亲说,“没准他现在已经把橱柜里的银汤匙一扫而空了。”
马车还没有停稳,拉姆舍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问管家流浪漢是否还在家中。他还补充道,这个流浪汉其实是一个贼。管家回答说,流浪汉早已离开,但可以确信的是,他没有带走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相反,他还给埃德娜留下了一件圣诞礼物。
埃德娜拆开了简陋的包装。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她欣喜地叫出声来。礼物是一个捕鼠夹,上面夹着三张10克朗的钞票,旁边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
尊敬的埃德娜小姐:
因为你对我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绅士,所以我决定要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一样回报你的厚爱。我不想让你认为你热情款待的圣诞客人是一个可耻的窃贼,请代我把这钱还给家住××街的一位老人,他家的窗框上挂着一个装钱的皮袋。
这个捕鼠夹是一只老鼠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仁慈友善,他早已落入了生活的陷阱而万劫不复。正是因为你,他现在终于有勇气做回一个真正的绅士。
你诚挚的朋友
(摘自《译林》2022年第2期,西米绘图)